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童立本靈堂前,呂調陽致祭罷,起身走向桂兒:“童夫人,聽說童大人還有一個兒子在老家參加鄉試?”桂兒冷冷的:“這種鄉試不參加也罷!到頭來萬一當了官,還不是落得跟他爹一樣的下場。”呂調陽道:“話可不能這麽說,童大人一生清廉,是為民辦事的好官,他的兒子應該繼承父業,繼續為國家效力,這次太倉銀告急童大人才出此意外,這種事我想隨著萬曆新政的展開會慢慢好起來的。至於童大人,本輔將上報皇上,請求給予撫恤。”桂兒道:“不必了,呂大人的心意我們領了。”呂調陽說:“這事一切均有我來操辦。”

呂調陽返身走去,發現雒遵、程文、艾穆、沈思孝等都在。呂調陽敷衍道:“你們都來致祭?”雒遵道:“沒想到,呂閣老也會來吊唁。”呂調陽說:“童立本曾是本輔的屬官,我焉有不來之理?”雒遵問:“首輔大人怎麽不來?”呂調陽道:“首輔讓我代勞。”雒遵說:“如果不是首輔搞什麽胡椒蘇木折俸,童大人就不可能自尋短見。”

靈堂內,傳來桂兒尖銳的哭聲。呂調陽情知形勢不對,也不答話,隻擺擺手,就匆匆離去。許多官員的轎子抬來童立本家,呂調陽乘坐的大轎差點被堵住。他把本來卷起的轎簾放下,靠在椅墊上,悵然若失地閉上眼睛。官員們還在童立本家小院中議論。尤其是那幫敲了登聞鼓的言官,由於京察,已作了卷鋪蓋回家的打算,又聽說王顯爵大人正準備給童立本舉行盛大的公祭,打算群體參加。

李偉父子走進乾清宮西暖閣內,李太後請他們入座。李偉瞧了瞧朱翊鈞:“外孫,你當了幾個月的皇帝,舒坦不舒坦?”朱翊鈞道:“不舒坦,每天要看好多奏本。”李偉說:“還要學會裝腔作勢,是不是?”李偉誇張的動作,逗得朱翊鈞哈哈一笑。

李偉來問一件事,說是戶部派人來告知,皇上收回了旨意,所有皇親國戚繼續執行實物折俸,到底是誰的主意?李太後讓他不用管是誰的主意,最終拿主意的當然是皇上和她本人。李偉將童立本被那胡椒蘇木折騰得上吊死了,滿京城的官員都去給他致祭的事告訴李太後,李高在旁敲打他說:“爹,你說這事幹嗎,該說說你自個兒的事。”李偉撓頭了一陣道:“這事是你弟弟狗蛋提出來的,咱舌頭短說不清白,狗蛋,你說。”李太後不滿地說:“爹,李高好歹也是錦衣衛千戶,正五品的官,你怎能老這麽狗蛋狗蛋地喊呢?”李偉道:“喊慣了,改口難呢。”轉頭指著李高說,“托姐姐的福,你如今不當狗蛋了,你要說的事,還要求你姐姐開恩呢。”

李高開口道:“姐,你如今是太後了,咱外甥是皇上,但他年紀太小問不了事,朝廷的政局,都是由你把舵呢。”李太後眉毛一挑,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這是誰說的?”李高把外頭人都說她母儀天下,是個好太後的話告訴她聽,李太後卻說:“好太後不止我一個,還有仁聖陳太後。”李高道:“但你是皇上的生母,情形不一樣。”李太後怒道:“有啥不一樣?外頭亂嚼舌頭,是不懂朝廷禮法,未必你們也不懂?你再胡說八道,從此就不要見我!”

李太後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李高嚇得兩腿發軟差一點滾下凳兒來。

李偉訕訕地開口說:“李高,你就是榆木腦袋不開竅,你姐替大明江山把舵,你知道就行了,還用得著往外吹喇叭?閑言少敘,還是把那事兒給你姐說說。”李高耷拉著腦袋,讓他還是自己說。李偉囁嚅地說:“彩鳳,你爹還是個伯呢。”李太後不解:“什麽百啊千的,爹,你說清楚點。”李偉說:“咱是說,閨女你都當上太後了,咱還是個武清伯。”

李太後明白了:“你是說的這個。”

李偉說:“彩鳳,你看俸銀改成了胡椒蘇木,爹跟你一起背著,我也就不計較了,你爹頭上這個伯字兒,是不是換一個?”

李太後臉上神色很是平常,讓人看不出什麽來:“換個啥呢?”

李偉說:“當然是侯字兒啊。”李太後道:“那不又升了一級?”李偉說:“閨女你從貴妃晉為太後,當爹的按舊例,也該上個台階了。”李太後道:“爹,家有家法,國有國法,什麽都得按章程辦事,不能亂來!”李偉嘿嘿笑道:“國法,國法誰定的,皇帝定的!現在咱外孫是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他說讓他外公當個武清侯,誰還敢說個不字兒?”

朱翊鈞欲說什麽,見李太後攔住他,又打住話頭。李太後對他說:“你以為皇帝就沒人管了?天下人的眼睛雪亮著呢!皇帝做錯了事兒,不要說百年之後遭人詈罵,就是當朝也難以過關。鈞兒的爺爺嘉靖皇帝爺,喜道術好齋譙,領著一幫妖道把丹灶燒到大內來了。結果怎樣,出了個海瑞,抬著棺材上朝,遞本子指責皇帝爺。如今,嘉靖皇帝爺死了,可是讀書人一提起海瑞,還讚不絕口,爹,這就叫人心!”

李偉說:“講這些大道理,咱當爹的講不過,你方才講到皇上想做的事兒怕百官反對,可是,給咱提個級弄個侯字兒,也是他們當官的建議。”李太後問是誰的建議,李偉道:“咱說不清,狗蛋,你說。”李高上前說:“這建議是禮部右侍郎張四維提出來的。”李太後問:“他還說了些什麽,你詳細道來。”李高道:“張四維說,按國朝慣例,國丈的最高勳位隻能是伯,但咱爹情形不一樣。第一,在咱爹之前,沒有哪一個國丈的外孫當了皇帝,有的還沒有等到外孫登基就去世了。有的雖有外孫卻不是太子。所以,咱爹這是特例。”

李太後皺眉道:“張四維既這麽說,為何不見他有本子呈上?”李偉說:“他想寫,但晉封的事兒,不能用手本,應用禮部公本。說到公本,張四維當不了家。”李太後問:“為何?”李偉道:“張四維不是禮部尚書。”李太後聽了冷笑:“繞了半天,張四維是想當尚書。”

李偉上前一步,想跟太後說清楚張四維想當尚書也不是什麽壞事,反正這個官,張三當也是當,李四當也是當,就看當上去以後給不給咱們辦事。李太後問:“爹,你知道張四維的出身嗎?”李偉依稀想起,曾經聽人傳過,他是高拱提拔起來的人。李太後說:“既知道這一層,為何還要替他講話?”李偉道:“閨女呀,你不要定眼看人。張四維先前跟著高拱跑,這不假。有奶便是娘嘛。高拱現在沒奶給他張四維吃了,他憑啥還跟著那糟老頭子?他隻會睜大眼睛,找個新靠山。”

李太後道:“這種人更不能用!”

李偉齜著黃牙一笑,說道:“閨女盡說傻話。你大概記不得了,你三歲的時候,爹帶你走親戚,他家一隻黃狗撲上來咬你,爹去攔,被那畜牲咬了一口,至今,腳脖子上還留了一個疤。後來,爹把那隻黃狗牽回來了,先吊著打了一頓,再好好地喂食兒給它。不出兩個月,那條大黃狗便習慣了新主人。村裏頭一些娃兒想欺侮你,大黃狗就撲上去咬。那幾年,爹在外做泥瓦匠,常常不回家,多虧了那隻大黃狗保護你。”

李太後不由露齒一笑:“爹真會打比方。”

至於李偉要當侯的事兒,李太後說:“這事兒,得廷議,現在,你請回吧。”

茶樓雅間內,魏廷山和王顯爵入座,侍女將茶倒上。茶是今年的安溪鐵觀音,屬於極品,王顯爵卻無心去品,他急急把魏廷山找來,為的是張四維四下活動爭奪禮部尚書位子的事。魏廷山聽後冷笑,因他早已聽說,張居正讓楊博老推薦的禮部尚書人選一共有三個人,這名單已送呈到皇上那裏,排在首位的是現任南京禮部尚書的萬士和,王正林次之,最後是張四維,根本就沒有王顯爵。而萬士和是張居正的同年,所以王正林跟張四維僅僅是個擺設。王顯爵絕望道:“這個張居正,是鐵心要把你我這些高拱餘黨整垮整死了。”

照王顯爵的脾氣,他絕不當縮頭烏龜,要死也得弄它個魚死網破。因此,他懇求魏廷山出麵說服許從成,讓他一定以維護朝綱的名義在皇上和太後麵前參張居正一本。

魏廷山答應了他。

張居正府廳堂內,地上扔著一個破裂的空竹,允修和嗣修在爭吵到底是誰弄壞的。說著兩人拉扯起來,被張居正看到,大喝道:“都吵什麽?回屋去!”允修、嗣修停下來,驚恐地看著爹。顧氏聞聲而入,她將兩個兒子推出廳堂。張居正緩緩坐在太師椅中,顧氏柔聲問:“你今天怎麽發那麽大脾氣?是不是遇上不順心的事?”張居正道:“說來話長,你去把遊七叫來!”

遊七將布袋放在八仙桌上,張居正疑惑道:“怎麽回事?”遊七說:“童夫人不肯收,我被他們攆出來了。”張居正道:“人家都在氣頭上,做出什麽舉動來都可以理解。過些日子等事態平息了,你再去一趟。”

家丁來報:“老爺,馮公公有事求見。”張居正讓帶他去書房。

書房內,四隻紅木箱子放得整整齊齊。張居正白天在內閣處理政務,分身無術,這些奏章隻好晚上在家中覽閱。馮保道:“張先生,這麽多大臣的自陳不職疏,你都得看嗎?”張居正說:“肯定都得看。”馮保笑道:“張先生不必那麽認真,翻一翻就可以了。你隻消看看奏本上的名簽,凡是高拱的那些個死黨,門生故舊,就一筆勾掉,讓他們卷鋪蓋滾蛋。”張居正說:“這樣做不妥。”馮保道:“有什麽不妥!在這件事上,你得聽我的,你搶了高拱的首輔之位,他的這些門生故舊對你恨之入骨,你要是心存疑慮,這首輔的位子就很難坐穩。而且據我所知王顯爵、張四維都在四下活動,目的是想要搶占呂調陽留下的那個位置。”

禮部尚書這個位置,換了任何人都會眼饞,他們的做法倒也合乎情理。但張居正如果借京察之名,排斥異己,豈不正好授人以柄?馮保道:“你管那些輿論幹啥?你不這麽做,就沒人嚼舌頭了?你聽說了嗎?羊尾胡同已經人滿為患,他們可是想借童立本的死大做文章呢!”張居正說:“這事兒也有我考慮不周之處。”馮保道:“你呀,就是太講究公道了,我可是提醒你,包括李太後在內,她可是對你既信任,又不放心。所以在此時刻,你需要保持一份清醒,尤其是對駙馬都尉許從成,還有王顯爵、魏廷山等人,你要格外提防。”張居正說:“多謝馮公公提醒。”

馮保告訴他明天一早,太後要召見眾大臣廷議的事,讓他得及早做好準備。正欲走,張居正想起一件事,他讓馮保轉告太後,泰山提舉楊用成前幾天來交香稅銀,有五千兩銀子的虧空,他說,這是今年四月邱得用去泰山為先帝祈福時向他索要的,說是買了禮品送給李太後,不知是否屬實。馮保聽後說:“這一定是邱得用中飽私囊。”張居正道:“他要這麽做,膽子也太大了,請你與太後核實此事。”

朱翊鈞坐在丹陛之上主持廷議,陳太後、李太後兩人坐在丹陛之側、垂簾之後,馮保站在丹陛之側。參加廷議的大臣有榮國公、錦衣衛都督朱希孝、附馬都尉許從成以及張居正、呂調陽、楊博、葛守禮、朱衡、王國光、王之誥等人。

朱翊鈞從袖籠裏掏出一張字條念道:“朕今日召見諸位大臣,有幾件事要議,第一件事,就是核定禮部尚書人選,諸位臣工,請說出各自意見。”

眾大臣道:“臣等謹遵皇上安排。”

張居正安排廷議之前,吏部尚書楊博先述說緣由。楊博陳述道:“呂調陽升任內閣輔臣之後,禮部尚書一職出缺,臣遵皇上旨意,選拔三人作為備選,這三人依次是:南京禮部尚書萬士和,翰林院掌院學士王正林,禮部右侍郎張四維。”

葛守禮見張四維擺在第三,提出異議:張四維隻是禮部右侍郎,在他前麵,還有一個禮部左侍郎王顯爵,為何要越過王顯爵而推薦他?楊博回答說:“此事,我曾與首輔計議過,張四維擔任過翰林院侍講學士,諳熟本朝典章製度,如果出掌部務,可能更讓皇上放心一些。”

但朱希孝說王顯爵在禮部主政也有一些年頭了,難道他就不熟悉部務嗎?許從成聽後擊節道:“朱大人問得好!平心而論,王顯爵也好,張四維也好,誰當上部堂大人,我許從成都讚成,但是,我覺得這個推薦有問題。”

聽了許從成的話,朱翊鈞問道:“有何問題?”許從成說:“因人劃線!說穿了,不用王顯爵就是因為他是高拱任上的人。”

王國光道:“王顯爵在誰的任上當過官,這並不重要,關鍵是他在胡椒蘇木折俸中,處處與朝廷作對設置障礙,這種人朝廷怎能重用?”許從成斥道:“王大人,你這是同張居正一個鼻孔出氣。”王國光辯解道:“我這是在維護朝綱。”許從成說:“朝廷綱紀不可用於個人的恩怨。”楊博從中調停:“不用爭了,張四維僅排第三,前頭,還有萬士和與王正林。”許從成道:“這兩個人我不認識,無權發表議論,其實我對張四維也並無惡感,他如果能擔當禮部尚書,應該說也是眾望所歸,我隻是為王顯爵鳴不平。”朱希孝說:“許大人的話有道理,張四維如果出掌禮部,王顯爵也該調往其他部院重用。”

垂簾後,陳太後問李太後,這個王顯爵是個什麽人?為何有這麽多大臣替他講話?李太後告訴她:“他與吏部左侍郎魏廷山兩人,是高拱的哼哈二將。”陳太後道:“既是這樣,無論如何王顯爵不能用!”

張居正道:“許大人、朱大人等方才都為王顯爵鳴不平,說實話,論資曆、論名望,王顯爵都應該升任禮部尚書,但我要問各位一句,我們為朝廷延攬人才,為皇上尋找股肱,難道就隻能看資曆與名望嗎?這個王顯爵,在呂調陽調離禮部之後,從他手下經過的稅銀無數,比如僧道度牒的發放、香稅銀、花捐,都由王顯爵親自督納。但上繳太倉的銀子卻寥寥無幾,當然我手上還沒有王顯爵從中貪墨的證據,但從向太倉交納的督稅來看完全不符合實際。再說所謂名望,也複雜得很,勤政愛民者,有名望,學術有成者,有名望,謹言慎行者,有名望。但王顯爵的名望不知是屬於哪一類。我打個比方,如果將海瑞與嚴嵩兩個人拿來比較,我看海瑞得不到太多支持,而嚴嵩就不同了,為什麽?因為海瑞是為朝廷當官,為老百姓當官,得罪人多;嚴嵩是為自家當官,為朋黨當官,他自然就會處處逢迎,如魚得水。諸位說,僅從名望與官員的擁戴程度來選拔官員,我們能為朝廷,為皇上選拔到真正的官員嗎?”

“說得好!”李太後欲從帷幕後走出來。陳太後一把扯住她:“妹子,我倆是內眷,不能見外臣。”李太後說:“我們該破破這個規矩了。”說著,拉著陳太後走出帷幕。

朱翊鈞從禦榻上站起,眾大臣跪下:“恭請兩宮太後聖安!”

行禮過後,李太後說:“方才張先生的一席話,說到我的心坎上了!說實話,張先生最初提出京察,我還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這些時看他做事做人,我總算明白了,他的京察,是要為皇上選拔真正的人才,裁汰那些貪官、昏官和庸官,這是件大好事,他這樣做,陳太後放心,咱放心,皇上也放心!所有長眠於地下的大明前朝的皇帝們,也都放心了。”

朱翊鈞說:“各位大臣,要記住兩宮太後的訓示!”眾大臣忙答:“是!”

李太後說:“禮部尚書的任用問題我看不妨先擱置一下,但王顯爵所催督的那些賦稅,我看有必要進一步核實。希望你們這些大臣,都要像張先生這樣,多為皇上排憂解難。”

眾大臣齊呼:“臣等謹遵太後懿旨。”

李太後對張居正說:“張先生,國事你要操勞,皇上的學習讀書,你也要操勞才是。”

張居正道:“皇上的學習,臣一直不敢忘記。今天,我還給皇上帶來了一件禮物。”張居正朝門外招招手,姚曠拎了一個錦盒進來,遞到張居正手上。張居正打開錦盒,從裏麵取出一個木葫蘆樣的東西來。朱翊鈞瞪大眼睛,好奇地問:“這是個啥?”馮保伸著脖子看了看,哧的一笑,說道:“這不就是空竹嘛。京城裏頭,滿街的孩子都玩這個。”李太後臉一沉,問:“張先生,這就是你送給皇上的禮物?”張居正道:“啟稟太後,臣知道這禮物太輕,這是臣派人在草甸子集市上花兩個銅錢買的,但臣認為,皇上一定會喜歡它。”

朱翊鈞朝著張居正嚷道:“張先生,這空竹,它究竟如何玩?”

張居正說:“皇上不必著急,臣這就玩給你看。”說畢離座起身,走到屋子中間,麵對禦座上的朱翊鈞,把空竹朝空中一拋,熟練地扯動繩索,空竹便隨著他的手勢上下翻飛。李太後看著這位長髯及腹身著一品仙鶴補服的大臣,那麽投入地玩一隻空竹,她既感動又覺得滑稽;眾大臣互遞眼色,神態各異。

朱翊鈞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隻翻飛騰躍的空竹,神情無比興奮。有一次,眼看空竹快要跌到地上,他嚇得驚叫一聲,霍地從禦座站起,恨不得一步跳下金踏凳,去搶救那隻空竹。須臾間,但見張居正手輕輕一抖,那隻空竹又貼地飛起。他又高興得拍掌大笑。

玩罷,張居正收了繩索,又把空竹托在手上,他額上已是熱汗涔涔。馮保吩咐值事小火者送上擰好的濕巾遞上,張居正並未慌著揩汗,而是向小皇上稟道:“這空竹,請皇上試著玩玩。”

朱翊鈞走下禦座,接過空竹。李太後在旁發問:“張先生,你是皇上的老師。你不教他學問,卻讓他玩空竹。豈不是玩物喪誌?”張居正道:“太後,臣這幾日與他們這些部院大臣交談時,曾問過他們,小時候除讀書外,是否玩過空竹之類的玩具,幾乎所有被詢問之人,都回答說玩過。這空竹可舒筋活絡,啟沃童心。偶爾玩習之,有百利而無一弊。臣之犬子允修,與皇上聖齡相同,往常總顯得病懨懨的,讀書聽講打不起精神。自玩了空竹後,好像換了一個人,一天到晚朝氣蓬勃,與塾師問答,嘴巴十分勤快,犬子由厭學到樂學,皆空竹之力也。”

李太後點頭:“聽張先生這麽一說,這空竹還是療治孩子貪玩的靈丹妙藥?”張居正說:“回太後,臣以為空竹有此功效。”李太後道:“既是這樣,鈞兒就不妨試試。”

禦前廷議結束後,各位大臣紛紛散去,許從成與朱希孝、葛守禮走在後頭。張居正竟然在殿堂之上抖起了空竹,許從成直說亂了套了。朱希孝譏道:“他的精力真夠旺盛的,一隻眼要提防著咱們這些官員,另一眼還得看著皇上的臉色。不但教皇上如何懲治官員,還要教皇上如何玩空竹。”葛守禮打算從這裏回去,就給皇上遞辭呈告老還鄉,許從成勸他道:“葛大人,你是三朝老臣,你一走,我們這些人不就更勢單力薄了,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得跟張居正抗爭,直到把他轟出京城。”

金學曾剛出現,書辦便迎上:“金學曾,部堂大人等你多時。”司務官坐在屋裏聽見,跑來問:“部堂大人找他有何事?”書辦笑道:“八成是咱們的觀政大人要升官了。”金學曾在旁說:“李大人,別聽他胡謅。”他內院走去,司務官在後頭高喊:“金大人,當了官別忘了請客。”

金學曾推門進了王國光值房,問找他有何事,王國光讓他收拾一下,首輔張大人要見他,要同他一起去內閣,金學曾頗喜出望外。

張居正道:“知道找你來做什麽嗎?”金學曾道:“卑職猜測,首輔大人將委我以重任。”張居正滿意地點頭:“我跟王大人商議,決定派你到禮部查賬,你意如何?”金學曾說:“卑職一定不負眾望,請部堂大人允許卑職從度支司選派幾個精通賬路子的吏員一同前往,禮部這個馬蜂窩,卑職捅定了。”王國光道:“記住,你此番前去,是替朝廷查賬的,不是去幫什麽人泄私憤,你看首輔還有什麽吩咐?”

張居正對他說:“我送你八個字,秉公辦事,不徇私情。隻要你按這八個字去做,若遇到什麽障礙,本輔與部堂都會為你撐腰。”金學曾道:“多謝首輔與部堂栽培,卑職去了禮部,一定錙銖必較,把這趟差事辦好。”張居正讚許道:“看來你是個肯幹事的人,有這一點就很好。年輕人少一點風花雪月的清流習氣,多一點憂患意識務實精神,朝廷的事情就要好辦得多。”

金學曾忽從袖筒裏扯出一張銀票來,雙手遞給王國光,道:“部堂大人,方才首輔教誨,卑職銘記在心,這是一張一萬兩的銀票,卑職把它捐給太倉,或許能解燃眉之急。”王國光道:“看不出來,你這麽有錢?”金學曾笑道:“卑職其實是窮光蛋。”王國光問:“那這一萬兩銀票怎麽來的?”金學曾答:“賭來的。”王國光驚問:“賭來的?你賭什麽?”金學曾說:“那天我進了秋魁府,與稱霸京城的蟋蟀王畢愣子一局定輸贏,贏回了這張一萬兩的銀票。”

能贏過畢愣子的人簡直聞所未聞,金學曾卻道:“畢愣子不過爾爾,贏他又有何難?”王國光隻是不信,張居正因早從遊七那裏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深知他所說的是實情,為他證實道:“王部堂不必光火,這張銀票的確是金學曾從畢愣子手上贏回來的,不過,你方才對部堂大人說你是一個窮光蛋,這就是一句假話。”金學曾說:“卑職真的很窮。在京城裏租屋居住,行囊裏大概還有三五兩銀子。”張居正問他三千兩銀票的賭資從何而來,金學曾道:“回首輔大人,卑職的那三千兩銀票是假的。”說著,從袖筒裏摸出一張銀票來遞給張居正。

張居正拿起銀票翻來複去看了半天,也未看出破綻。他遞給王國光,王國光看了也分不出真假,金學曾瞅著兩位大人,不無得意地說:“就這麽看,一般人很難看出破綻。這是加厚楮皮紙,須得剝開,中間藏有密押。兌銀之時,朝奉就會發現。隻要不兌銀,拿到外麵便可誑人。”

王國光問:“這張假銀票也是你製作的?”

金學曾神秘地搖搖頭,答道:“非也,如今京城裏頭,作偽高手大有人在,先是製假古董,什麽夏鼎商彝,秦戈漢鏡,弄出來幾可亂真。然後尋那些附庸風雅的冤大頭賣出去,賺回大把的銀子。發展到後來,這些人什麽贗品都作,上至誥命券書印信關防,下至婚書契約,凡有用之憑據,幾乎無一不具。卑職的這張假銀票,就是花一吊錢請他們製作的。”王國光問他:“你如此作假,萬一失手怎麽辦?”金學曾說:“卑職看到國庫耗竭,想通過此舉,為戶部度過危艱略顯芹心,也就橫下心來鋌而走險。”

王國光道:“真是難為你了。”

戶部谘文內閣,內閣將批件送到了禮部,要到禮部查賬,王顯爵大怒。聽說來的又是那個在儲濟倉打架的九品觀政金學曾,有名的刺兒頭,分明是想將禮部一鍋端。他讓紀有功告訴金學曾:不許踏進大門一步。金學曾雖怒,紀有功對他說戶部與禮部同屬六部,而內閣隻為皇上擬票,並不能淩駕六部之上,所以他無權來查賬,他隻好悻悻離去。

聽說來禮部查賬的人被王顯爵轟走了,魏廷山驚道,這下可闖了大禍了,因他知道查封禮部賬目是太後和皇上的旨意,把人轟走等於抗旨。王顯爵說:“我已經豁出去了,大不了卸官回家,反正進是死路,退也是死路,倒不如利用童立本的死跟他決一死戰。”王顯爵想為童立本舉行公祭,所有言官都站在王顯爵這邊,願意參加公祭,眼下的要務是說服武清伯、許從成這些皇親國戚,一旦他們能加入,皇上還能拿誰去治罪?

胡同裏到處擺滿靈幡挽幛。童立本家院子裏,十幾個身著孝服的哭婆子幹嚎:“童大人嘞,你死得慘!”各種品級的官員進進出出。左都禦史葛守禮的大轎在巷口停了下來,哭聲中,葛守禮在靈堂致祭,親自把一幅挽聯掛出:

任上清官,瘦骨蒼顏形影隻

胸前遺物,蘇木胡椒袋子雙

眾人鼓掌,連聲叫好。

葛守禮一言不發退出。紀有功指著葛守禮的背影:“諸位,你看葛大人都來了,待會兒,那些高官大僚都會陸續前來致祭的。”眾人各各議論道:“天下斯文同骨肉,隻要有點良心,都會同情童立本。”“王顯爵大人倡議為童立本公祭,這是大得人心之舉。”

刑部大牢裏,那綁匪終於招了。他是江湖上的一個浪人,外號飛鷹,是一位姓寥的公公指使他綁架玉娘。聽那位公公說,他也是在幫人忙,說是大內有位公公,他的侄子被抓,為了救他才不得以而為之。王篆將其移往巡城禦史衙門暫時關押。

待王篆告訴張居正是邱得用指使的,他想利用綁架玉娘來換取章大郎的無罪釋放時,張居正不禁歎道:“這個邱公公平日裏十分寡言,是個老實人,但在此時卻做出了如此愚蠢的舉動,真是可惜啊!”

與此同時,王顯爵要為童立本舉行公祭的事,也從王篆口中傳到了張居正耳朵裏。自童立本死後,王顯爵、魏廷山等人上躥下跳,借機鬧事,如今,京城各大衙門輿論嘩然,局勢有失控之虞。張居正點頭說知道了,同時告訴他說,王顯爵他們居心叵測,想借此鬧事是另外一回事,但童立本是無辜的,所以,他應該去吊唁。張居正讓王篆順便去戶部通知王國光,說希望他也前往羊尾巴胡同致祭。

一幫穿著孝服的哭婆子,一齊放悲聲嚎道:

哎喲——

我的童大人嘞,我的童大人,

你憑什麽這樣狠心,

丟下傻兒子,丟下苦命的老婆。

一腳踏上奈何橋,

要去陰曹會閻羅。

滿街人群都大罵,

這是胡椒蘇木惹的禍……

羊尾巴胡同口人聲鼎沸。兩乘大轎落下,王國光與王篆從轎裏走出來,眾人回頭閃開一條通道。

紀有功悄悄對桂兒說:“王國光是逼死童立本的真正凶手,要不是他死命維護張居正的實物折俸,童立本也不至於自尋短見。”旁邊有人附和道:“對,桂兒你該找他償命!”紀有功煽動道:“問他要回童立本!要回該屬於你的東西!”

王國光與王篆邁入門檻,桂兒怒視他倆。王國光深鞠一躬:“聽聞童立本遭遇不測,我王國光特意前來表示哀悼。”桂兒注視著他,忽然一頭向他撞去。王篆一把抓住桂兒:“你這是幹什麽?”桂兒哭叫道:“你還我家老爺的命,你若不搞胡椒蘇木折俸,我家老爺就不會死呀,你還給我啊!”王國光變色道:“童夫人,你家老爺不幸逝世,本部堂也深為悲痛。”桂兒斥道:“你悲痛個屁!你要是悲痛,就不會扣了他的俸銀;你要是悲痛,就不會眼看我們一家人連鍋都揭不開;你給我滾,你滾出去,滾出去!”

王國光還想說什麽,但被王篆拽出門去。眾官吏默默地注視他們。王國光無地自容地走向巷口。

王顯爵、魏廷山二人在李府管家錢生亮的引領下,走進李偉府後花園。李偉正蹲在牆頭上專心致誌地砌牆,王顯爵道:“武清伯,你這天下第一皇親,怎麽還做這泥水匠的活兒?”李偉嗬嗬笑著:“閑著還不是閑著,咱這是練手藝呢。”

進了客廳,李偉對他說:“王大人,那天我差點和我閨女吵了起來。”王顯爵問:“為了何事?”李偉說:“還不是為你鳴不平!張四維要是當上了禮部尚書,不就把你晾在一邊了?”王顯爵道:“有人在我麵前亂嚼舌頭,說你去乾清宮是為了幫張四維說話呢?”李偉擺手道:“哪的事?張四維是來找過我,但禮部尚書一職根本就不適合他,他哪能跟你比呢?你是左侍郎,要升也該先輪到你啊!”王顯爵道:“不把我的官給擼了,就算大幸了,還談什麽禮部尚書?你看看,他張居正在我腦袋上撒泡尿也就得了,如今竟跑我頭上拉屎了。他派了一個觀政,要跑到禮部來查賬。”

李偉問查什麽賬,王顯爵道:“今年春上,李太後名下的管事牌子邱得用去泰山敬香祈福,返京時花了五千兩銀子,買禮品孝敬李太後,張居正派人來,就是為了追查這件事。”李偉氣道:“這個張居正,竟敢跟咱閨女作對了?”

魏廷山趁機說:“可太後偏偏還要器重他,武清伯大人,我知道你老人家一貫主持正義,因此有一件事,想求你支持。明日,王大人主持童立本的公祭,京城各大衙門的官員都去,我們也想請你加入。”李偉問:“在哪裏?”魏廷山說:“就在童立本住的地方,羊尾巴胡同。”

李偉猶豫著,王顯爵說:“武清伯大人,可憐童立本留下孤兒寡母,您老就出個頭吧。”半天,李偉終於答應了。

金學曾到張居正值房說了到禮部吃了閉門羹的事,以及王顯爵盛氣淩人,拒不見人等,張居正直說豈有此理。他對金學曾說:“整頓財政,首先是挖碩鼠,逮耗子,你去查人家的賬,人家當然不可能歡迎你,但不管怎樣,就算它禮部是一顆銅豌豆,你也必須生出一副鐵嘴銅牙把它嚼碎。”金學曾告訴他:“卑職在禮部有一個同鄉,他偷偷告訴我,那香稅銀五千兩銀子是太後花掉的,咱們要去查賬,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居正問:“你還聽到什麽?”

金學曾說:“還聽說,武清伯李偉,與王顯爵私下打得火熱。”

張居正對他說:“這些你都不要管它,本輔給你的任務就是兩個字,查賬!”

金學曾答應道:“是。”

李太後大怒:“公祭?是誰的主意?”得知是王顯爵與魏廷山,李太後更加生氣:又是高拱的哼哈二將,她問各大衙門的官員有什麽反應,馮保告訴她:“聽說許多有頭有臉的官員,明日都會前往。”李太後疑道:“這兩個人,有這麽大的號召力?”馮保把高拱擔任首輔多年,培植黨羽,擴大勢力範圍,高拱一走,王顯爵與魏廷山便成了這些人的頭兒的事說了一說,並說他們是想借童立本的死,反對萬歲爺提出的京察。朱翊鈞在旁怒道:“誰反對京察,朕就免他的官。”馮保說:“萬歲爺,你撤誰的官呀,官員們可是找到了一個大後台呀。”朱翊鈞問:“誰?”馮保答道:“武清伯,他答應魏廷山與王顯爵,明日去參加童立本的公祭。”李太後怒道:“簡直是瞎胡鬧!馮公公,你去告訴武清伯,就說我不準他去。”馮保答應。

李太後歎道:“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胡椒、蘇木折俸,會鬧出這大的風波。如今已死了王崧、童立本兩人,章大郎也被判了死刑。”說到章大郎,李太後又想起了邱得用。自章大郎判了死刑後,邱得用整天眼淚不幹,她想著這老奴才跟了她十幾年,怪可憐的,準他一個月的假,讓他回家歇息,如今過去了半個多月。想起這事,她對馮保說:“馮公公,你落空兒,代表咱去邱公公私宅瞧瞧去。”

馮保道:“老奴遵旨。隻是有件事,老奴不敢隱瞞。”

李太後問:“什麽事?”

馮保說:“今天,張居正與王國光派人到禮部查賬,但是被王顯爵拒之門外。”

李太後怒道,這個王顯爵吃了豹子膽了,竟敢公然抗旨。馮保說:“但他抗旨的理由說是為了太後您著想。據我調查,泰山提點楊用成來京交香稅銀,短了五千兩。據說是今年春上,邱得用帶隊前往泰山為先帝爺祈福,回來時向楊用成索要了五千兩銀子的禮物,號稱是帶給您的,所以王顯爵怕一旦查賬,查到太後娘娘的頭上。”李太後坐下驚道:“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兒,邱得用索要什麽禮物?”馮保道:“老奴調查了這件事,那些禮物一部分給了武清伯,餘下的他私吞了。”李太後的火氣重又起來:“邱得用這個奴才,竟敢打著我的幌子索要銀兩,外頭人不明就裏,還以為我愛貪這小便宜。”馮保又說:“王顯爵正是利用太後您,阻止查賬。”李太後咬了嘴唇:“別說了!鈞兒,對這些心懷叵測之人,看來不要抱任何僥幸心理了,你說呢?”

朱翊鈞問:“母後,你說怎麽辦?”

照李太後的意思,邱得用跟了她多年,這也是一時糊塗,念他是個老實人,將他留在宮中督辦夥房就算了。但馮保連說不妥,他打著太後娘娘的幌子中飽私囊,已經大大損害了太後娘娘的名聲。這且不說,還有一件事,邱公公更是膽大包天。

邱得用為了保全他侄子章大郎的性命,與惜薪司掌印寥均共謀用銀子買通江湖浪人綁架玉娘,以此對張先生進行威脅。那個綁匪外號飛鷹,已被王篆捉拿歸案,現拘押在巡城禦史衙門,他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一聽說此事,李太後道:“這個邱得用,真是不想活了!”

邱得用回籍閑住。聖旨很快到了邱得用家中,太後娘娘念他多年的苦心照料,賜給他兩百畝莊田養老。接旨後,他緩緩起身,淚流滿麵:“太後啊,那些個貪官汙吏貪墨吃空額,數目驚人,你為何不抓?而我僅挪用了區區五千兩稅銀,卻被你貶逐出京,太後啊,你好狠心哪!”他的聲音在堂屋中回**。

高拱的那些餘黨正準備以為童立本公祭之名,向張居正大人示威。馮保讓陳應風立即製訂切實可行的方案,想方設法阻止公祭。陳應風回他:“馮公公放心,咱們東廠對付鬧事的官員,曆來都有一套。”

馮保讓他一定想辦法製止明天這場公祭,千萬不要讓王顯爵的陰謀得逞。方式最好是鎮壓,凡參加公祭的官員一律抓起來。張居正不肯,並對他說:“我決定明日親自去參加童立本的公祭。”馮保道:“張先生,你瘋了?王顯爵他們舉行公祭,就是為了整你。”張居正卻說:“我知道,但各大衙門的官員,參加公祭的目的是不同的,絕大部分是為了同情童立本而去,我隻要到了現場,就可以取得他們的諒解。”

馮保笑道:“張先生,不是我笑話你,你這是書生之見,明天現場秩序混亂,你去會有危險的。你上台所做的胡椒蘇木折俸、京察這兩件事,那些官員恨不得把你吞了。他們一人一口唾沫,也會把你淹死。”而張居正卻寧可被他們的唾沫淹死,也決不會對飲恨而死的官員袖手旁觀。安全方麵,他已通知王篆,明天在羊尾巴胡同一帶加強警戒。馮保說他如果一定要去,也要征得太後與皇上的同意,張居正卻道:“這是我個人的事,我看就不必了吧。”

馮保走出來,陳應風迎上,問:“張先生是何態度?”馮保道:“他呀,十足的書呆子,等不得了,你按既定方案行事!”陳應風答道:“是!”說罷,縱身一躍,跨馬而去。

官員們從四麵八方陸續趕來羊尾巴胡同。十幾個簽單答應迎賓叫子,都站在小院門口迎客。

“吏部員外郎薑大人到!”

“刑部郎中趙大人到!”

“禮部員外郎夏大人到!”

“兵部武備司主事賈大人到!”

“大理寺少卿方大人到!”

“都察院僉都禦史顧大人到!”

接著就是嗩呐哀樂和哭婆子們的幹嚎。

一乘八人抬大轎在人叢中停下,王顯爵跨下轎來。紀有功趕緊讓吹鼓手們大奏哀樂,在嗚哩哇啦的嗩呐聲中,十幾個哭婆子尖著嗓子,一齊放了悲聲。王顯爵很是滿意:“這些哭婆子個個嘴巴滑溜,哭得好,哭得好!”

一乘兩人抬小轎停下,魏廷山下轎。王顯爵一愣:“你怎麽坐這麽一乘小轎來?”魏廷山道:“到這裏來,還講什麽排場。”

張府中,張居正穿上官袍,帶上官帽,紮上腰帶,遊七在一旁伺候著他,姚曠、李可均站在一邊。顧氏得知他真的要去參加公祭,勸阻不成,隻得吩咐李可多帶些人,不能離開老爺半步。

順著魏廷山手一指,王顯爵看去,隻見陳應風在人縫中亂擠。王顯爵疑道:“這個人怎麽有點麵熟?”魏廷山提示道:“會不會是東廠的奸細?”王顯爵點頭:“有點像,所以說,我們不可大意。”

武清伯府,李偉走出大門,正欲登上大轎,忽見另一乘大轎自巷口抬來。大轎停下,馮保從轎內走下,對他說:“武清伯,我來傳皇上的聖旨,慈聖太後的懿旨。”接著宣旨道:“皇上與太後,要你今天在家待著,哪兒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