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狗兒與陳大毛在街上走,陳大毛忽然停下不走了。李狗兒回身望望他:“怎麽了?得了便宜樂傻啦?”陳大毛不答,向著相反方向飛奔而去。他跑入稅關廳堂,撲通一聲跪倒在金學曾麵前道:“這銀子我不能要。”

金學曾問:“你為何不要?”

陳大毛頓了一下,說:“如果村裏人知道了,我如何回答?”

段升知道他想的是什麽,在旁說:“你放心,金大人的銀子不是貪墨所得,是幹淨的。這銀子是金大人將他祖傳的龍泉劍當了得來的。典當鋪的朝奉心太黑,死活隻肯出十六兩銀子。卑職做不了主,回衙請示金大人。金大人說‘十六兩就十六兩,當了吧’,卑職才又回到典當鋪成交。如今,這十六兩銀子都給了你們。”

一同跟來的李狗兒聽罷,眼眶兒紅了。他對陳大毛說:“你看,金大人對我倆恩重如山。可是,你還胡思亂想……”陳大毛的淚水也在眼眶裏打轉轉:“金大人,我不是人,我沒有良心啊!”李狗兒跟著跪了下去,接了一句:“我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金大人恕罪。”金學曾趕緊上前扶著陳大毛的肩膀,想把他拉起來:“你們倆這是怎麽了,你們何罪之有?快起來!”兩人不肯,李狗兒道:“金大人,天理良心,我們真的有罪。我們聽了宋師爺的唆使,準備明天就去府衙告你金大人。宋師爺說把狀子交給我們的家裏人,明天一早,一起到府衙敲鼓遞狀子。”說著,李狗兒從地上爬起來,心急火燎地說:“我現在就趕回家去,我要去阻止這件事。”陳大毛也一撅屁股站起來:“我也是。”

金學曾喊住他們,說:“其實,你們明天仍可到府衙去。”陳大毛不好意思笑笑,回道:“金大人,我若再去告你,天打五雷轟!”金學曾笑道:“不告稅關,也可以去府衙嘛。你們可以聯絡鄉親,去給荊州府衙送一件禮物。”金學曾對陳大毛與李狗兒低聲說了一陣。陳大毛一笑:“金大人這是好主意,小的們照辦。”

出門前,金學曾親手拿起銀子交給他們,並對陳大毛說:“李狗兒路遠,可以先走一步,你能否再留一會兒,我還有話說。”

李狗兒一走,金學曾便問陳大毛:“聽說你有時候也做點鼓上蚤的事。”陳大毛不解,金學曾做了一個“偷”的動作,陳大毛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答道:“為了生計,順手牽羊的事,偶爾為之。”

“能否幫我一個忙?”

陳大毛一驚:“幫你偷?”見金學曾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又問,“偷什麽?”

金學曾道:“荊州城裏的首富,開綢緞莊的漆老爺,你知道吧?就偷他家的賬薄。”

陳大毛抓耳撓腮盤算了一會兒,答:“我試試。”

漆老板在賬房內翻著賬薄,窗口有一人影晃過。漆老板驚叫:“誰?”人影一晃,沒了。漆老板起身,將窗戶打開,向外探望,隻見窗外墨黑如漆。漆老板關上窗,重又坐下,卻又看見一個人影在窗外晃過。他再次打開窗,窗外十分寂靜,沒有任何異樣。他驚怕地關上窗,收起賬本,吹滅燈,匆匆離去。

窗栓被輕輕撥開。

金學曾值房外站了一位中年婦人,儀態貞靜,麵如滿月,看上去十分富態,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他登時一愣,輕聲問:“你是?”

婦人微笑:“我是誰並不重要,我隻想問你,你想如何處置張老太爺那一千多畝田地?”

金學曾一愣,想起從前聽人說過首輔的妻兒長期居住在荊州老家,猜想麵前站著的這位貴婦有可能就是首輔夫人顧氏,便肅容正色回答道:“首輔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下官本不該以怨報德。隻是我身為朝廷命官,上不敢欺騙朝廷,下不敢欺壓百姓,必當遵守朝廷綱紀,如果首輔大人為此而加罪於我,我願以堂堂七尺之軀接受懲罰。”

婦人道:“照此說來,你將秉公辦事?”

“我隻想憑良心辦事。”

婦人看著他說:“看來首輔大人沒有選錯人。”說完便隨丫環離去了。

對於金學曾釋放了陳大毛與李狗兒兩人的事,趙謙和宋師爺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但他們認為,金學曾是迫於輿情,不得已而為之。自那天稅關鎖人以後,城中百姓把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個金學曾還不容易?風高好放火,好不容易來了這麽一個機會,他們一定要好好加以利用。

曙光初露。數百名老百姓鬧哄哄擠在府衙門前,陳大毛、李狗兒領著一群鄉親抬著一塊用大紅布罩住的石碑來到門口。有人問:“大毛哥,這紅布罩著的是個啥玩藝兒?”陳大毛說:“這是上等禮品,待會兒,我們抬去送給荊州知府趙大人。”陳大毛和李狗兒擠出人群,來到大門一側架起的大鼓前,操起鼓槌,“咚咚咚”敲響了登聞鼓。

趙謙與宋師爺等人坐在裏麵。一個衙役滾爪般跑進來稟道:“大人,外頭來了眾多百姓。”趙謙胸有成竹地宣下去:“傳令開堂。”

炮手點燃藥撚,“嗵!”“嗵!”“嗵!”三聲炮響,兩排衙役站定高喊:“升——堂——”府衙大門沉重拉開,眾多百姓蜂擁而入。趙謙踱出屏風,在大案台後頭坐定。大案台兩側,各斜放著一隻攢牙子著地管腳平頭案,府同知與主薄兩名屬官也隨之入坐。階下兩廂有數十名皂衣衙差各持水火棍站立。趙謙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肅聲問道:“是何人敲了登聞鼓?”階下侍立的宋師爺出班稟道:“啟稟大人,是荊州城中小民陳大毛與城外農戶李狗兒等一幹人眾。”

“為何敲鼓?”

“遞訴狀。”

“狀告何人?”

“告荊州稅關。”

趙謙道:“帶陳大毛與李狗兒上來。”

宋師爺在階前高喊:“陳大毛、李狗兒上堂——”

陳大毛與李狗兒進來跪下。趙謙俯身看了看這兩個“醃臢”人物,問:“誰是陳大毛?”陳大毛抬起頭來:“小的就是。”他換了件稍稍體麵點的藍布衣褂,隻是被拶子拶過的手傷得不輕,敷了藥後已用粗白布纏了起來。趙謙問他:“手上怎麽了?”陳大毛說:“昨日在府牢裏受刑,拶傷了。”

趙謙又問正趴在地上東張西望的李狗兒:“你叫什麽?”李狗兒說:“李狗兒。”趙謙問:“聽說昨日稅關巡攔段升當街鎖你?狀子呢?”李狗兒眨巴著眼睛問:“什麽狀子?”趙謙道:“你們不是狀告荊州稅關嗎?”李狗兒沒有作答,隻是望著陳大毛。陳大毛看了看兩邊廂裏拿著水火棍的差人,稍作猶豫,便鼓著勇氣答道:“啟稟知府大人,小民們今日給你送一件大禮物。”趙謙訝道:“禮物,什麽禮物?”“大人看過便知。”陳大毛說著扭頭朝堂外高喊:“你們抬進來。”

荊州府衙大堂外,四個人吭哧吭哧抬起那個大石碑來到堂外天井。趙謙驚問:“這紅布裏罩著的是什麽?”陳大毛說:“大人看過便知。”趙謙走下案台,上前揭起紅布,發現是一塊大約五尺高,厚約六寸的漢白玉石碑。趙謙躬身辨認,隻見碑的正麵大書三個楷字:“戒貪碑”。陳大毛說:“趙大人,你再看看碑的另一麵。”

另一麵上麵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為民父母,須是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恩。”

趙謙臉色刷地變了。戒貪碑是大明王朝開國的洪武皇帝爺欽命製作的,命令各府州縣的長官們將其立在衙門內每日觀看,警醒他們不要欺壓老百姓。這方戒貪碑在原來的荊州府衙裏,隆慶二年,府衙遷了新址,舊址變成了現在的巡稅禦史衙門,這塊戒貪碑卻留在了老地方。陳大毛說:“小的們覺著這戒貪碑不能丟,便邀齊了鄉親們,給趙大人搬了過來。”趙謙想起留在舊府衙的這塊碑,當時由於沉重懶得讓人搬動,心下後悔不迭,臉上紅得發燒,口中隻好說著:“好,多謝你們。”李狗兒在旁攛掇道:“聽說這是聖碑,見了要磕頭的。”陳大毛一聲令下:“咱們磕頭呀!”眾百姓齊唰唰一齊跪倒在聖碑前。趙謙等一幹官員也隻好跪了下去。

對聖碑三叩之後,宋師爺爬起來問陳大毛:“狀子呢?”陳大毛裝糊塗說:“什麽狀子?”宋師爺又急又氣:“你們不是要告荊州稅關嗎?”陳大毛道:“是你宋師爺要我們告的,怎地賴到我們身上?我們回家合計合計,不告了。”李狗兒從懷中摸出那兩張狀紙揚了揚:“這狀子是你寫的,根本不合我們老百姓的口味。”說著把它撕得粉碎。宋師爺惱羞成怒:“你們這些刁鑽小民,竟敢戲弄官府,來人!”眾衙役一齊把水火棍在青磚地上頓了一頓,山響般吼道:“在!”

趙謙擺擺手示意衙役們安靜下來,勉強擠出一點幹笑,對李狗兒一幹人眾說道:“多謝你們送來這方戒貪碑。宋師爺,立刻安排人把這石碑妥當安放。散堂!”

“首輔大人,下官離京已有數月,荊州榷稅盤根錯節,下官一時實難展布……”

金學曾停下筆,看著這幾行字,搖搖頭,將紙團做一團,扔在一邊。再鋪紙,寫道:“首輔大人,下官誠惶誠恐,冒天下之大不韙……”

又撕,再鋪:“首輔大人,您對我恩重如山,但為維護朝廷綱紀,維護稅法,下官鬥膽進言……”

金學曾起身將筆重重地扔在紙上,墨濺了一桌。他起身走到窗前。自語道:“做官難,做一個好官更難。這話以前我始終不解其意,到了今天,我才剛剛體味到它其中的含義。”想起前塵往事,自己也算是經涉過許多大風雨的人了。以前做事,憑的是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居然歪打正著,憑著首輔的支持和他金學曾的蠻勁兒,恰恰給辦成了一些事情。可未曾出過海的人怎能體會驚濤駭浪的洶湧,自己從前隻不過是一個世事未諳的愣頭青罷了,像現在這種複雜的局麵,他以前想都不曾想到過。此事有可能陷首輔大人於被動,也關係到朝廷的綱紀,金學曾左思右想,有一種進退兩難之感。窗外的明月又偏移了許多,金學曾歎了口氣,決定不去想它了,他覺著,也許一覺醒來啥事都沒了呢。

天上一聲雁鳴。正在緩坡崗上縱馬狂奔的李高抬頭看了看高飛的雁群,張弓搭弩,隨著弓弦一聲震響,一隻雁應聲而落。大雁落進樹林,許從成一策馬,嚷道:“追!”穿過樹林,中箭的大雁落在地上。

高高支起的架子上,隨從正在烤炙雁肉。許從成問李高:“聽說令尊武清伯經常跟你慪氣?”

“可不是,去年就為我花幾十兩銀子買了幾盆花,他一個多月還不想同我說話,前幾天,又說我不該請戲班子開一場堂會。”

許從成嘴一歪,笑道:“哎呀,這位老國丈,西瓜摔了不心疼,倒是對芝麻挺計較。子粒田征稅,你家一年要往外多拿幾萬兩銀子。你說,跟這個比起來,幾十兩銀子算什麽呀!”

李高道:“我爹哪想交子粒銀,他是沒辦法!”

近來張居正召聚王國光、王之誥、殷正茂等人,弄出一個《萬曆問刑條例》,其中第三款第六條針對子粒田:凡宗室有子粒田者,若恃強不納差糧,有司查實,將管莊人等問罪。仍計算應納差糧多寡,抵扣祿米。若有司阿縱不舉者,聽撫、按官參奏從重治罪。因此,說起子粒田,這些王孫貴族氣都不打一處來。李高把一塊切好的雁肉丟在地上,氣呼呼言道:“這王國光與殷正茂,是張居正的哼哈二將,早晚得收拾他們。”許從成拿匕首割了一小片雁肉放在嘴裏,咀嚼著,讚道:“真香。國舅爺這脾氣,最好到你姐姐麵前發去。如果不是你姐姐對張居正言聽計從,咱們能這麽窩囊嗎?事到如今,咱們隻有一個辦法,忍!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古往今來,我從沒有看到與天下所有勢豪大戶為敵者,有個好下場。”

李高歎息道:“這要等到什麽時候?”

許從成道:“子粒田征稅,給皇上上本的,是那個鬥蟋蟀的金學曾。這匹害群之馬,如今又被調往荊州征稅去了。張居正咱們弄不了,弄弄這小子,也可出一口惡氣。”

“老姑爺有什麽好主意?”

許從成不答,隻是遞過來一塊匕首紮著的肉:“來來來,先吃雁肉,這肉是越烤越香了。”

午門門樓旁的紅牆上貼了一張謗畫,謗畫上畫了三個人,當中一個人吊著一雙眼,滿嘴吐出的都是毒蛇,官服上寫著“張大學士”三個字;左邊一個人吹胡子瞪眼,手拿狼牙大棒,寫在官服上的名字是“刑部尚書殷正茂”;右邊一個人手提一杆大秤,標名為“戶部尚書王國光”,三人坐在“閻王殿”中,都是窮凶極惡之相。謗畫上還題了一首詩:此是當朝三結義,一個閻王兩哼哈,皇朝骨血全收拾,直叫朱衣變袈裟。

正值上值時間,官員進出絡繹不絕。謗畫旁邊圍攏了不少人。人們紛紛議論:“把首輔比做閻王,什麽人這麽大膽?”

張居正的大轎剛抬過端門,謗畫前的官員們便一哄而散。張居正下轎,走到謗畫跟前觀看起來。馮保在內中已經聽說了謗畫的事,此時也從門裏跑出,站在謗畫麵前,驚問:“張先生,這是何人所為?”張居正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馮保憤憤道:“一定要追查。”張居正笑說:“此等小人所為,若是追查反而抬舉了他,不必理會。”馮保道:“張先生說得是。”讓張鯨趕緊把它撕下來。張居正趕緊製止:“張鯨,不要撕壞了,要整張揭下來。”馮保問這是為何,張居正道:“奇文奇畫共欣賞。馮公公,請你把這幅畫送給皇上。”

趙謙派人馳驛送信,一路加急,四天趕到了京城。信中說,老太爺被金學曾的手下打成重傷,信袋中還有一封老太爺的親筆信函。

殷正茂也同時收到了一樣的急件,老太爺被打是荊州城裏的重大事件,因此他看過信便來找張居正,問他如何處置。張居正說正想聽聽他的意見。

“金學曾與趙謙,都是你叔大兄提拔的人,依我看,這兩個人都有毛病。趙謙在荊州城待了八年,他與老太爺的關係非同一般,對你在荊州的家人也照顧得極好。此人的特點是靈活,但有油滑之嫌。再說金學曾,這個人的特點是不怕得罪人,肯幹事,但他的缺點是恃人傲俗,好大喜功。我猜想,他到荊州肯定自恃有你這位首輔支持,不把趙謙等一幹地方官員放在眼裏,故兩人生了嫌隙。至於兩人的孰是孰非,派人一查便都知道,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難事。”殷正茂說完這些,眼睛看著張居正,話鋒一轉:“現在,我最擔心的,倒是老太爺的傷勢。”

張居正微微一笑:“家父的傷勢,我估計不會太重。”

殷正茂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我方才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趙謙寫的,另一封是家父親筆所寫。如果傷勢嚴重,真的臥床不起,哪裏還能寫信!”

看到張居正並不急躁,說得也頗有道理,殷正茂放心了一些:“不管怎麽說,老太爺七十高齡遭人悶棍,終究是件大事。我直接去找王之誥,從刑部開出拘票,派人去荊州,把那個肇事的段升抓起來。”

“理由呢?”

“誤傷老太爺隻是一個嚴重的後果,但不能作為抓他的理由。這個段升帶著刀槍刑具,無異於強盜行徑。把他抓起來鞠讞問罪,至少可以起到震懾群小,收獲民心的作用。”殷正茂說。

張居正點點頭,又說起另一件事:“今天早晨,午門前出現了一張謗畫,你知道嗎?”殷正茂道:“聽說了。貼這張謗畫的人,是想離間君臣關係。”張居正說:“所以,我讓人揭下來送給了皇上。”

姚曠又拿了一個信袋進來,稟道:“首輔,荊州稅關的急件。”張居正拆開看了字跡和落款,笑道:“是金學曾的來信。”但看了幾行之後,他的臉色變得非常嚴峻,他把信遞給殷正茂,殷正茂接信一看,大驚:“老太爺收了趙謙送的一千二百畝水田?”

張居正歎息:“家父糊塗哇!”

朱翊鈞反複在看那張謗畫,問這謗畫是誰畫的,馮保回不知道,朱翊鈞讓他趕緊去查,馮保道:“張先生說不值得查。”李太後對朱翊鈞說,張先生不肯查,又把畫送給皇上,是表明心跡的做法。朱翊鈞點頭道:“這張畫,我就留著。”

跟金學曾進行那一番短暫的交談後,顧氏星夜兼程趕到京城。她仍不忘帶了一些張居正愛吃的東西,有武昌魚,還有漢口的鴨子之類。張居正看著滿桌子的好菜,苦笑著:“這會兒我哪有什麽胃口來品嚐美味佳肴。”他告訴顧氏:“金學曾派人捎來了信,父親怎麽那麽糊塗,他不但收受趙謙送上的一千多畝良田,還不交納任何賦稅,這叫荊州稅關怎麽收得起稅來。”讓他不解又難過的是,父親一生淡泊名利,他收受巨額賄賂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

顧氏從荊州過來,對那邊的局勢要清楚得多:“金學曾一到荊州就與趙謙勢同水火,可中間還夾雜著父親。這不能怪父親,隻能怪趙謙。”

張居正怒道:“這怎麽能不怪父親呢?趙謙要行賄,他可以不要。我平生最痛恨貪墨之人,可這事竟然攤在了我的頭上。現在我完全可以想象,金學曾在荊州城中的處境是多麽的艱難。”

“那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

張居正說:“我也一時拿不定主意。”

顧氏對他說,這事兒千萬不可張揚。一個子粒田征稅,已讓張居正四麵楚歌、腹背受敵,若再把這件事兒捅出去,豈不是伸著脖子讓人砍?然而更洞察局勢的張居正知道,這樣天大的醜聞,捂是捂不住的。那些勢豪大戶連謗畫都貼到了午門城樓上,還能不上天入地找岔子?這件事不但不能捂,而且還得盡快向皇上稟奏,自請處分。因此,他決定明天一早立即晉見太後與皇上。

未等張居正晉見,李太後已讓馮保宣召,要在平台見他。荊州發生的事已經傳進大內,張居正的父親被打傷、金學曾同地方衙門全都鬧翻的事,太後和皇帝也已經知道了。戶部尚書王國光上了一道為金學曾辯護的本子,附上了荊州方麵寄來的三份揭帖,全都指斥荊州稅關的霸道。在李太後看來,這裏頭雖然有一些不實之詞,但所揭露之事並非都是空穴來風。

張居正忙把他掌握的情況報給太後聽:“啟稟太後,金學曾到荊州稅關主政才兩個多月,就鬧出這一場風波。依下臣來看,其原因是他想弄清荊州稅關曆年欠稅之巨的隱情所在。因此,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就要千方百計阻止他的調查。”

“是誰阻止?”

“荊州府知府趙謙。”

朱翊鈞忽抬起頭來看他:“朕記得,這個趙謙是你張先生親自提名,前年從荊州府同知位上薦拔為荊州府知府的。金學曾也是張先生欣賞的人物,兩人都出自你的門下,為何還要相互攻訐?”

張居正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下臣受了趙謙的蒙蔽。”

“此話怎講?”

“家父數度來信,誇讚趙謙有政聲,造福桑梓盡心盡力,下臣聽信了家父的舉薦,便派省按院風憲官就近考察,結論也是讚賞有加。於是,下臣就向皇上推薦,將趙謙升任知府。直到最近,下臣才得知,家父之所以舉薦趙謙,乃是因為趙謙在擔任江陵縣令時,曾將一千二百畝官田送給了家父。如此重大的受賄,發生在家父身上,下臣實在羞愧難言。”

李太後眉毛一挑,看著張居正道:“令尊大人收了?”

“是的。”

“誰發現了此事?”

“金學曾。”

“哦,原來是這樣。”李太後點頭歎息。她接著說:“張先生不必過分責怪令尊大人。依咱看,這件事壞就壞在那個趙謙身上。身為朝廷命官,竟拿官田行賄。如此昏官理當重懲。”

朱翊鈞看了母後一眼,好奇道:“張先生,你為何要自揭家醜呢?”

張居正道:“無論任何事情,臣都不敢向太後與皇上隱瞞,臣意已決,家父理當退還土地,補交五年來的所有稅糧。還有,家父出了這樣大的醜聞,我這當兒子的,實在羞愧,因此,請太後與皇上對臣加以懲處。”

李太後非常感動,說像這樣自揭家醜的忠臣,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來。她不僅不要懲處,而且要嘉獎張居正。李太後又說起午門外所貼的謗畫,她說:“君臣關係,現在無比融洽。有些人挖空心思想來離間也是徒勞的。”

陳大毛偷來了漆老爺家的賬簿,金學曾拿來翻閱了幾頁,擊桌讚道:“好,好!就是這一本,先前漆老爺拿給我們看的是一本假賬。”他讓段升即刻去把漆老爺叫來。

漆老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坐下來翹著二郎腿,根本不把段升放在眼裏。直到金學曾身著官服踱了進來,漆老爺才趕忙起身,彎腰一揖,喊了一聲:“金大人。”金學曾圍著漆老爺轉了一圈,問:“知道我找你來幹什麽?”

“聽說你討了五房老婆,一個老婆一座院子,在武昌、揚州與南京等地還購置了別業,可是本官查對稅關五年來的賬目,你交的榷場稅為何與你的實際收入不符呢?”

漆老爺臉上堆著笑:“我們綢緞莊的收入,本來隻有那麽多,上次你來查賬,我不是把賬本都交給你了嗎?”

金學曾道:“不該交的你是都交了,該交的你是一本都沒交。”說著從書案抽屜裏摸出那本賬薄,摜到桌上。漆老爺一看大驚失色,他怎麽想不通,他家的賬薄怎地到了金學曾的手上。金學曾說:“白紙黑字,都寫在這上頭,想賴你是賴不掉的。”

漆老板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片刻,他忽地挺起他的大肚腩,頭一杠,蠻橫起來:“怎麽了?不就是偷漏稅銀嗎?這麽大一個荊州城偷漏稅銀的人滿地都是,他張文明是荊州城裏偷漏稅銀的最大稅戶,你讓他補繳啊。”

金學曾大怒:“大膽奸商,我已是一忍再忍,今天你要是不給我老老實實補繳稅銀,就別想跨出這門一步。”他衝門外喊道:“來人!”段升聞聲進入。金學曾道:“把他押起來,他要不如數補繳稅銀,明日就開堂讞審。”

被段升押著,漆老板一邊掙紮一邊喊:“你就是把我殺了,我也不會給你補繳一個子。”金學曾在後麵說:“把他帶回來。”金學曾緊盯著漆老板的眼睛,鐵青著臉說:“你剛才說什麽?”

那目光如炬如電,漆老板頓覺兩腿一軟,再也不敢抬頭。金學曾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敢少繳一個子,我就封了你的宅子,沒收你的綢莊。”

湖廣撫台周顯謨在東門外接官亭,要和金學曾緊急約見。段升十分擔憂,在他看來,金學曾此去凶多吉少。周大人從武昌城長途趕來,不入城卻待在接官亭,八成兒他是憲命在身,要把金學曾弄到那裏去抓起來。莫非是因他得罪了首輔大人,首輔大人準備拿他開刀?金學曾聞言一笑:“首輔大人為人磊落,他即便要對我進行懲處,也不會行此下策。”

但他身邊的人都不信,這些年他們親眼看到的,都是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他們覺得,牽扯到了張老太爺,金學曾不得不早做準備。看到金學曾要去接官亭,段升他們建議:“你此番前去,把稅關堂官的排衙儀仗都用上,該擺譜的還得擺譜。”金學曾隻得聽了他們。八人抬大轎在中間,前後左右跟了些傘伕牌伕清道伕連同水火棍差人之類,總共有二三十人,惹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議論紛紛,都說:“這金大人來荊州三個多月了,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排場。”

金學曾跨出轎門,見亭子後頭散放著一乘大轎,還有眾多轎夫衙役三個一堆,兩個一夥坐在樹蔭下休息。接官亭的亭長走上前來打了一拱,稟道:“知會金大人,湖廣撫台大人周顯謨在院房裏等候。”

驛站小院中間是一塊閑地,正對著院門的是抬高了五級石階的正房。一名約莫五十來歲的三品官員站在客堂門口,看到金學曾進來,連忙走下石階迎接,抱拳一揖問道:“來者可是金大人?”

金學曾還了一禮:“正是。”

“愚職周顯謨在此恭候,請。”

周顯謨此次來荊州,原來是奉首輔之命,與他共同完成一件差事:讓張老太爺將一千二百畝良田退還給江陵縣衙。把金學曾請來這裏相見,隻是為了敘話方便。金學曾忙問:“這是誰的憲令?”周顯謨道:“首輔。”說著拿出首輔大人的手諭,遞給金學曾。金學曾看過,問:“那,趙謙怎麽辦?”

周顯謨說:“聽說也要將他繩之以法,但這次還不能打草驚蛇。大概是朝中還有人替趙謙說情。因此,這件事,你我暫時還不能走漏風聲。”

亭長進來稟告:“撫台大人,荊州知府趙大人專程出城迎接你。”

周顯謨看了一眼金學曾,說:“知道了。”

趙謙從轎中走下來,趨前幾步,雙手高高一拱,說道:“聽說撫台大人駕到,特地出城迎接。”周顯謨略顯尷尬,道:“多謝趙大人。”當他發現金學曾站在周顯謨旁邊,頓時沉下臉來,沒好氣地說:“金大人倒是順風耳,搶先來迎接了。”金學曾擠擠眼道:“對不起,下官是周大人約出來的。周大人,要不,下官先走一步?”周顯謨點頭,看著金學曾起轎離去。

趙謙看著金學曾遠去的轎子,回頭對周顯謨不滿地說:“周大人,咱倆是老朋友了,你怎麽先見這家夥。”周顯謨掩飾道:“周某此番來到荊州,乃是別有公務。”趙謙怏怏地問:“難道撫台大人這次來荊州,不是處理首輔令尊大人挨打事件?”周顯謨道:“正是。”趙謙這才高興起來:“周大人憲命在身,想必這一路也辛苦了,下官這就請周大人進城,晚上咱請客,為周大人接風。”周顯謨並不去吃飯,他敲打趙謙道:“你對首輔大人的令尊雖然刻意奉承,但恐怕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那江陵縣的地也是可以隨便送人的?再說了,紙永遠包不住火,即便他是首輔大人的令尊。”趙謙佯笑道:“說實話,我這也是為了荊州百姓著想,我要是能把首輔大人哄好了,首輔大人胳膊肘稍往裏拐一點,我這地方財政不就可以寬裕些嗎?修荊江大堤,架橋鋪路,這些個錢我上哪弄去?”

周顯謨道:“你還振振有辭?現如今,你地方財政寬裕嗎?那些個百姓被弄得哭爹喊娘的,哪個說你好了?”

趙謙道:“你要想讓那些個刁民稱道,恐怕比登天還難。他們哪知道我為官的苦衷啊?”

周顯謨擺手道:“好,我不跟你爭,你留著這些話去跟首輔大人說吧。”說完登轎而去。趙謙望著他離去,臉擰成了苦瓜。宋師爺湊過來,附在耳邊低聲說:“大人,有個人想見你。”趙謙問:“什麽人?”宋師爺小聲說:“從京城裏來的,他不肯講出姓名來曆,看樣子有一些來頭。他住在應天會館。”

會館裏專門負責接轎的小廝麻利地上前打起轎簾,高喊“接老爺一位——”,卻瞧見跨下轎來的是一位官員,頓時一愣,問了句蠢話:“大人,你來這裏幹嗎?”宋師爺從裏頭出來,瞪了小廝一眼,斥道:“有眼無珠的東西,連知府大人都不認得。”小廝嚇得一伸舌頭,扭著屁股跑開了。

有專門的人導引他們到了後院一座兩層畫樓的樓上。趙謙進到客堂時,隻見一個人麵前擺了一桌豐盛的佳肴,旁邊坐了兩個歌女,一個彈著琵琶,一個敲著檀板,為他唱歌佐酒。見他進來,這人放下酒杯站起身來,雙手一揖問道:“來者可是知府趙大人?”

趙謙借著頭上明亮的宮燈,把眼前這位不速之客打量一番,方才答道:“在下正是趙謙。”這人一笑,又道:“趙大人果然是信用君子。咱讓你的宋師爺帶信,請你來見見麵,你果然就來了。”趙謙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這人說:“敝姓衛,你喊我衛先生就是。”

“不知衛先生有何承教?”

衛先生高深莫測地一笑,對愣站在一邊的宋師爺說:“老宋你暫且退下,鄙人有事要同趙大人單獨麵談。”

待宋師爺下樓後,衛先生邀趙謙入席。趙謙推讓說:“衛先生,這酒咱是不能喝了。”衛先生臉上又笑開了:“咱知道,趙大人今天是窩了一肚子氣。”趙謙問:“你怎麽知道的?”衛先生道:“湖廣撫台周顯謨到了荊州,這連三歲的小兒都知道了,還能逃過我的耳朵?”

趙謙一聽對方口氣很大,頓時小心地問:“你是?”

衛先生道:“我知道你信不過,先給件東西你看看。”說著起身走進裏屋拿出一張紙遞給趙謙。趙謙接過箋紙,隻見上麵寫了一行字:

荊江大堤 官田一千二百畝。

趙謙拿著箋紙的手馬上抖了起來。衛先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趙大人,入座吧?”趙謙雖心下驚疑不定,卻也勉強笑道:“好。”

衛先生一揮手,兩個歌女退出房間。他一邊品茶,一邊問:“趙大人,你是不是真想知道敝人的來曆?”趙謙幹笑著答道:“如果衛先生覺得方便,趙某願聞其詳。”

“趙大人知道武清伯這個人嗎?”

“武清伯誰不知道,當今聖母李太後的父親,名聞天下的老國丈。”

“還有一個駙馬都尉許從成大人,想必趙大人也不會感到陌生吧?”

“這個也知道,他是嘉靖皇帝的女婿,隆慶皇帝的妹夫,當今聖上的嫡親姑父,也是赫赫有名的皇親。”

“武清伯與駙馬都尉兩個人,都委托敝人前來荊州,向你趙大人問好。”

趙謙拿杯子的手一哆嗦,眼睛瞬間亮了一下,臉上似乎也有些生氣了:“問候咱?咱趙某與兩位皇親素昧平生,他們怎麽可能問候我呢?”

“他們問候你,乃是事出有因。”

“為的何事?”

“隻因你趙大人治下的荊州城中,有一個人攪得他們寢食難安。”

趙謙伸長了脖子,緊張地問:“誰?”衛先生道:“金學曾。”趙謙咧開嘴:“啊,又是這根攪屎棍。金學曾如何得罪了兩位皇親?”

“子粒田征稅的事,趙大人不會不知道吧?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金學曾。”

首輔大人已將那一千二百畝地退還給江陵縣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荊州城。漆老板坐不住了,急匆匆主動跑來見金學曾,識實務者為俊傑,他打算將實情全盤托出,求得一個從輕發落。原來,他為了逃稅,這三年中先後向趙謙贈送過兩萬兩銀子。金學曾與沈度對視了一眼,道:“你要是落井下石,刻意誹謗趙謙,那就不是從輕發落的事了。”漆老板道:“我哪敢啊,我每送出一筆銀子都記了賬,不信我可以把賬本拿來。”

若漆老板說話的確屬實,那三年時間,趙謙不知貪墨了多少銀兩。因去年稅關改為戶部直控之前,一直都是由當地府衙代管。趙謙任知府之前任了三年荊州府同知,專管稅關。有他充當那些富商的保護傘,稅關怎能如數征繳稅銀呢?難怪金學曾的前任被免職。本該屬於朝廷的財富,都被貪官鯨吞。國家財政焉能不捉襟見肘?

會館中,趙謙為自己開脫道:“金學曾在荊州城中興風作浪。但他是他,我是我。不知衛先生為何要找我趙某?”

衛先生道:“趙大人如此說來,倒真有裝蒜之嫌。眼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荊州城中拴著你和金學曾兩頭叫驢,誰也不服誰,如今已是廝咬得不可開交。”趙謙嘻嘻笑道:“咱是向京師有關衙門告了他金學曾,但咱為的是荊州的百姓,並不是和金學曾有何私怨。”衛先生說:“趙大人不要唱高調了。知情的人都知道,你想把金學曾擠出荊州,是怕他查出你主持荊州稅關時的問題。”

趙謙腦門上沁出一層汗,強辯道:“咱主政荊州稅關時,賬目清楚,有何問題?”

衛先生看著他一笑:“你放心,金學曾不是省油的燈。前年去禮部查賬,連老鼠偷了幾顆米他都查得出來,你還怕他查不出你的問題?事實上,他已抓到了你的把柄。不然,你送給張老太爺一千二百畝官田的事,咱衛某怎麽會知道?實話告訴你吧,金學曾已將此事寫信告訴了張居正。誰知這位首輔大人以天下為公,不徇私情,將此事稟奏皇上,自求處分。”

“千真萬確,一點不假。這件事兒,是咱家主人從皇上口中聽來的,哪會有假?”

趙謙小心地問:“皇上追究此事嗎?”

“眼下這時候,太後與皇上都對張居正深信不疑,當然不會為這事懲處他。”

趙謙點頭道:“這樣就好。”

衛先生嘴巴一癟,冷笑道:“好什麽呀。皇上不懲處張居正,並不等於放過了你呀。”趙謙聞言,臉色又陡然改變:“啊?這麽說,咱、咱大禍臨頭了?”衛先生道:“可以這樣說。但還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如何挽救?”

衛先生道:“解鈴還得係鈴人。隻是不知趙大人是否有此膽量。”趙謙巴巴地看著他:“請衛先生明示。”衛先生道:“趙大人要想自救,惟有一途,除掉金學曾。”

“你讓咱殺人?”

“不除掉金學曾,他就會不斷收集你的證據。你如果不除掉他,他就會把你送上斷頭台。”

趙謙半晌無言,忽抬起頭問道:“皇上既然知道了官田的事,咱就是除了金學曾,又怎能逃脫懲罰?”衛先生道:“金學曾一死,就沒有後續證據。僅官田一事,咱家主人說,他保證在皇上麵前替你求情,保你無事?”

“這話當真?”

“君子無戲言。”

趙謙又不放心地問:“求情有效嗎?”衛先生仍然是那種笑模笑樣的表情:“趙大人是聰明人,怎麽又犯糊塗呢?你把官田送給張老太爺,如果僅懲處你而放過張老太爺,恐怕會引起士林公憤。因此,無論是皇上,還是張居正,都不肯把這件事兒張揚出去。隻要大家都想捂著,咱家老爺就肯定救得下你。”

趙謙耷拉著腦袋想了半天,才囁嚅著回道:“這事兒,容我再仔細想想。”

夜深人靜,趙謙的轎子在家門前停下。宋師爺又從暗處閃了出來。他頗有些放心不下趙謙,他被神秘人物叫過去,正不知道是福是禍。況且,這裏還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著他告訴趙知府。

“老宋,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回去歇息?”趙謙故作無事地問他。

宋師爺道:“我專門在這裏守候大人。”

“怎麽,又有事?”

“方才我得到消息,漆老板把你給告發了。聽說他家真正的賬簿,也落到了金學曾的手上。”

趙謙緊張道:“漆員外說了什麽?”宋師爺說:“聽說他招了,承認給你行賄了不少銀子。”趙謙氣憤地一揮手:“這個漆員外,真是膿包。”宋師爺道:“大人,金學曾步步為營,你要早作打算。”

內室,趙謙的小妾扭著腰肢走上前來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道:“老爺,幹嗎回來這麽晚呀,讓奴家守著空房。”趙謙平日裏最喜歡這個小妾,這會兒卻一改往日的體貼,對她一擺手:“去去去,別煩我。”小妾坐到了他的腿上,仍嬌嗔地說:“你不是說,今夜裏讓我來陪你嗎?”趙謙道:“不用你陪了,你現在出去。”小妾撒嬌道:“不嘛,今晚上我就不走。”說著摟住了趙謙的腰。趙謙煩躁地將她推倒在地,怒罵道:“滾,你給我滾,你這賤貨,滾!”

霞光映紅了窗幔,一名丫環走到門前,敲了敲門,喊道:“老爺。”趙謙從睡夢中驚醒,揉著眼睛問:“啥事?”丫環隔著門答:“衙門裏主薄大人在前堂等你。他說,菩提寺今日舉行儀式,接受慈聖皇太後捐贈的經書。昨兒個同你說好了的,由你前往主持。”

趙謙趕緊坐了起來:“哎呀,這麽大的事兒,差一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