初冬的春意

今年北京的冬天,要比往常來得早些。

香山紅葉,尚未紅到“層林盡染”的地步,溫度就陡降下來,本來最富有詩情畫意的北京之秋,已有了初冬的景象。據氣象台說,前幾天的氣溫,是五十多年來同期的最低值,這也印證了我的記憶,1949年的秋天,從上海到北京,正好趕上了所說的半個世紀前的寒流。

那時,我們很年輕,充滿**,冷也抗得住。隨後,參加京郊的土改運動,荒郊野外,天寒地凍,算是領教了北方徹骨的寒冷。老鄉家的熱炕雖暖,但高麗紙糊的紙窗,保暖性能極差。天亮醒來,無不眉毛掛霜,成白眉長老;人們哈哈取笑之間,那嗬出來的熱氣,竟是一團團白霧,可見冷的程度。

嗣後的冬天,北京好像再也沒有那樣冷得早,冷得狠。有些年,竟是暖冬,羽絨服都穿不住。因此,講起五十年前的寒冷,年輕人都露出詫異的表情。我還記得,因為氣溫特低的緣故,小動物蜷縮在洞穴裏冬眠,找不到食物的狼,就要從山裏下來,到居民點覓食了。

那時的北京城,通常指城牆內的市區,可不是後來擴展的新北京,更不是如今建設得繁花似錦的大北京。五十年代,出西直門,不數裏,便是零零落落的村落;出阜城門,過長河,便是地廣人稀的田野。剛到北京的我們,看到什麽都感到新鮮。見農戶院落的土牆上往往塗有一米直徑的白圈,而且比比皆是,便向鄉親打探,這是幹什麽用的?問了才明白,狼性多疑,這些白圈能使狼猶豫踟躕,起到阻嚇作用,以防狼的騷擾。所以,工作隊員走村串舍、訪貧問苦、發動群眾、宣傳土改政策時,在鄉間路上,在莊稼地裏,碰上突然躥出來的一條孤狼,絕不是天方夜譚。

大家覺得不可思議,對今天城市青年來說,隻在動物園裏見過狼,很難把那種野生動物和現代化的大都市聯係在一起,也屬情有可原。但,早年北京的山區,確實有過狼流竄到平川地覓食的蹤跡,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前些天,也是最冷的幾天,我到西苑去看望老朋友,又經過了當年搞土改的藍靛廠、六郎莊一帶。現在,除了地名沒變之外,眼前所見到的一切,讓我禁不住感歎係之了。想不到完全是一幅陌生的情景,這還是我當年參加土改的農村嗎?大致方位應該是不會錯的,但具體所見到的一切,與記憶中那駝鈴丁當的灰蒙蒙土路,那雞鳴犬吠的矮趴趴小院,那嫋嫋炊煙的莊戶人家,根本吻合不到一起。在連片成區的現代建築物中,別說狼看不到,連農家的大牲口小騾子也沒有,當年那些小媳婦回娘家愛騎的小毛驢,恐怕更是稀罕物了。

幾年間,四環路、五環路、六環路,一環一環地將這些早年的鄉村,圈在了城市的建設宏圖之中,化為綠地,化為高樓,化為場館,化為四通八達的道路。以前我到城外,逛頤和園、圓明園、植物園,順利的話,車程至少得一小時。這次從西苑回城,走新修的高架路,二十分鍾就到了家,我給朋友打了個電話,雖然北京城越來越大,其實,我們相距並不遠。

城市和人一樣,它要成長發育,它要長高長大。但身在其中的居民,往往感覺不出這個變化過程。舊地重遊,今昔對比,將記憶中的老底版,重疊上真實的新照片,便再清楚不過地看出來北京的進展,而且是飛快的進展。作為居民的我們,必然會想到,還有新的更美好的照片,在明天、在後天要覆蓋上去。那時,再講郊區有狼的故事,別人聽了就會以為是神話了。

文人在描寫“變化”這個詞匯時,喜歡加上“日新月異”這個誇張的形容詞;這一次,我坐在車裏,沿北京市一環一環路地開過去,才真正領會什麽是“日”新,什麽是“月”異,真是一點也不誇張的“日新月異”。那天雖冷,一路之上,卻看得我心頭發熱。人不身“曆”其境,無法產生感同身受的體會。親眼目睹的變化,最能激起感情的波瀾。

尤其,當我回到家中,由於低溫來臨的緣故,政府規定提前供暖,綠意仍重的京城初冬季節裏,更是洋溢著一派溫馨舒適的春意。打開窗戶,撲麵而來的是那輝煌的燈火、豔麗的旗幟、熱烈的歌聲和人們的歡聲笑語,在恰逢十六大的紅紅火火的喜慶氣氛中,這初冬的春天氣息,既催人奮進,更沁人心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