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我的女朋友離家出走了。我是三天後才知道的。

三天後才知道戀人出走,這事告訴誰,誰也會認為不正常。有哪一對熱戀中的人,會有三天不通信息的?

一對熱戀中的人,三天不聯係,的確很難。然而,我做到了。我這是自己折磨自己。這並非我的本意。

我這樣做,是因為我的未婚妻肖一水。

那天,她在閣樓的陽台上曬太陽。陽光剛出來,斜斜地照著她。顯得她一身的神采飛揚。

我是在一樓仰望到她的。本來我是想側身閃進廚房大吃一頓的。那時候,我的確餓得心慌。然而,我看見了她。沒法不看見她,她很顯眼地坐在陽光中非常燦爛。

看她那神采飛揚的樣子,我知道,我是不能進廚房了。如果我進了廚房,還不把肖一水氣死才怪。

我隻能忍耐著肚子的咕嚕咕嚕叫,抬腿上樓。這僅僅是為了讓肖一水知道,我注意到了並仰望到了她的神采飛揚。

為了告訴她,我——來——了,我把樓梯踩得咚咚地響。

我這樣做其實是多餘的,但是這多餘是必需的。肖一水與多數女人一樣,喜歡男人為她們做一些看似簡單卻是重複的事。總而言之,女人在愛戀中,喜歡把簡單的搞複雜。男人在戀愛中,喜歡把複雜弄簡單。女人要玩簡單到複雜的遊戲,男人幾乎都會痛苦卻又會顯得樂意地配合。而男人要把複雜弄簡單,卻幾乎沒有女人響應。

我與肖一水相戀了二年,時間不算短了吧!可我不得不請哥兒們原諒我的無能,我還真沒和她上過床。

當然,我們肯定在一張**睡過。我說的真沒和她上過床,是指沒有與她那個過。雖然,我們還沒那個過,可她家的人,我家的人,都已視我們是一家人了。

別看大家都認可了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其實我們之間也經常扯皮。從這些扯皮的格鬥中,隻有我以不斷地受傷才總結出剛才說的,總而言之後的那些有些像格言的格言。

我現在必須做這件多餘的事,正是我想把複雜搞得簡單點。我想,我上樓去,讚美一水幾句,她就會高興地放我下樓吃飯。

我知道,我一進巷子,她就看到我來了。如果不是這樣,我是真想吃了再上去的。我現在又餓又累,樣子一定不好看。

等我吃了飯,喝了湯,洗了臉,有了精神再上去多好呀!那時,我以我的颯爽英姿對她的神采飛揚,然後一起談笑風生地沐浴陽光,多好呀!但肖一水是一個隻重視別人怎樣重視她,而她從來不重視她怎樣重視別人的人。

她先看見了我,而我又仰望到了她。今天要想不複雜都難。因為她有準備地擺了這樣一個姿勢給我看,一定有她不簡單的理由。不過,我想要盡量簡單,這是我強忍饑餓而先去見她的理由。

說真的,要不是我與她戀愛了近八百天,要不是她此時正豔麗地在陽光下燦爛著,我真想一腳踢得她像輪胎一樣滾下樓梯去,乖乖地給我擺弄菜飯。

我用輪胎來形容我的戀人,並不是她胖得像輪胎。隻是此刻我心裏想著,我既然飛起一腳踢了她,她最快的反應當然是像輪胎一樣地滾。

也許,我的這些想法,體現在了我咚咚咚的腳步聲裏。肖一水可能有所察覺。

當我咚咚咚的腳步聲消失,隻剩下樓板吱嘎吱嘎的輕微聲時,我便進入了她的視線。

我進入了她的視線和她進入了我的視線,初看起來,不管怎樣述說都是一樣的。可是語言就這麽奇妙,你看似一樣的述說卻可能是兩樣不同的結果。

我進入了她的視線,這暗示了她已完全占據了主角地位,她在耀眼的陽光中讓我感覺到了她的異樣。還沒等我向她靠近,她的異樣就變得明目張膽起來,隻見她在陽光底下,一揮手就止住了我。

我隻好站住。

她說,你能不能三天不找我。

我說,你能不能三天不要我。

她說,絕對可以。

我說,可以,絕對。

說完,我笑嘻嘻地起步朝她走去。我已餓得非常難受,臉上笑得是否燦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確努力地笑了。

不是所有的微笑都能換來和平。肖一水突然一下站了起來。緊接著是一聲斷喝,站住。我沒和你開玩笑。你可以消失了。不管怎樣,三天後再說。

看著肖一水拒絕我於千裏之外的堅決樣兒,我能怎樣?我還能怎樣?我隻好氣壯山河地吼道,別說三天,十天也嚇不倒我。

很遺憾,我心裏原本是想順著她的“三天”吼出三年或三十天的,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十天。十天出了口,才感覺嘴憋了口氣很不順,於是這氣從口中傳到了我的腳上,咚咚咚地我把樓梯踩得比上來時還響。還好樓梯隻有十五個台階,十五個咚咚咚,要不了一會兒就完了。

剛下到樓梯口,正好遇見一水她妹肖三江。

肖三江說,你們再吵幾次,樓梯就該垮了。

我說,沒吵。

肖三江說,沒吵?你哄小娃兒。見我往外走,她又說,剛才不是直喊餓死了,吃了再逃也不遲。我不信肖一水會吃了你不成。

我說,吃飽了。氣飽了。說完繼續往巷子口奔。

肖三江說,要想當好我姐夫,後麵的氣還多得很。你要是這點氣都氣不完,不出三年,你就氣死了。為了我姐能多氣你幾年,你最好吃了再走。

肖三江講完話時,我剛好到了巷子口。我當然是來了一個大轉彎,一邊往回奔一邊說,三江,你太正確了。

吃完飯。我一抹嘴,說,三江,你叫四海晚上插上門,我這幾天都不來。爸媽要是問起我,你說我出差了。說完,我不容三江再說我什麽,飛似地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過得相當輕鬆愉快。久違了的單身自由,讓我興奮無比。那天,一大早我就去了野外的小河裏釣魚。

自從與肖一水談戀愛以來,這是我第一次重返釣壇。可能是心裏沒了什麽牽掛,那天的魚釣得特別的好。下午收杆時,竟然釣了五六斤。

我把魚提回家的時候,我爸媽很驚詫地說,今天怪了?我崽曉得提魚回家了。咋個不提到你嶽父母家去?是不是又與一水吵架了。

我說,你們才怪了。我回自己的家,這很正常吧,咋個又扯到她肖一水身上去了。

父母奇怪我今天的行為是有道理的。至從今年春節,肖一水正式帶我去了她家,肖一水便要我叫她爸媽為爸媽了。我當然得叫了。我叫完了她爸媽一聲爸媽,心裏一下子升騰起了一種任重而道遠的感覺。我的媽呀!從這一刻起,我每天有兩個爸兩個媽喊啦。

既然開口喊了肖一水爸媽為爸媽,自然每個周末我就住在了一水家。這次周末回家過,父母自然是奇怪了。

一水家有一幢二層木樓,四間房。三間做臥室,一間做了廚房。我與一水的兩個弟弟四海、五湖住樓上南麵那間。北麵那一間是一水爸媽的房間,但他們很少回來住,他們幾乎都住在出了巷子往東三百米遠的雜貨店裏。一是他們忙於做生意,二是雜貨店晚上總要有人守。請人守是他們不願意的,自己守還能節約錢家用。

一家七口人,老大肖一水在市象棋廠宣教科工作,老二肖二清在一所中學任教,老三肖三江正在讀師專,老四肖四海剛參加完高考,老五肖五湖在讀高二。大家都忙,於是請了一位農村來的親戚打理家務。那親戚是個十六歲姑娘,喜愛唱歌,她正好與三江有相同的愛好,就一起住進了原本是爸媽的那間房。三江是聲樂係的,一天到晚扯嗓門,剛好一水和二清住在下麵,天天聽得心裏發怵。於是用掃把頭撞樓板,剛把樓上的美聲唱法撞沒了,隔壁廚房的民歌又出現了。

一水父母很少回家,這二層木樓便成了我們的世界。五個兄弟姊妹歲數相差不大,幾乎是一個大一個一歲。本來五個人在一起夠鬧騰的了,再加上我和做家務的親戚就更熱鬧了。

一水是個很好麵子的人,她能一年多就帶我回家,我很知足了。其實她早點帶我到她家更好,我很喜歡她家有這麽多人。我在我家是最小的,哥姐們都不在父母住的這座城市,隻有我與父母在一起住。和自己父母是不好玩的,我進了一水家,就像一個小孩找到了好玩的地方。

我幾乎每天一下班就往一水家跑,和一水的兄弟姊妹們相處得親如手足。

一水在家是老大,我便也成了老大。從來沒有當過老大的我,過足了老大的癮。我滿足於他們喊我姐夫,我樂意於主動給他們零花錢。

我是高興了,可一水不高興了。

有一天,一水的弟妹都不在,一水一個人在房間。我急忙推門而入去抱她。有這種空隙的時間的確太少,兄弟姊妹多了,在家談戀愛是很不方便的。我拿了三塊錢,請了三江四海五湖們去看電影“少林寺”,二清去了學校給學生們上晚自習,這個好機會,我怎能錯過。

不想一水一把推開我,嚴肅地說,你是沒得老大當過是不是。

我說,是的。

她說,這個家就缺你這種熱心人來當老大。也好,我這老大正當得煩了,我肖一水是該好好休息了,該找一個好男人嫁出去了。

我說,你有病。

她說,你才有病。你一月有多少工資,一百還差七塊。給三江買套裙子,你舍得花八十塊。

我說,三江學聲樂專業,在學校唱歌沒有一套好裙子不行,爸媽賺的那點錢隻夠大家吃飯。怎麽辦?

一水說,要買,你拿錢我給她買。你買給她,你這是在收買人心。我看你對三江比對我還好。你看看他們一個個都向著你,都被你收買了。

我說,一水,你你你說些哪樣話。不像個當大姐的。我可是為了你,才對你的弟妹們好的。

一水說,我不像當大姐的,你像當大哥的,好!你來當老大,我嫁人,我嫁走。大哥,你送我哪樣嫁妝?

看著一水太不講理,我也拿她無法。我隻好閉嘴。我知道一水的脾氣,隻要我閉嘴裝傻,一會兒就算過去了。

根據以往的經驗,我以為一水該停止了。正好相反。她見我不吭氣了,更來勁了。她說,曉得我肖一水咋個搞的,找來找去找到了你這個老幺。一點不懂生活的艱難。嫁給你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聽一水說得這麽難聽,我身上的每一根血管像小溪漲了洪水,那洪水帶著呼嘯聲湧向我的胸膛,搞得我的胸中又癢又熱。我終於爆發了壓抑很久的不滿,漲紅了臉說,肖一水,你最後這句話,我記得沒錯的話,你說你是講給李成棟的,然後你毅然與他分了手。一年後,我更記得不錯,是你說,帶我回家認爸媽是你一生中最正確的選則。你這個人,我今天算是明白了,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任意把哪樣事都說成——你一生中最大的錯誤。我真的想不出,你要犯幾次你一生中最大的錯誤,才可能正確。你肖一水不要以為這世界都是你說了算。

看著肖一水的眼睛,我知道她很惱怒。我以為她會像我平時惹了她,她追著來擰我的耳朵。但她那會兒並沒有張牙舞爪抬腿來追我的意思,我也不便先捂耳朵抬腿就跑,要是我這樣做了,她不追來,我不是自討難堪麽。

她不行動,我也不行動。我堅持看著她的眼睛,我知道隻要她想行動,她的眼睛必然先動。我斷然不能先動,隻有等她有所動,我才好對付她。一個字,等是上策。

最後,我是等到了。不過和我的預想完全不一樣。她不但沒有抬腿向我追來,反而退了一步坐在了竹椅上,還蹺起了二郎腿,腳尖還抖一抖的。然後麵帶一副玩世的麵孔說:至少,在我的世界裏,我說了算。你要是不願意,你馬上就可以離開。你放心,沒人會扯你後腿。

我一邊退出她的房間,一邊說,我隻有前腿,你想扯也扯不著。我說的扯不著剛落口,後腿在門簾處踩到了一樣活著的東西。隻聽得一聲尖叫,然後是二清抱著腳在竹門簾外單腿打轉轉。等我完全退到天井裏,二清已坐在天井裏的石頭凳上,正脫鞋查看傷情。再然後,我和二清都聽見房子裏傳出了一水歇斯底裏的吼叫——哪個都不準進來。

這吼聲是警告二清的。二清自然不想進去惹事。二清與一水天天都睡在這間房裏的一張大**,一水睡南頭,二清睡北頭。二清當然最了解一水。

聽完一水的歇斯底裏,我對二清說,沒踩傷吧!

二清說,還好。

我說,走,吃夜宵去。

二清把我拉到廚房一角,輕聲說,你咋個又惹了她。

我說,我咋個敢惹她,是她惹的我。沒惹著我,她把自己惹翻了。

二清不再說什麽,用手指了指樓上。我明白二清是叫我趕快到四海五湖房間去。那兒也有我一張床。

我說,哪你去哪裏?

二清指著天井裏的石凳說,我坐一會兒就進去。

我說,我陪你坐。

二清說,傻姐夫,那樣我姐會更生氣。說完,二清做了鬼臉走向石凳。

我也隻好上了樓。五湖由於看了電影正趕做作業。我說,四海呢?

五湖說,和同學玩去了。

我說,你回來好久了,沒聽到哪樣吧!我是很注意我在五湖們心中的形象的。

五湖說,回來好一會了。聽到肖老大吼東吼西了,早習慣了。說完埋頭做他的作業。

我不能再打擾他,要麽我躺上床睡覺,睡不著就盯天花板;要麽搬個凳子坐到走廊上。最後,我當然是坐在了走廊上,凳子靠著門坎,又不顯眼,又能不時看看二清在幹什麽。

我對我剛才反擊一水很滿意,我認為我擊中了她的要害。為什麽說擊中了她的要害,是有道理的。二年前我與二清認識,二清說我太像大哥了,說要把她姐一水介紹給我。二清說一水如何如何單純得像一個美少女。說如果能成,你就是我姐夫了,多好呀!

看著二清清清秀秀的臉上那歡樂的樣子,我本來想說,我才不願當你姐夫哩,你二清才是一個美少女。可這句話我又不好意思講出口。我真的好喜歡二清,二清的性格有點像歐洲少女,活潑而大方,長得也像,她有雪白的皮膚,高翹的鼻梁,褐黑色的眼睛,褐黑色的頭發。二清與我交往總是把我看成是大哥,這是我始終沒勇氣對二清說點什麽的原因,我怕我說錯了什麽連大哥也做不成。

二清要帶我去見她姐一水,我隻好去。二清有意要我與她姐一水談朋友,我也同意。去之前,我給二清講,我是第一次,我希望你姐也是第一次。我不喜歡談過戀愛的人,複雜。你知道我是喜歡簡單的。

二清說,你親自問我姐吧!

那天,二清帶著我進了巷子,到了一水房間。一水穿著一身雪白的套裙,正教一個小女孩學習。我心目中的妻子正是這類賢妻良母的模樣。二清介紹後,一水抬起了頭來。我看到了一水大大的黑眼睛,小小的嘴巴。一張標準的瓜子臉,典型的南方人——小家碧玉。我很奇怪一水和二清為什麽長得這麽不像。

我喜歡了二清的模樣,我不知道一水的這個樣子,我是否也喜歡。不過,男人的喜歡很容易轉移的,不久,我把喜歡都轉移到了一水的身上。我也不知這樣對不對。我想,既然與一水談戀愛,就要認真,所以我很認真地對待一水,一水也對我很好。

一晃半年,我都沉浸在一水的好裏。一水與我手挽手散步,一水每天與我見麵,一水每天對我輕言細語。

正當我心中甜蜜得昏乎乎的時候,一水的好也到了盡頭。開始,我發現她的頭有時候在我的肩頭抽泣,起初我還以為她被我的愛意感動。後來我越來越覺得不對,有這麽經常激動的人麽?然後,我不住地問她,把她問急了,她帶我去了一個地方。那地方有一個男人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地方是一間單身宿舍。一水是挽著我的手膀走進去的。一水很自信地指著我對男人說,這是我男朋友。

那男人說,祝賀你,找到了你心愛的人。

我不明白一水要在這兒幹什麽,為什麽他們要有這樣的對話。在這之前,對於這一切我一無所知。

一水不用那男人招呼,自己就坐了下來。看來他們也沒什麽可說的,我隻是聽到與這個氣氛無關的幾句閑話。我更無話可說,說實話,我一進那個房間,我就感覺我是多餘的。我來這裏幹什麽?

話不投緣是坐不了多久的,一水挽著我出門時,遇見了一個女的,那女的顯然與一水很熟。雙方對視了一下,很難堪地一笑。那女人似乎還想說什麽,一水不理她挽著我就走。

那天走了也就算了。可是事情注定沒完。一水走著走著,她說她要回到剛才那裏去。我當然同意,我也正困惑,我正想明白謎底。

一會兒,我們就回到那兒。我以為一水會去敲門,一水沒去,隻是站在十米遠的地方,看著那房間的燈光。

我也不好開口說什麽,我此時說什麽也多餘,在這樣一個不熟悉的氛圍中,我知道沉默是最好的辦法。

一水久久注視那窗燈,她可能在考慮敲不敲門。

總不能傻裏傻氣一直陪她看吧!我正想我該怎麽辦時,一水卻拉著我轉身走。走了二十幾米,那路就要轉彎了,一水忍不住回望。這一望,了不得了,隻見一水丟下我往回跑。等我追到她身邊,才發現原來那間房的燈滅了。一水臉都氣青了,她不顧一切地喊,李成棟,你不要臉,你出來。

過了好一會,那男人終於出來了,說,一水,你瘋了。

一水撲上去抓住那男人說,你這個流氓。

那男人舉起拳頭說,一水,我們早就說好了的,你不要胡鬧,小心我揍你。

一水發狠說,你打你打。

這時,我看不下去了。我抓住那男人的拳頭說,你們也許有互相打鬧的理由,我也不想多事,不過,隻要我在這兒,我決不允許男人打女人。

那男人出不了手,被一水推得直後退,一隻腿還踩到了陰溝裏。

我覺得這樣也不對,這不是像在爭風吃醋幫一水打人麽?我一把扯過一水說,你一水也太那個了,有什麽事好點說,打什麽架。

那男人從陰溝裏拔出腳來,臭不可聞。他卻不肯哼一句,似乎怕房間裏的女人出來。我也明白,那女人如一出來,會更熱鬧。

那男人說,一水,我不想惹你,我們是說清楚了的。

一水說,是的,嫁給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錯誤。所以,我才決定嫁給他。一水說完,一雙手緊緊地挽著我。挽著我似乎還不夠,她又搖著我說,告訴他,你愛我。

本來經曆了今天晚上這麽多的我所不知道的事,在一水帶我進那男人房間的那一刻,我就決定要與一水分手的。一水騙了我,我與她確定戀愛關係時,我問過她有過男朋友沒,她說沒有,我才決心與她建立戀愛關係的。我給二清講過,我要找第一次談戀愛的人,因為我也是。我喜歡簡單、單純。我之所以陪一水又回來找這個男人,是怕一水想不開出什麽事,我無法向二清交待。

此時,我心裏正恨一水騙了我,而一水還要我當著那男人的麵說愛她。看著一水那可憐的樣子,我心軟了。我對那男人說,這麽一個重感情的女人,你不愛太愚蠢了,我就愛這種人。

一水馬上恢複了自信,對著那男人誇張地吐了一泡口水。轉身挽著我走了。當然了,一水那口水要想飛到那男人身上,還需她嘴巴有五倍的力量,但一水畢竟表示了她的輕視之意。

那天,我是背著一水回到她家的,而且是光著腳丫。我的鞋掉進河裏不見了,是一水跳水跳得大急。一水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在旁邊不可能不救她,再說她跳河也跳不死,她會遊泳。會遊泳的人要尋死都知道,跳水是最不誠心的死法。跳下水憋不了多久,肯定還得起來。要淹死會遊泳的人,除非他被別人捆綁了手腳。這樣就不是自殺,而是成了他殺。

一水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她還是在我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跳水了。她裙子也不脫就跳了下去,我也隻好來不及脫什麽,一躍而下,把她拉上岸來。下水時,由於我從未穿著衣穿著皮鞋下過水,一下子不適應還嗆了一口水。我隻好憋口氣沉進水裏脫掉皮鞋。

剛才,一水從那男人那兒出來後,我以為該回家了吧!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氣總該消了吧!我隻想把她早點送回家,交給二清就算完了一樁事,我是不會再與她談戀愛了。

可是一水不肯回家,說還要到河邊散散心。我當時也沒多想,心想,散散就散散吧!隻要你散了心肯回家,反正今天都由著你一水啦。千想萬想我沒想到她要跳水,這不是逗起玩麽。事後,我想,應該讓她自己在水裏憋不住,自己冒出水來就好了。她自己爬上岸來,也許她自己就明白清楚了。

那時候,我太年輕不懂事,想不到這一層去。急不可待地跳下去拉她上岸來,反而搞得她又哭又鬧。那時,雖已是初夏了,可水到了深夜,也是很涼的。不知是她痛楚得發抖,還是她冷得發抖,總之她是站也站不住。我隻好光著腳丫背著她走,那一路上的小碎石搞得我腳鑽心地痛。

終於把她弄進了她家的巷子裏,這時,已是深夜約一點鍾了。我準備敲她與二清住的臥室門,她不讓我敲。我隻好把她背進了廚房。那時她家的廚房是不上鎖的,隻用根小木棍插在門扣上。我把她摟在懷裏,用我的體熱使她暖和一點。她在我懷裏大約睡了半小時,然後給我說了些溫柔的話和關於那個男人不是的話。我不時安慰著她。又約過了半小時,她突然掙脫我說,太困倦了,我去睡了。

我說,當然,你太累了。

她吻了一下我的額頭,開門到臥室去了。

那時候,四海、五湖的房間還沒有我的床位,我無處可睡。那時候回我自己家又太遠。再說,我這麽晚回去也會驚動父母的。於是我坐在椅子上處於假寐狀態。說是假寐,真是假寐。我大腦異常的活躍。我在想,狗日的一水太沒良心,就這樣把我丟在廚房裏,不說我們已好了半年的感情,就說今天,最少也有為她而戰的友誼,她居然自己安心地去睡了。我越想越感到一水這人太沒意思了,越想越睡不著。

正當我痛心之時,廚房門開了。我原以為是一水終於良心發現了。細一看是二清。

二清說,姐夫,走,我帶你上樓與四海擠著睡。

我說,二清,你害了我,一水原來談過男朋友。

二清說,我沒害你,我要你親自問一水的。

我說,一水哄我。

二清說,先睡覺,先睡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按理說,經曆了那天的事,我該與一水一刀兩斷,可是,我就是下不了決心。想著想著再也不見一水了,可我的腳卻不聽話。一天不見我就心慌,非要去找一水不可。我真不知道,我是離不開一水呢?還是舍不得二清喊我姐夫。

後來我直問過一水,為什麽騙我說沒交過男朋友。

一水說,我沒有騙你,李成棟這種男人不值得我想起,我真的忘了他。

這是典型的狡辯,我知道。但我最後原諒了一水。我太喜歡與她的兄弟姊妹們在一起了。特別是二清親熱地喊我姐夫,讓我感覺到,如果我不是她姐夫了,我可能就失去了她。

後來,我與一水和好如初。於是我們兩家父母見了麵,一水的兄弟姊妹們都叫我姐夫。在這以前隻有二清私下喊我姐夫。

和好如初,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說真的,我和一水的真實情況是這樣的,我們彼此與雙方的家人處得非常好,雙方的父母也把我們視為了鐵定的婚姻,所以我們吵吵架,他們根本不在意,隻當是倆小未婚夫妻婚前無聊的矯揉造作和尋釁而已。這是他們那輩人的經驗,正所謂“兩口子打架不記仇,晚上睡的是大枕頭。”

其實我與一水的感情不是父母們想的那樣,我和一水確實在所有親朋好友麵前,都體現出要一起過日子,或者說,就是我們自己也是這樣體現的。比如,我們談房子,談家具。還有一水見我亂花錢就生氣,即便是我給她的兄弟姊妹們。一水在家是老大,家境不太好,人口又多,她一個月的工資幾乎一大半都得交給她母親,家裏開銷太大。

一水和我的這些行為,都是表麵現象。這隻有我倆知道。我們肯定都想過,我們真的會結婚嗎?

我們就在這種疑問中,又戀愛了一年多。說不好了吧,誰也下不了決心,說好好過吧,我們總是吵架。總的來講,還是她吵得多,我將就她多,她畢竟是我第一個戀人哪!

這次,一水叫我三天不找她,我真忍了三天。第四天一清早,我趕緊跑到她家找她。剛進了巷子,四海、五湖正在吃早餐,見了我就問,姐夫,你咋個現在才回來。大姐都跑了幾天了。

我說,哪樣意思?

二清那時候正出門準備去上課,說,我來不及了。

我說,一水真的不在家?

二清說,曉得你們一天搞些哪樣名堂。你們誰說了真話,我也沒時間追究。我走了,要遲到了。

我說,二清,慢一點。

二清說,快一點喲。我要來不及了。她不正麵回答我,笑嘻嘻地說聲拜拜走了。

四海說,不是蒸(真)的,還是煮的呀!大姐這幾天真的沒回家。

聽四海一說,我身子涼了半截,舊恨新仇一下湧上了心頭。我立刻展開了搜尋。凡是我們共同熟悉的朋友家,我找了個遍也沒有一水蹤跡。

黃昏,我回到一水家,坐在天井的石頭凳上發呆。三江在樓上扯嗓門練歌,她的聲音像戰爭中的炮彈在我腦畔炸響。

我繼續發呆。不知過了好久,三江來到了我身邊,坐在另外一張石頭凳上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詫異地問,三江,幹什麽?

三江說,姐夫,你真是個好人,但你要多一個心眼。肖老大不值得你這樣。

我說,什麽意思?你講明白嘛。

三江說,你走的那天下午,肖老大帶回家一個男的,正式宣布那男的是她的男朋友。我們一家都接受不了,爸媽太氣憤了,喊肖老大滾,肖老大就滾了。

我一聽三江這樣說,一下子傻了。

三江又說,姐夫,你別生氣,不值得。反正我們都隻認你,肖老大就是與那人結了婚,我們也不認。

聽了三江的話,我突然醒悟了。我飛似地朝那天與一水打鬧的那個男人的住處跑去。

其實我跑去,並不是想鬧事,我隻是想看看一水挽著那男人,怎樣麵對,她對我的海誓山盟。

很遺憾,他們不在,門縫上夾有一封信。我幾次強烈地想把信取下來看,可最後我忍耐住了。我很輕視一水的這種行為,她說什麽也該當麵給我講清楚的。

不久,我離開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從此再未見到過一水。不久,我父母退休,去了我大哥家住。這座城市便沒有了我回去的理由。

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彈指而過,我終於回了一次那生我養我的城市。當然,我是忍不住,要去那巷子裏看一看的。這沒有什麽難為情的,十年前我有勇氣出去闖世界,十年後,我一樣有勇氣麵對難堪。

去的時候,我沒有開我的奔馳車。我並不想炫耀我發達了。

進了巷子,我首先看見一水的父母坐在石頭凳上。我走過去喊爸媽,說還記得我不。一水的媽媽拉著我的手抹著淚說,回來啦,回來啦!一水爸爸扯著嗓子喊二清。

二清從原來的房間奔了出來。二清依然光彩照人,似乎比原來的青春美更勝一籌。她說姐夫,你比原來更有風度了。

我說,二清,你越來越漂亮了……

那天,我沒有回賓館,就住在了一水家。四海、五湖考起了外省大學,畢業後就沒有回來。三江晚上帶著丈夫來看我,給丈夫說,這是我姐夫,原來最痛我的了。一水也帶著丈夫李成棟來了。三江說,李成棟,最近沒欺負我家肖老大吧!李成棟說,哪敢,不被你家肖老大欺負,我就燒高香了。一水說,李成棟,你在家是老大,但太像老幺。然後指著我說,姐夫,你在家是老幺,卻像老大。

我聽一水這樣說,隻能傻笑。我什麽時候成了一水的姐夫了。看來,姐夫這個稱呼,是我在這兒的專用名。

一水、三江們走後,二清帶我去了她房間。房間裏依舊是原來的樣子,還是二清與一水睡的那張大床顯眼。所不同的是,**隻有一個枕頭。我看著床笑了。

二清說,姐夫,你笑什麽。

我說,二清,你記得不,一次,不知咋的,你與一水換了個方向睡。我早上起來準備去上班。開門進來親一水的額頭告別。結果是你大喊錯了,錯了。

二清笑了起來。

我說,二清,你怎麽還睡這頭。不怕錯了。

二清說,不怕。

我一下子拉過二清,緊緊地摟著她。

過了很久,我聽見二清在我肩頭上輕輕地說,姐夫,你要是再不來,我真怕我等不了你啦。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說實話,我已是三十四歲的男人了,從未流過淚,既便是與一水鬧騰,即便是一水丟我而去,我也沒流過淚。我說不出話,隻能更緊緊地摟著二清。

二清被我緊摟得喘氣,可她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