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張居正看見王篆,急急告訴他,昨晚遊七找了他一晚上,就是不見他的人影,並把那封信遞給王篆,告訴他玉娘果然落入綁匪之手。王篆含笑說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張居正緊張地問:“你總不會告訴我,玉娘已經找到了吧?”王篆說:“正是。”張居正大喜過望,吩咐王篆先送她在積香廬安頓,等他處理完公務就去看她。

昭寧寺山門前鼓樂齊鳴,容兒掀開轎簾,扶李太後走出涼轎。一如和尚領著昭寧寺大小僧眾、馮保領了一大幫內侍黑鴉鴉跪了一片,恭迎慈聖皇太後聖駕。在一如師傅導引下,李太後燃起了一炷香,在大雄寶殿上拜了幾拜,容兒指揮女樂在大雄寶殿一側奏起了佛樂。這班宮女樂工個個身段窈窕,饞得坐在另一廂的那幫小沙彌,個個意馬心猿,眼睛發直。

與此同時,兩乘大轎拐過街頭,朝昭寧寺而來,儀仗排衙,十分威風。護衛上前去攔轎,兩乘大轎停下,許從成的管家走上前,劈手就給護衛甲一個耳光。

“你小子長沒長眼睛?敢攔我家老爺的大轎,你也不看看是誰?”

護衛看儀牌,上書“駙馬都尉許”,說著“小的有眼無珠”,趕緊讓開了。接著他又看見了第二乘轎前的儀牌,書有“武清伯李”,嚇得直伸舌頭。

在客堂落座休息時,李太後問容兒:“你們方才演奏的,是什麽曲子?”容兒輕輕提起裙子,正要跪下作答,李太後說:“這磚地不比宮中地毯,會弄髒你的羅裙,還是坐下答吧。”容兒坐下答道:“啟稟太後,奴婢們演奏的曲牌,叫《善世佛樂》。”李太後頷首道:“《善世佛樂》這名兒好,曲子也好聽。”馮保在旁問:“這套《善世佛樂》用的是何處的譜本?”容兒道:“取自宮中教坊司。”馮保納罕:“我怎麽從來沒有聽到教坊司演奏?”容兒說:“這套曲子是洪武五年,洪武皇帝龍駕親臨蔣山禮佛時,由蔣山寺的僧人度譜創作的。宋濂學士當時躬逢其盛,便在筆記中記下了這次佛會,並將曲譜帶回來交給了教坊司。”馮保十分驚奇:“你是怎麽知道的?”容兒說:“奴婢是先讀了宋學士的筆記,然後再去教坊司,從那十多隻盛譜的大紅櫃中,找到了這套曲譜。”馮保讚道:“容兒姑娘不愧是有心人。”

一內侍進來稟報,武清伯李老太爺和駙馬都尉許從成大人求見,李太後怪異道:“他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便讓請他們進來。

李偉與許從成走了進來,李太後給父親蹲了個萬福,把父親扶到一張藤椅上坐下,問他為何而來,李偉說:“昨天我和許大人去大內求見,你說沒空,沒轍才趕到這兒來候你。”邊說邊東張西望,“這和尚們的鋪排,竟如此華貴,跟這兒一比,我的府上就顯得寒磣多了。”馮保把茶幾上一塊黃綾繡凰鋪墊揭起抖了抖:“老太爺您看看,這是哪兒用的?”李偉認了出來:“啊,原來都是大內物件。”馮保說:“對呀,太後娘娘駕到,這昭寧寺的物件哪擺得出來?您老太爺看中的,都是從宮中搬來的。”李偉道:“我說呢,這些東西怎麽就看著眼熟。”

李太後打斷了他們的寒暄,問起他的父親有何正事,李偉說:“你晉升了太後,滿京城都是喜氣洋洋的。可是我家,雖然門口也應景兒掛了一大溜紅燈籠,卻一天到晚鬧得雞飛狗跳。”李太後問:“這是為啥?”李偉說:“還不是你那不爭氣的弟弟,成天跟我鬧別扭。他說‘姐姐如今是太後了,可是你這當爹的,還有我這當弟弟的,不但沒沾上一點兒光,反而連月俸銀都搞掉了!’”李太後詫異道:“你們的月俸銀也沒有了?”李偉怒氣衝衝地說是,李太後問許從成:“你呢,老姑爺?”許從成不答,一揮手便有人抬了四隻大麻袋來,李偉與許從成扯開各自的麻袋口,露出了胡椒蘇木。李太後這下明白了。許從成說:“太後你看看,讓我們皇親國戚從國庫裏扛出這些雜物,成何體統?”李偉則說:“昨兒個,我將宅子後頭的花園清理了一下,什麽這花那花的,也不管珍貴不珍貴,統統鏟掉種菜,我這天字第一號的皇親國戚,連買菜的錢都沒得了。”

李太後聽後歎息,對馮保說:“回去後,從我的私房錢裏頭,拿一百兩,給武清伯送過去。”李偉訕訕地說:“閨女你別誤會了,你爹不是來討小錢的,我要討的是公道。你知道外頭怎麽傳?說你寡恩呢。”李太後說:“這與我有何相幹!太倉銀告罄,隻能用胡椒蘇木來折俸!更何況這些東西都是俏貨,很好變現。”李偉搖頭道:“俏貨,儲濟倉裏一下子放出十幾萬斤來,如今滿街都是,變得比蘿卜白菜都便宜!退一萬步說,就算太倉銀告罄,京官們月俸銀給胡椒蘇木,我們這些皇親國戚,總得照顧照顧吧!你總不能看著我這六十多歲的人,拎著袋子上街賣蘇木胡椒去……”

李太後沉思不語。張鯨跑來,說寺門口來了一大幫官員,都要求見太後,他們每個人麵前都放了一袋子胡椒蘇木。李太後生氣道:“是誰攛掇這些官員來的?”許從成說:“太後,胡椒蘇木折俸一事,涉及每一位官員的切身利益,他們根本不用攛掇!”他慫恿太後見見這些官員,聽聽他們說些什麽。

李太後猶豫不決。馮保勸阻她,說這些官員不能見,許從成卻說一定要見,李太後臉色一白:“今兒個燒香,倒燒出鬼來了!”她讓立即啟駕回宮,又對許從成他們道:“馮公公說得對,我一個婦道人家,見什麽朝廷命官!胡椒蘇木折俸的事,自有首輔張居正處理!”

昭寧寺山門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官員,雒遵、程文、秦雍西等一些官員跪在前麵。李太後走出,徑直朝十六抬大轎走去。人群中不知誰喊一聲:“太後娘娘,您得為我等做主。”李太後在轎邊停下,回頭注視黑壓壓的官員。那些官員見狀嚇了一跳,把頭埋得更低了。李太後上轎,有人喊:“起轎!”轎子遠去很久了,官員們依舊跪在地上,不敢出氣。

回到乾清宮東暖閣,朱翊鈞正在習字,見李太後進來,便嚷道:“母親,你去昭寧寺禮佛,一路上一定有很多趣事?”李太後道:“什麽趣事,我都煩透了。”朱翊鈞嚇一跳,忙噤了口。李太後怒氣難平,對馮保抱怨道:“這個張居正是怎麽回事!皇上登基沒多少日子,他就把個京城搞得亂哄哄的。”馮保說:“這不能怪張先生,目下的局勢,誰當了首輔也撥弄不開,依奴才看,武清伯和許從成一定是受人挑唆。高拱雖已被驅逐回籍,但他的勢力依然存在,他們做夢都盼望著高拱能卷土重來。所以他們便會利用一切機會,排擠新任首輔。”李太後不答他這話,說自己累了,這事找時間再說。

夏婆被帶上巡城禦史衙門公堂,交代說,一個官差坐了一輛騾車來,給了一袋銀子,要她好生伺候那姑娘,過幾日:他們會把她接走。王篆點頭,問那個官差長得什麽模樣,夏婆描述了一番,王篆讓她先回去,再找個姑娘安排在玉娘住的那個房間,如果此人再來,一定得設法將他穩住,然後盡快著人稟報。還有,不要露出任何蛛絲馬跡,裝作什麽事都未發生。此事要成了,不但不罰她,還會有重賞。

乾清宮內,朱翊鈞惶惑地問:“外公真的要把花園鏟平了種菜?”李太後坐在繡榻上,把著小皇帝的手徐徐道:“你外公的脾氣,逼急了,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你姑父許從成也說了狠話,說這個月若再是胡椒蘇木折俸,他就上街擺攤兒,賣家中舊貨。鈞兒,你說,他們是丟誰的醜?”朱翊鈞說:“丟他們自己的,我就不信,他們會這麽窮。”李太後說:“這不是窮不窮的問題,你登基還不到三個月,就有這麽多皇親國戚以及文武官員找你要飯吃,這叫天下人怎麽看你?常言道眾口爍金。這事兒,咱們不能不管了。”朱翊鈞道:“怎麽管?要不,傳旨請張先生來,一同商議辦法?”李太後果決地搖頭道:“不用找他來了,我看你立即下旨,凡王侯勳戚,一律取消胡椒蘇木折俸,月俸仍以銀鈔支付。”朱翊鈞問:“太倉銀不是告罄嗎?”李太後道:“讓戶部想辦法。”朱翊鈞問:“餘下京官怎麽辦?”李太後告訴他:“鈞兒,你是皇上!王侯勳戚的事,得皇上親自來管。文武百官那頭,還有內閣首輔哪。”朱翊鈞悶頭道:“張先生恐怕也不好處置。”李太後斷然道:“如果朝廷中盡是順心的事,還要內閣首輔幹什麽?疾風知勁草,張先生如果真是匡時救弊之才,就一定能想出辦法,把事情擺平。”

稍後,李太後又自語道:“內閣就張先生一個首輔,也真是累了他,我看,得給他找個助手了。”

馮保插話道:“張先生今兒個送了條陳進來,請萬歲爺增補閣臣。”李太後問朱翊鈞:“他都提了哪些人選?”朱翊鈞答道:“提了楊博、葛守禮、呂調陽三人。”看到他如此對答如流,李太後大為驚喜:“鈞兒看過條陳了?”朱翊鈞回道:“看過,母後去昭寧寺敬香,兒在東暖閣看了一上午奏本。”李太後頷首,問他:“這三位大臣,你看哪位合適?”朱翊鈞說:“奏本上擺在第一的,是楊博。”李太後道:“這個不能用。聽說他與張先生私交深厚,內閣大臣還是互相牽製一點好。”朱翊鈞點頭:“兒明白了母後的意思,要用,兒就用呂調陽。”李太後問:“有何理由?”朱翊鈞說:“這呂調陽在張先生的條陳上擺在第三,看來他與張先生交情不深。”

“還有呢?”

朱翊鈞說:“兒還是太子的時候,呂調陽是詹事府詹事,是兒的老師,他在經筵上講課最好。”

“還有呢?”

“還有,沒有了。”

李太後微微笑著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咱聽說呂調陽這個人一身學究氣,從不拉幫結派。”朱翊鈞抬起眼睛看著李太後:“那,母後同意用他?”李太後說:“選拔呂調陽入閣擔任次輔,從目下情勢來看,可能是最佳選擇。”朱翊鈞大人般點了點頭。李太後便讓馮保擬旨。

馮保坐到書案前。李太後道:“擬兩道旨,一道給戶部,一道給內閣,就按方才咱與皇上商量的擬文,記住,這兩道旨今夜就得送到通政司,明兒一早,就傳到當事衙門。”

積香廬在崇文門外,泡子河邊,原是嘉靖朝首輔嚴嵩的別業,嚴嵩落敗後,這積香廬便被收歸內閣。如今成為了內閣輔臣的遊宴之地。那裏非常僻靜,很少有人來往,因此張居正安排玉娘住到那裏。

張居正的大轎在門前停下,李可掀開轎簾,王篆與積香廬主管劉樸迎上前去。張居正看著周邊的風光,想起自李春芳去位,自己已有整整四年沒有踏足積香廬了。他們一行三人剛繞過一叢翠竹,踏上生滿苔蘚的磚徑,忽聽得河邊的那座秋月亭裏,傳來悠悠琵琶聲,有人在唱曲。

張居正佇步靜聽:

奴不曾圖你錢和鈔,

奴不曾圖你頭上的烏紗帽。

奴也不圖你容和貌,

奴隻圖你能將我的冤仇報。

想到我的親人啊,我淚眼兒已枯,容顏兒枯槁。

蒼天啊,苦命人是我,孤苦伶仃,雨打風飄……

曲聲淒婉,張居正聽得怔忡:“真沒想到,她的曲兒唱得這麽好。”王篆說:“玉娘本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子。”張居正讓他去膳房準備一桌上好的酒菜,待幾人走後,才輕步向玉娘走去。

玉娘聽到腳步,琴聲戛然而止,她回頭,看見了張居正站在她麵前:“玉娘,你的歌聲像春天的畫眉,隻是有些淒婉。”玉娘低頭道:“謝大人誇獎,我隻是借此歌聲排遣心中的積鬱。”張居正心疼地說:“為了我,你受牽連了。好在一切都過去了。”玉娘問:“為何這麽說?要不是王大人,我早就落入那惡狼之手。”張居正說:“他們是衝我來的,想把你當作交易,去換取章大郎。”玉娘問:“章大郎是誰?”張居正說:“一個五品糧秣官,因不滿實物折俸,在儲濟倉鬧出了人命,現被拘押在刑部大牢,但朝中有人想在我麵前替他說情,被我拒絕了,於是,他們才利用綁匪將你綁了。”玉娘不禁擔憂起來,問張居正,那些人會不會仍在暗中加害於他。張居正讓她莫擔心:“這些日子,你好好在這待著,哪兒也不要去。等綁匪落網之時,我再來接你出去。”

積香廬水榭華燈璀燦,精致的八仙桌上擺著幾碟子精潔的菜肴。張居正愛吃清淡的淮揚菜,故桌上盡是清炒鱔糊、貴妃羊肉之類,而他卻無心飲饌。燈光下,玉娘越發顯得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睛清純如水,飽含柔情。“今夜你真美!”張居正不禁讚道。玉娘一笑:“謝大人誇獎,我已經心如古井,容顏早已枯萎。我隻想早日歸皈佛門,離開這汙濁的塵世。”張居正道:“不!塵世間並不都是汙濁,當你蹚開汙濁,前麵就是一片璀璨!人活著,就是為了尋求這片璀璨。”玉娘起身走向水榭邊,望著天空明月:“大人,如果塵世真是這樣,我的父兄為何會屈死在街頭?為什麽有那麽多惡人在當道?”張居正走到她身邊:“這正是需要咱們去抗爭、去改變的。玉娘,你應該好好地活下去。”玉娘回頭用感激的目光注視他,道:“你要不是身居高位,我願終身為你把盞,侍奉你左右。”張居正說:“隻可惜我年歲已高,已無法給你那份兒女柔情。”玉娘臉上蒙上一層紅暈,有遮不住的嬌羞:“我早已打聽過,大人你今年才四十八歲。”張居正說:“一穿上這身官袍,我就變成了七十歲的人。”

遊七忽進入,俯身在張居正耳畔耳語了幾句,張居正對玉娘說:“姑娘先用膳,我一會兒便回。”

“老爺,馮公公差王國光來這兒找你,說宮裏頭出了大事了!”剛一走到積香廬水榭外小道,遊七便說,“說是李太後發脾氣了!聽說,李太後明早就將下旨:取消所有皇親國戚的實物折俸,起因是武清伯李偉和許從成跑到昭寧寺去告刁狀。馮公公特別提醒您,對這件事萬不可掉以輕心。”張居正問他:“我家的胡椒蘇木,拿出去變賣了嗎?”遊七道:“沒有。”張居正停下問:“為什麽不賣?”遊七小聲說:“我是想一個首輔之家,若真的去賣胡椒蘇木,還不被人笑話。”張居正怒道:“混賬!什麽首輔之家,我同所有京官一樣,都是靠朝廷俸祿吃飯,朝廷實行實物折俸,我們堂而皇之拿出去變賣,有何羞恥?”

遊七感到委屈。張居正揮手讓他先回去,明天一定要把分給的胡椒蘇木全部賣掉。遊七道:“聽說不大好賣,胡椒、蘇木本是緊俏貨物,但一下子放出這麽多來,變得很不值錢了。”張居正聽了微怔:“哦,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京城裏那些中小官員,本來俸祿就低,這一下豈不更慘?”

看來這桌酒席是沒法陪玉娘一起吃了,張居正再三道歉,玉娘的臉上掩飾不住失望:“你是朝廷重臣,不可能像凡人一般悠閑,我早就料到這一點。”

“你這首輔,我這戶部尚書,都是受命危難之際,太後不體諒我們的難處,反而袒護那些錦衣玉食的皇親國戚,這事兒,我想不通!罷罷罷,這頂烏紗帽,我還給你。”王國光說著取下頭上的烏紗帽,放到幾案上。張居正看了看王國光的額頭,說:“汝觀兄,你頭上的傷口結痂了。”他把烏紗帽撿起來,鄭重地戴在王國光頭上,深情地說:“你想不通,難道我就想得通?汝觀兄,你我的誌向是在推行萬曆新政。所謂萬曆新政,就是為朝廷謀利益,為百姓謀福祉,隻要能做到這兩點,受點委屈又算什麽呢?”王國光道:“如果受點委屈能辦成事情,也還罷了,但太後又讓皇上繞開內閣直接下旨,這讓您這個首輔怎麽當?”張居正說:“我們做大臣的,理所當然應該做到善則歸君,過則歸己。那幾位皇親國戚串通一氣,跑到太後跟前告狀,如果你是太後,你又會如何處置?國家國家,皇上既要治國,又要治家,家事摻到國事之中,國事就難辦了。”

一個武清伯,一個附馬都尉,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不在乎那點月俸銀,至於他們為何要在胡椒蘇木一事上大做文章,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張居正當了首輔,有些人心裏頭不舒服。那些貪官、庸官,以及以魏廷山、王顯爵為首的高拱那些死黨,還有一堆人,老在背地裏搗鬼,煽風點火之人,就在他們之中。現在隻有一條路,向李太後說明實情,爭取她的支持。張居正決定試一試。此外,他讓王篆連夜去刑部尚書王之誥家,向他傳諭,近日由他主持三法司開堂會審,立即判處章大郎死罪。王篆還覺得此事要三思而行,張居正卻說:“什麽三思而行!殺人者償命,擾政者也必得嚴懲!”

王篆剛出門,劉樸匆匆進門,告訴張居正玉娘帶了一些行裝出門去了,攔都攔不住。張居正讓大家稍候,自己匆匆出門,終於在積香廬外攔住了玉娘,他急切地看著她,問:“你為何這麽做?”玉娘說:“你們的談話我聽到了,大人,您這首輔當得如此之難,我哪能再給您添麻煩呢?”張居正生氣道:“玉娘,這是兩回事,你留下,不會給我添什麽麻煩。你要是走了,倒真是給我添麻煩了。”他告訴玉娘,綁架她的綁匪至今還沒有下落,她要是一回尼姑庵,被他們察覺,再把她綁了怎麽辦?玉娘倔強地說:“我會準備一把剪刀,如果再有人綁我,我會就此了卻此生。”張居正道:“傻丫頭!你怎麽那麽死心眼!你難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嗎?我喜歡你,已經無法將你拋下!”

玉娘聞言大怔,兩個眼睛都含了淚,她扔下包袱,撲入張居正懷中。張居正渾身一震,也緊緊摟著她。遠處的李可見狀背過身去。張居正慢慢推開她,懇求道:“回去吧!回積香廬,我會常來看你的。”

李太後坐在妝台前,容兒上前小心翼翼替她取下頭上的簪子,門外傳來敲門聲。李太後問:“誰?”馮保說:“太後,是奴才。有要事向太後娘娘稟告。”李太後詫異道:“深更半夜的,又出什麽事了?”馮保道:“張先生在會極門外急著求見。”李太後皺眉道:“有啥事明日說,不行嗎?”馮保說:“張先生說,此事關乎國家大政。”李太後想了一想:“那好,讓他在會極門外等著,我去見他。”

會極門外,李太後在容兒服侍下走出轎門,張居正跪行叩見太後,李太後讓他平身:“聽馮公公說,先生為胡椒蘇木折俸的事,要連夜見我?”張居正道:“是。”他剛說了請太後收回旨意,讓皇親國戚同所有京官一樣執行實物折俸,李太後便斷然說:“這不可能!曆朝曆代,皇親國戚都是受到優待,可萬曆皇帝剛剛登基,皇親國戚不但沒有得到實惠,反而連月俸銀也被取消了,好多皇親國戚都發牢騷,說皇上寡恩呢。尋常百姓人家,三親六戚之間出了個什麽事兒,也都知道幫襯幫襯,何況皇親國戚,怎麽能對自家的親戚這麽無情無義呢?”

張居正跪稟道:“太後與皇上關心皇親國戚的利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原不值得非議。但文武百官效命於朝廷,也是皇上的骨肉,理應一視同仁。皇親國戚的月俸銀,也得靠國庫發放,跟百官並無什麽不同。”李太後說:“國庫再窮,總不至於缺這點銀兩吧?”張居正說:“太後,臣冒昧請您前往太倉一看。”李太後猶豫,馮保在旁說:“深更半夜,太倉就不用去了吧。”張居正說:“太後若去了太倉,依然堅持您的旨意,臣甘願受罰。”

一間一間庫房被打開。一個一個銀匣被抽開,全部都空空如也。李太後一行走進最後一間庫房,一連抽出幾個銀匣,都是空的。眼看要走到庫房的盡頭,李太後問:“還有庫房嗎?”王國光說:“太後,這是最後一間庫房。”李太後歎道:“沒想到,國庫如此空虛。”王國光說:“是的,我這個戶部尚書,甫一上任,就唱起了空城計。”張居正說:“太後,臣與王大人之所以要推行實物折俸,實乃是因為朝廷財政,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因此,臣希望全體臣工能夠體察國情,共度危艱,相反,有些人想利用實物折俸動搖皇上實施萬曆新政的決心。”

“此話怎講?”

張居正說:“有些官員不惜利用極其險惡的手段,串通綁匪,綁架方立德女兒玉娘,目的是為了與臣討價還價。”他遞上綁匪的來信,說:“皇上登基不久,如果京城官員都不能幫著朝廷共度艱難,還談何萬曆新政?請太後三思!”

李太後看完信,怒氣衝衝說道:“原來如此!”轉向馮保說:“你立即到通政司傳我的旨意,所有的皇親國戚,繼續執行實物折俸的舉措。”

聖旨宣呂調陽升為內閣大學士,入閣隨張先生一起參讚機務,以王顯爵、張四維為首的一幫臣僚擁入值房向呂調陽道賀。張四維道:“呂大人,你晉升閣臣,這禮部尚書一職,希望還是由你兼任。”呂調陽說:“我肯定不會兼。首輔張大人的意思,凡入閣當了輔臣者,一律不再兼任部院堂官。”王顯爵說:“豈有此理,他張居正有何權力訂此章程?”

魏廷山匆匆進入:“諸位聽說了沒有,皇上已經收回了皇親國戚發放現銀的旨意。”王顯爵說:“本來嘛!皇親國戚為何非得享用特權,而我等官員吃苦受累,卻要用實物折俸。”魏廷山說:“問題不在這兒,關鍵是張居正得罪了武清伯、許從成這幫皇親國戚,就等於自掘墳墓。”他對呂調陽說:“呂大人,你可千萬不能跟著張居正蹚這道混水。”呂調陽一笑:“我呂某,自有自己的為政之道,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在高黨如王顯爵與魏廷山看來,張居正這一招是敲山震虎,武清伯出麵都未能挽回局麵,看來,李太後站在他一邊,從此以後隻能謹慎從事了。唯一值得疑慮的是,李太後若站在張居正的一邊,又為何會選用呂調陽出任次輔?王顯爵認為,這一切表麵上是太後的旨意,實際上是張居正的巧妙安排,呂調陽為人老實,不會對他構成威脅。但他最關心不是這個,他關心的是,呂調陽這一走,空出的禮部尚書一職,該由誰接替?

太陽穿過窗欞,直射在張居正的臉上,屋外傳來孩子銀鈴般的聲音:“飛起來了,飛起來了。”張居正睜開眼,揉揉眼,披衣下床走來後院,他的兩個小兒子正在放風箏、玩空竹,夫人顧氏與另外四個兒子站在一邊觀看。張居正看他們都這麽高興,笑問:“不知道你們這次回江陵老家,撞上了哪路喜神?”顧氏說:“我們回京城三天了,你都沒時間坐下來,跟孩子們好好兒聊一聊。聽遊七說,你當上首輔,就沒有一件順心事。”張居正說:“是啊。夫人,你和孩子們回江陵老家待了半年,京城裏可是天翻地覆啊。”

小兒子跑來,手上拿了一個空竹:“爹,聽母親說,你玩空竹最拿手了,快來教教我們吧!”張居正笑道:“行,爹給你們露一手!我這空竹抖得一點不亞於什刹海那幫雜耍藝人。”說著,他抖起了空竹。空竹陀螺似地旋轉起來,在繩杆上滾動,嘩嘩亂響。一院子人看得眼花繚亂,禁不住大聲喝彩。空竹聲、歡笑聲打破了張府以往的沉悶。

刑部尚書王之誥一拍驚堂木,大聲道:“人犯章大郎公然抗旨,幹擾實物折俸,並誤殺人命,罪行嚴重,綁赴西市斬首!”話音剛落,跪在下麵的章大郎尿濕了褲子,被兵士架了出去。

囚車在人流中行進,章大郎狂喊:“好你個張居正,老子死了,也要變成鬼跟你幹到底。”到了西市刑場,他被兵士駕下囚車,拖向鍘刀。圍觀者發出陣陣喊聲:“斬了他!”

寥均在人流中注視著章大郎。鍘刀落下,人頭落地。

空竹嗡地一聲飛落在地,碎!眾人皆驚。張居正回頭看著牆外,自語道:“替死鬼呀!你不該幫他們出這個頭。”顧氏問:“你在說什麽?”張居正說:“噢,沒什麽,帶孩子們進屋吧,起風了!”允修拉著張居正的手:“不嘛!爹,你賠我空竹。”張居正不語。顧氏上前,拉著允修的手說:“待會讓你哥去什刹海幫你挑幾個好的!這會兒別再給你爹添亂了。”

張居正匆匆戴好官帽要出門,顧氏追上來,說:“叔大,你不能走。”張居正道:“內閣有多少事兒等著我,我一定得去。”顧氏道:“今天,你得聽我的,在家吃頓午飯再走。”張居正問:“為何?”顧氏道:“你真的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張居正想不起來,顧氏說:“你的六兒子允修的十歲生日。”張居正一拍腦袋:“哎呀,看我這腦子,連這個都忘了。行,我今天上午就不出去了。”

到堂屋裏,顧氏低頭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張紙遞給張居正,說,“你看看這個。”張居正接過一看,那紙條的上端用蠅頭小楷寫了兩行:“東關帝廟神簽,第五十七支,中吉”,底下是四句詩。張居正吟道:

燕子離巢上下飛

翩翩求侶勿相違

破空神劍依天意

不斫霓衣斫老梅

“這是誰抽的簽?”

顧氏說:“我一路進京,在沿途的關帝廟抽的,聽說那裏的簽很靈。”

張居正問她:“你為何抽簽?”

“還不是為了家事,想討個吉利。這些時日,因為實物折俸引起的風波,你雖然不說,但我早有耳聞。好在,這支簽有逢凶化吉之象。”

張居正又拿起那張字條認真看起來,顧氏在旁指指點點:“那把神劍指的是你,你神劍出鞘,是順從皇上的意思。你不傷害百官,卻單斫老梅,梅的諧意是倒黴的黴,劍一揮,黴氣就一掃而盡,你還擔心什麽?”

張居正笑道:“這是你解的?”顧氏說:“我哪裏懂得這多玄機,是關帝廟的解簽人說給我聽的,千難萬難,有皇上為你做主支持,這事兒就逢凶化吉。”張居正問:“如果皇上不為我做主呢?”顧氏隻是說:“不會的。”張居正道:“國家大事,豈是一支簽能解得透的,當今皇上同允修一樣大,才十歲。”

顧氏換了個話題:“聽說,你救了一個女孩?”

“夫人怎麽知道的?”

顧氏抿嘴一笑:“首輔大人的一言一行,關乎著國家和朝廷,外邊早就傳遍了。”張居正看著她,略有吞吐:“我把她安置在積香廬,現如今她獨自一人,無依無靠,我隻是想……”顧氏打斷他:“別說了,不用表白,為了你的名聲,你該明媒正娶,將她娶進家門。你在京城孤身一人,該有個問暖問寒的人,侍奉你左右,更何況你一定很喜歡那姑娘。”張居正說:“夫人想到哪去了,她是個好姑娘,但這跟你想的不一樣,那孩子才十八歲,而且一心想著皈依佛門,我一堂堂男子,怎能在此刻以強淩弱,將她占為己有呢?我隻是想幫她,幫她走出困境,重新喚起她生活的樂趣。”顧氏道:“原來是我想多了。天長日久你們在一起,一旦生出感情,你要是不好意思開口,我來幫你去跟那姑娘說。”

張居正感激地注視著顧氏。遊七進來稟道:“老爺,允修的生日宴席已經擺上了。”

皮條鱔魚,粉蒸筒蒿,東瓜燉甲魚裙邊,還有紅山菜苔,都是張居正最愛吃的家鄉菜。他納罕道:“這菜苔三月份就沒有了,這會兒,你從哪兒弄到的?”他知道,這紅山菜苔,惟有長在洪山寶通寺的古塔之下一畝多地中的,吃起來最脆最嫩。顧氏回他道:“在冰窖裏藏著的。”張居正將菜苔夾了一筷子放在口中,嘖嘖讚道:“好吃,好吃,看到這些菜,我也生起了蓴鱸之思,想念故園家山了。”

剛過辰時,抄完經的李太後從經室出來。候在花廳的邱得用連忙跪下喊道:“太後娘娘!”李太後坐到繡榻上,看著他紅紅的眼睛,納罕道:“邱得用,好端端的,你哭什麽?”邱得用說,今天三法司會審把章大郎判了死罪,章大郎是咱外甥,可憐咱老姐姐家,三代單傳,就這一棵獨苗,還望太後娘娘看在老奴這麽多年跟著您的份上,高抬貴手,救咱外甥一命。李太後便問馮保:“馮公公,章大郎一案,已經判了嗎?”馮保道:“回太後,今天三法司會審,已經判了死罪並於西市斬首。”邱得用大驚,淚流滿麵。李太後歎道:“這案子判得倒真是不慢!”馮保說:“眼下,因為胡椒蘇木折俸,京城官員怨聲載道,張先生此舉,意在殺雞嚇猴。”

李太後沉思不語。邱得用哭著罵道:“這個張居正是存心跟奴才作對,他明知道章大郎是我外甥,隻要稍加留情,章大郎便可免去死罪。”李太後說:“放肆!”邱得用連扇自己耳光:“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李太後憐憫地看著他,問除了章大郎,他還有什麽親人,邱得用道隻有一個遠房侄兒,李太後說:“章大郎已經死了,讓你那遠房侄兒進京來,承繼章大郎的職務吧。”馮保在旁說:“邱公公,太後此舉已屬不易,你還不趕快謝恩。”邱得用抹著臉上的淚,跪下道:“奴才謝恩。”

走出乾清宮,找了一個僻靜地方,邱得用將寥均拉到牆角:“這個張居正,我這輩子跟他勢不兩立,我侄兒既然已命歸九泉,再留著那個玉娘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你今晚就派人去依翠樓。”他做了一個殺頭動作:“他既然不仁我就不義,去吧,但千萬做得幹淨一些,絕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依翠樓前廳進來了一位男子,姑娘們一擁而上:

“老爺,你上我那去!我一定讓你銷魂。”

“老爺,小女子是專程在此等候您的。”

夏婆從她們身後走出,她疑惑地辨認那男子,匆忙出門。

男子跟隨某個姑娘進了一間香閣,關上門,一把抓住姑娘的手,掏出一錠銀子,悄聲道:“你拿著這銀子,在屋裏好生待著,隻要不出這門便可。”姑娘如獲至寶,說:“老爺放心,小的一定遵命。”男子悄悄出了門,他躡手躡腳地走向後院香閣,推開門向內探望,屋內一片漆黑。忽然,院內火把通明,以王篆為首的兵士圍住了那男子,男子欲逃。兵士一擁而上,將他按住。

乾清宮內,馮保在念一份邸報的條陳:蘇州府知府報告,蘇州府治西南太湖之濱,有一座山突然自己移動。初開始緩慢移動,漸漸變快,往太湖而去。好像要下湖,一村民正好路過,見此情景大聲疾呼曰:“此山要走下湖也!”聞者皆愕然而呼。山隨呼即止,已離舊址一百多丈矣。

朱翊鈞樂了,拍手道:“山還會跑,真有趣。”

馮保幹笑,覷了張居正一眼。張居正斂眉凝神,毫無表情。馮保咽了一口唾沫,念開第二段:江西撫院來劄:南昌府城隍廟殿下庭中生三塊石頭,初出地時隻有四五寸,過幾日便已長了一尺多,以後日日見長。大約不過十日,已長了三四尺。其初生時,無人覺之是石,偶一人見了說:“此處想生出山來。”石頭聽了此話後,遂不複長。

朱翊鈞頗覺疑惑,自言自語道:“石頭又不是草,怎麽能長呢?”

張居正問:“方才馮公公所念簡報,皇上有何看法?”

朱翊鈞生怕答錯,指著馮保說:“大伴,你說。”馮保道:“荒誕不經。”朱翊鈞說:“山走路,石頭長個兒,怎麽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張居正拍案而起:“皇上問得好!”

“偌大中國,每天發生一些或流傳一些荒誕不經、稀奇古怪的事情,原也不足為怪,但奇怪的是,這些荒誕不經、稀奇古怪的事情,居然堂而皇之地刊載在通政司的邸報之上!”

聽了這一席話,朱翊鈞抬頭看著張居正,問:“通政司的邸報應該刊載什麽?”張居正轉向馮保說:“皇上這個問題,還是煩請馮公公來回答。”馮保說:“萬歲爺,邸報內容應是各地臣官的職守總匯。各省布、撫、按三台,各府州縣官,還有九邊總督,河官漕官鹽官,他們每天在幹啥,是否都是在明賞賚,嚴誅責,審開塞,納賢才,盡明法稽驗守土牧民之責,隻要一看邸報,便大略可以知道天下吏治情況。”

張居正點頭道:“馮公公已把邸報作用講得透徹。臣今日特意圈出這兩個條陳給皇上看,乃是為了引起皇上的警惕。我大明天下的這些封疆大吏,府庫之臣,現在都在幹什麽?國庫空虛,官員貪墨,河漕失修,關乎朝廷命運國計民生的大事,沒人認真去做,反而弄這些異端邪說層層上報,豈不昏庸至極!”

李太後在旁讚道:“說得好!張先生,你說下去!”

張居正說:“謝太後。臣想建議皇上,下次例朝時應問一問,在京各衙門,各省府州縣的命官都在幹什麽?臣在官場待罪二十多年,眼見仕宦風氣江河日下,嘉靖一朝,一切朝政聽任奸相嚴嵩處理,導致朝廷綱常不舉,政令教化不行。嘉靖皇帝好修玄,好祥瑞,好變異,各地官員每天捏造許多異端祥瑞之事呈報大內,什麽豬變麒麟雞變鳳凰,黃河鯉魚吐青龍等曠世奇聞,都成了驛路快報。嘉靖皇帝一高興,便會給這些捏造祥瑞以惑聖聽的官員升官晉爵。長此以往,悻門大開。忠懇之士,每見放逐。以致江淮水患疏於治理,賦稅積欠無人追繳。地方官吏盤剝小民,以搜財為工。嘉靖四十三年,有一個戶部主事六品小官,名叫海瑞,對這種弊政深惡痛絕,遂備了棺材上疏,直接指斥嘉靖皇帝。惹得嘉靖皇帝大怒,把海瑞打入死牢。嘉靖四十五年,嘉靖皇帝駕崩,隆慶皇帝入承大統,天下振奮,萬民擁戴。隆慶皇帝嗣位之初,也想挽振頹風,刷新吏治,重樹洪武皇帝親手創建的綱常教令,奈何積弊太深,人心腐朽,遂使嘉靖頹風,至今綿延不息。正因為如此,通政司的邸報才會出現如此怪誕的條陳。上這類條陳的事絕非個案,是官場普遍頹風。若不正本清源撥亂反正,今天處罰一個昏官,明天還會有十個百個昏官水行舊路,還會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條陳奏章誤導皇上。”

朱翊鈞認真地聽著,聽畢說:“把上這兩個條陳的官員統統撤職。”

李太後讚許道:“張先生的話,句句都在實處。張先生為政多年,能一針見血地指出朝廷弊政。其他不用說了,你就說,下一步你想怎樣治理國家。”張居正道:“臣認為,若要推行萬曆新政,首先要刷新吏治。刷新吏治的第一步,就是實行京察!”

李太後轉向朱翊鈞:“鈞兒,你是皇上,你認為呢?”

朱翊鈞道:“張先生的建議很好。”

李太後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興奮:“張先生,你今天回去,立即替皇上起草實行京察的詔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