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

一個個都很痛快地應允了。

隻有古華,我們原本沒有“打他的米”。他正在北京改電影本子,曉得他什麽時候能回來?臨走的先一天,他竟回來了。他到家才幾分鍾,我便闖進了他家的門,以朋友的身份,也以那座小城的市委副書記的身份,邀請他。他二話沒說,答應了。臨到走時,又出了點事:他病了,鬧肚子。我去喊他時,他正蹲在廁所裏哩!他帶了點藥,上車了。

車,是一部國產的低檔車;路,是一條極不好走的灰沙路。路上還碰上兩起車禍,堵了車。到晚上九點多鍾,才到達這座資江邊的小城——冷水江市。

這是一座工業新城。舉世矚目的銻都——錫礦山,在這裏;枯水季節擔負全省百分之四十用電的湖南目前最大的火力發電廠——金竹山電廠,在這裏;那個飲譽江南的大煤礦——金竹山煤礦,也在這裏……這些,都給那些靠生活養育出來的作家以不小的**力。

前些日子,又一幢矚目的高樓,崛起在這座年輕的城市。這是湖南省目前縣(市)級新華書店中最大的營業大樓。在紀念新華書店建店五十周年的日子,在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四十五周年的前夕,新樓準備開業。書店經理找到我:“那一天,能不能請幾個作家來和我們的讀者見見麵,簽名售他們的新書?”

“可以!”

我一口應承。

“他們是社會名流,看不看得起我們這個小小的城市呀!”

市委書記老袁聽我說了以後,有點擔心請不動這些“菩薩”。

“會來的。”

我很自信。

終於,一條消息在小城不脛而走:那個以寫湖南山鎮生活而負盛名的古華,將從他的《芙蓉鎮》裏走出,到我們這個工業小城來拜訪他的讀者朋友;那個集作家、書畫家於一身的莫公——莫應豐,將來小城唱他的《將軍吟》,做他的《桃源夢》;當年在金竹山電廠帶過不少徒弟的老師傅、從這座小城走向全國文壇的肖育軒,將踏上這片故土,向他的新朋老友傾吐《心聲》;張揚則會帶著他的新著《金箔》,到這裏與小城的人們《第二次握手》;詩人弘征、於沙,也將來新城交結文朋詩友……

小城,被這條小小的消息“抬”起來了。

如今,他們終於到了。吃過飯,洗過澡,已是深夜十一點鍾了。莫應豐和肖育軒,卻興致勃勃地走出了招待所。這是兩個酒鬼。是不是要到小城的哪家小酒店裏去品嚐品嚐這裏的“水酒”?肖育軒是個“老冷江”。他以“主人”的姿態,領著頭一次光顧這座小城的莫應豐,滿街地跑。這麽晚了,街上的店子絕大多數關了門。有一家小店,卻開著門。他們走進去了。不是酒店,是煙店。貨櫃裏,擺著各式各樣的煙。突然,一種《英蓉鎮》牌號的煙,吸引住了他們的目光。出於好奇,莫應豐掏出一張麵值十元的人民幣,要買一包《芙蓉鎮》。

當班的是一個小夥子。他為難地搖搖頭:“錢櫃鎖了,找不開。”

沒有辦法,老莫和老肖,隻好自報家門,亮出名姓。並說:“《芙蓉鎮》的作者古華也來了。明天讓他來付款吧!”

“行行行!”小夥子露出一臉笑容,連連說:“見到你們很高興!”

也許,這位小夥子是一個文學迷,也許,小城的人們,一個個都這般的好客!

書店的營業大樓裏,燈火輝煌。明天,大樓就要敞開大門,讓書迷們與作家們在這裏會麵。這天夜裏,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最後的裝飾工作。書店辦公室主任老劉,來到擺放簽名售書的作家們新著的櫃台前,過細地點了點數,發現古華和張揚的書各少了一本。他問旁邊的小段。小段狡黠地笑了:

“對不起,我留了一本,明天好請作家簽名。他們的書不多,我怕明天一開門,一下子就會被搶光。我來了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那我也留一本嗒!”

主任也學小段的樣子,將一本他喜愛的作家的書,放到了隱蔽處,準備明天自己買下,請作家簽名……

鞭炮聲中,門開了。

人群象潮水般湧了進來。

很快,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讀者們,抱著一疊疊心愛的書,擠到了他們所喜愛的作家們麵前,請他們簽上那個令自己著迷的名字。簽名台前,讀者裏三層、外三層,形成一個巨大的懷抱,把作家們摟在懷中。

這是讀者的懷抱,這是人民的懷抱!

兒子,忘不了母親的懷抱;情侶,忘不了戀人的懷抱;作家,忘不了人民的懷抱!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自己的每一部作品是怎麽寫出來的。生活,是文學的母體;作家,是人民的兒子,拿起筆來,麵對著這一張張熱情的臉,他們的眼睛濕潤了……這些人民養育的作家,飛快地揮動著筆,在讀者們遞過來的書上,寫上自己對讀者的祝願,對人民的感激之情……

有人遞過來一個信息:外麵,有一位坐輪椅的讀者,購了些書,想請作家們簽名,卻擠不進來。他是一個生活的不幸者,卻又是一個生活的強者嗬!腿殘廢了,不能上學,卻奮發自學,曾兩次獲得省、地的讀書競賽獎。

作家們懷著敬意,走出簽名台,為這位熱愛書、熱愛生活的讀者,恭恭敬敬地簽上自己的名,寫上一句祝福對方、激勵自己的話。詩人於沙,還為他朗誦了一首詩……

簽名售書的活動結束了。作家們卻眷戀著這座小城,眷戀著這片熱土,滿腔熱情地撲向火熱的生活。有些,深入到了銻都錫礦山;有些,投身到了資江氮肥廠。肖育軒,忘不了他的電廠。是電廠養育了他,養育了他的創作。如今,他又重返電廠,去新的生活中尋找新的創作泉源去了;弘征的故鄉,就在離小城十來華裏的山村。村裏,沒有他一個親人了。而他卻忘不了那片熱土,忘不了那裏的鄉親。他返故裏去了,去親一親那片土地去了;莫應豐,正在構思一部反映當年資江上毛板船船工生活的長篇。而那氣勢磅礴的毛板船,竟是誕生在這座小城……這是他意外的收獲。他留下來了,去尋訪當年駕著毛板船闖**資江的老船工。

小城,小城的人民,向這些熱愛新生活的作家們,敞開了熱情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