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

桃子開花李子結,

麻子婆娘惹不得。

這兩句童謠說的是桃花開了的時候,李子就已經結果了,這時候呢,麻子婆娘臉上的麻點兒就開始隱隱發癢了,癢得喲麻子婆娘心裏發慌,誰也不敢招惹她。

梨花的阿嫂麻姑小時候出水痘麻了臉,本來有一個好名字翠蓮硬是沒人叫了。未嫁前人們還忌諱著幾分,不敢當麵叫麻妹崽,自從嫁給了梨花阿哥,那起先忌諱的幾分也就**然無存了,人們便無所顧忌地喊起了梨花嫂為麻姑。本來按鄉裏習慣,她嫁到田家是應該叫她田姑的,人們不這麽叫她也不惱怒。

一些晚輩小崽還追著梨花嫂唱那童謠,但梨花嫂從來未打過小崽們,不像村東頭那惡麻子婆娘梅姑直打得小崽們滿山跑,不過也隻是打了東跑了西起不到效果,結果滿山都是那歌謠兒。梅姑氣得麻子泛紫直喘粗氣,也沒法奈何那些小崽們。每年春天裏桃花盛了,她就回娘家躲上十天半月的,反正家裏那點薄地缺了她也荒不了春。

梨花嫂麻姑卻不這樣,任小崽們唱麻子謠,她不惱。小崽們喊得無趣了,也就不喊了。梨花嫂不但不惱還下河邊笑眯眯地洗衣服。人們說麻子有兩怕,一怕家裏的鏡子,二怕河邊的台子。那河邊的水清得比鏡子還明亮,所以打死梅姑,她白天也不會到河邊洗衣挑水。為此梅姑男人沒少打她,說,麻子婆娘你麻得怪,怪卵了,你不到河裏就不是麻子婆了?你不去老子打死你,你狗日哪樣都不少還多了一臉麻子,老子都不嫌多,你還嫌少呀!說著打得梅姑團團轉,就是轉不到河裏去洗衣挑水。鏡子家裏可以不用,可以不照,可那河水卻天天不息清清地流淌,想弄渾濁了河水她梅姑又沒那本事。梅姑躲開的辦法是晚上洗衣挑水還聰明地選擇沒有大月亮的時候。但梨花嫂卻不躲,雖然一村老少都叫她麻姑。

日子久了,村裏人都說梨花嫂心善心好嗬!人人都這麽說,人人都這麽敬重梨花嫂麻姑,當然不僅僅是她心善,主要是梨花是三個雞村惟一考起中等師範學校又分回公鵝鄉中學的本地老師。

梨花美如花開,白潔無瑕。按理說梨花小時候也天天在山野裏跑,頂著太陽幹農活兒,可那太陽硬是曬她不黑。梨花上完小學本來也該回家放牛打豬草,就等長到十八歲好嫁人了。就在那年梨花嫂嫁到了梨花家,阿嫂過了門卻改變了梨花的命運。

過了門的阿嫂是麻子,梨花並不在意,因為沒過門前梨花就知道她哥要娶一個麻子婆,家裏窮呀!她哥不娶麻子還能娶哪樣呢?再說麻子阿嫂也是她哥趕鄉場對山歌對出情意的人。其實阿嫂就是臉麻了一點,身材極好,腰細屁股大是生娃崽的好料子。麻子阿嫂渾身白亮亮的兩個奶子白顫顫的,梨花與嫂子下河洗澡總羨慕阿嫂那身肉,該凹的凹該凸的凸,確實叫人愛,難怪阿哥把麻子阿嫂當個寶。她想起梅姑男人雖發狠打梅姑,可兩口子也還愛得緊,趕場還一起去,一路還亨幾句情歌。何況她哥還從未打過阿嫂,看著哥對嫂子的好,梨花想自己以後的漢子是不是也像她阿哥。

麻子阿嫂帶了豐厚的嫁妝,阿嫂娘家在洋溪鄉田壩子上的龍家寨,是魚米之鄉富得奔了小康。阿嫂知道梨花家窮供不起梨花上初中,就變賣了嫁妝供梨花上初中。梨花阿爸說她阿哥才上完小學,一個女娃崽還上麽子初中,認得幾個字,能把錢數得清楚就行了。梨花阿嫂說阿爸梨花妹崽生得好看,這麽水靈做農家人可惜了,讓她讀書吧!將來出息了,也是我們田家的光榮。田老頭終於扭不過媳婦,最後終於讓梨花上了初中。梨花也給阿嫂爭氣,初中畢業考起了市裏的民族中等師範學校,畢業後又分回了鄉裏的中學教書。

梨花從小就認真讀書,在師範也是優等學生,到中學教書一年後又考起了省裏的師範大學。在她任教的中學,她是出了名的書呆子。她生得漂亮美麗,人又單純得可愛,私下被全縣鄉級中學評為第一美女教員。她這個美女教員稱謂,不僅僅是因為她美麗,還得益於她涉世不深單純得可愛極了。由於她的單純鬧了不少笑話,最典型的是兩個。一個是她剛分到中學不久,本來她是教語文的,由於教師不足,她還加上《生理衛生》課。其實她也僅僅是從書本上獲得一些淺薄的那方麵知識。她是一個做事很認真的人,總想把課上好,但學校又窮沒什麽器材,她回家很不好意思地和阿嫂討論了很久。遇到麻煩問題梨花總是找阿嫂,梨花媽生了梨花第二年就得病去世了。梨花說女的太複雜做不出來,男的好辦。阿嫂找來木棍做成了一根男性**。她揣著到了課堂上,當講到男性《生理衛生》這一節時,她拿了出來。女同學們嘩地一下炸了窩,全部用手蒙麵,當然也有些膽大好奇的微微移動手指看那東西。她當時一看女學生這反應就急了,因為她也是紙上談兵從未見過實物,情急之下忙說:“同學們別害怕,真的沒這麽大。”

她這句“真的沒有這麽大”並沒有安慰住女同學們,繼續一片炸了窩似的喧嘩。校長還以為出了大事,忙跑了過來。校長是一位年屆四十的男人,問明了情況後,一把從她手中搶過那做得很像的男性**說:“你怎麽知道沒這麽大”。本來校長問明情況後,是想搶過那惹女同學嘩然的東西收起來走人,卻不料校長也沒見過這場麵,情急之下也竟然冒了一句傻話。如果就這樣,也就該收場了,因為校長明白了傻話後臉一紅已跑到了門口,卻更不料梨花還居然衝著校長的背影答了一句說:“我阿嫂說的。”

她這一答嘴,就成了一個完整的笑話故事,其實這本身不是故事,這是真的。結果一些小崽們沒事放了學就拿著根木棍削尖了模樣跑到梨花阿嫂麵前說:“真的沒有這麽大。”一些婆娘一見梨花阿哥就說:“田阿哥,你太小。”梨花阿哥有時氣不過就當著這些婆娘的麵掏出褲襠裏的東西來說:“太小,你狗日那張嘴怕還吃不下。”

另一個笑話是幾年以後,那時她已從師範大學畢業回到了公鵝中學一年,已當上了副校長的時候。

那次是鄉裏一次曆史性的重要時刻。這個鄉從成立以來,還從未來過省裏的領導。鄉長接到省裏要來一群領導視察窮困山區的消息,從接到通知鄉長就一直未睡好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跑東跑西不得個章法,見這麽大的領導,他也是頭一回。後來還是退休了的原公社書記想出了辦法。這老書記可是當地德望重的人,在位了幾十年,這鄉裏的前任幾屆領導,都曾虛心地請教過他,當然請教歸請教,對老同誌也隻是客氣客氣,肯定不會聽命於他,鄉長們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方法。來這兒工作的鄉長們都要拜望一下老公社書記,並不是因為他的政績,而是因為老書記的為人,老書記在位幾十年,這兒窮得叮當響,但他堅持了一個共產黨人的本色,一直與鄉親們戰鬥在一起,吃苦在一起,從不貪汙受賄。

不過那時候也沒什麽可貪汙的。說這句話的人當然不是現任鄉領導,要不現任領導就太沒水平了。這人說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是說如果老書記到今天就會腐敗。因而這人既不討好老書記,也不討好現任領導。這人當然是老書記當年的副手,他說這話的起因是因為每當人們稱讚老書記時,總忘了加上“及其副手某某某”。老書記因而也從來不談到副手。現任領導倒是常談起,那是他語重心長地講給副手們聽:“同誌們啦,我們這一屆班子要團結呀!你們看看老書記的副手,人都老了,台也下了,還在爭名分,共產黨員嘛,為人民服務嘛,個人哪能斤斤計較呢,我們得切記切記曆史的教訓嗬!”

老書記的辦法也是現任鄉領導班子討論下的決心,鄉長一咬牙從並不富裕的鄉財政裏拿出了幾百元,買了很多黃黃綠綠紅紅紫紫的彩紙,讓鄉裏的小學生、中學生每人做一個花環。學生們揮舞著彩花環練習了幾天,喊的口號很好記,就一句:“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關於喊什麽口號,還專門開了會,當然公社書記當年的那些口號是絕對不行的,可鄉長急了半天也想不出適合的口號,最後還是去年才分來的大學生也是鄉長的秘書建議說:“我看別搞複雜了,搞複雜了反而多事。不如簡單一點,就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這樣樸實又不會喊錯什麽。”最後常委們一致通過。

那天本來通知是早上十點鍾到,可大家左等右等總不見來,鄉長親自指揮學生們演習了幾遍,學生們的熱情都快喊沒有了,領導還未出現。看看快十二點了,鄉長說他爬到小山頭上看一看,並吩咐一切聽梨花校長指揮,說梨花校長喊什麽你們就喊什麽,聽到沒有?學生們異口同聲說聽到了。鄉長才放心走了。

鄉長爬上山頭剛站定,隻見前方公路上七八輛小轎車呼嘯而來。鄉長見狀一路狂奔下山一邊大喊:“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梨花見狀對著學生們也喊:“來了,來了,他們來了!”這一下壞了,本來梨花是想提醒等待已久心煩了的同學們,領導來了。同學們一見車隊停在了隊伍的中間認為是該喊口號了,結果二百餘人的學生隊伍揮舞著花環,把憋了很久的聲音發揮到了最高處,甚至有的學生呈歇斯底裏狀,隻聽見像炮炸了的聲音:“來了,來了,他們來了!”響徹雲霄。

當然梨花最後還是急中生智地讓學生們高呼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這句口號,但似乎這口號並沒有討得領導們的喜歡。一個大領導模樣的人,下車後並沒有像大領導一樣瀟灑地揮揮手,相反還皺了一下眉頭,看似要發怒的樣子。鄉長的確精明,一見不對趕快補救。本來安排是由他介紹本鄉各項情況的,他非拉著梨花一起匯報,他說教育方麵的問題,梨花校長最有發言權,最有發言權。縣長一想也行。這樣梨花就破天荒見到了省裏領導。匯報終於沒有變成批評會,但鄉長最後還是差點被縣長撤職,說他搞形式主義。

後來鄉長追問責任,自然是追到梨花那兒,按說梨花還立了一功,至少領導們肯定了鄉裏抓教育抓得好。領導們臨走還幽默了一句說:“我們的女校長才貌雙全嗬!這樣的人才不多不多呀!”就這樣梨花的名聲大了,又有才人又美,美女校長的名聲迅速在縣教育界傳開了。

追責任最後追到了原公社書記那兒,不過公社書記是老同誌了,鄉長拿他也無法,鄉長隻好與公社書記各打了半斤苞穀酒,按當地的習慣一人一口喝完了事。鄉長說:“算卵了。你老人家的那一套太臭,差點讓老子完蛋。”鄉長說完手一揮走人。本來鄉長追到責任人,是想大罵一通出氣的,後來半斤苞穀燒一喝,頭一昏反而清醒了,最大的責任人不就是自己麽,自己是當政的一把手呀!這一想也罵不出來了。再說人家畢竟是老領導,他“算卵了”一出口,證明他已諒解這件事。在這一帶“算卵了”這個詞組不是罵人的,而是一句口頭語,這句話的意思與漢語詞典裏的“罷了”近似。鄉長罷了,老書記還未罷了。他腳顫顫追著鄉長漸漸去的身影喊:“娃崽,你現當政不自己做主,來問老子幹什麽,老子當政時就這套管用。唉!算卵了。”喊完,老書記一手抹眼睛,一手撐著拐杖顫顫悠悠地轉身走了。一副失去了當政領導信任的失落相。也不知他手抹的淚是風吹的呢,還是老年人習慣性淚流?老書記的確已到了風吹眼淚流、放屁屎就來的年紀。

公鵝鄉離三個雞村沿公路有二十華裏,在峽穀的南坡上。大峽穀裏森林密布,而到了大峽穀的上麵,卻很少見到森林,雖沒有光禿禿之感,但比起峽穀裏那些參天大樹,卻是給人一種荒涼感。要說這荒涼其實也就是人的感覺,如果不進大峽穀的人來看這南坡上,卻也是一派鬱鬱蔥蔥,首先是山不高,像丘陵地形。山上雖然沒有參天大樹,卻也長滿了灌木。山凹裏的農田顯然比大峽穀裏多得多,人戶也比峽穀裏多得多,也富裕得多。如不走彎彎曲曲盤山而下的山路,直接從出梁子往下走,離三個雞村也就五華裏。三個雞村坐落在大峽穀的深處,由於兩邊懸崖陡峭,村子就委屈地沿著山壁腳東西延伸,長長的細細的連綿了幾百米,住著百十戶人家,這百十戶人家是出美女的地方,這大森林養人嗬!

在以前的日子,三個雞村是默默無聞的,村民們種著小河衝積細泥灘堆成的幾畝薄水田和山壁一些零星的旱地,人均田、地不到一畝。前些年女人們上山采野生香菇,男人們伐木材到公鵝鄉鄉場上去賣,換回一些大米、鹽之類的東西,這日子也還算過得下去。但不久,連這種窮日子也不能過了,木材是不準伐了,香菇也越來越少,村裏的那些田地是遠遠養不活百十戶人家的,每年得靠國家救濟。窮日子過慣了,百十戶人家也相安無事、平平凡凡,隻有村裏田家在這平凡中光榮無比,這仿佛給三個雞村雞窩裏飛出了一隻金鳳凰,這隻鳳凰當然是梨花了,梨花考起民族師範,考起省師範大學,驚喜緊接著一個驚喜傳回三個雞村,每當得到這些消息,三個雞村像過節日一樣,仿佛梨花這個女狀元,不僅僅是田家女崽,而是三個雞村全體人家的女崽,全村光榮嗬!有了梨花這隻鳳凰,仿佛這村到處都充滿了靈氣,漸漸地村民開始關注外麵的世界,漸漸地他們懂得了人挪活、樹挪死的道理,也明白了總不能守著幾畝地等著國家救濟吧!於是男人們陸續出門打工,幾年後一些女人們也開始出門打工。村裏留下來的勞動力是足夠對付那幾畝薄地的,再說這年月又來了什麽科技扶貧隊,幫助村裏種上了新品種水稻,產量也比原來多了,再加上一些養雞養鴨等副業,日子已不是肚子裏沒油的時候了。日子好過了,時間也就閑暇了。老人們總三五成群議論女人打工的問題,說是娃崽們出門打工是沒有什麽可擔心的,反正橫豎漢子一條,你說搞哪樣就搞哪樣,這女崽不一樣啊!他們幹哪樣活呢?老人們想,城裏缺人手,也不會缺女勞力吧!後來一些女人們回來說隻不過給飯店洗洗刷刷打掃衛生,老人們這才停止了議論,放心地曬太陽下河釣幾條小魚散心。春耕、秋收的事兒自然是媳婦們的事兒,媳婦們包攬了所有的活兒,累也累不到哪兒去,就那點田地,的確也無需多少勞力,媳婦們累在精神上,漢子們一年回來一次,媳婦們平常想男人想得慌。僅存的幾個不出門打工的懶漢子樂於周旋於媳婦們當中,樂在其中更不願出門打工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沒有什麽可說三道四的。

日子閑得久了,總會有那樣這樣的事情,這很正常的,沒什麽特別的。但在一個夏日太陽把老人曬得心煩的時候,關於女人們出門打工讓老人們不踏實的事兒,終於從公鵝鄉傳了過來。五華裏的路程是不遙遠的,隻有半天全村都投入到這事兒裏去了。開始傳回消息說三個雞村出名雞,村裏人聽說後想不到我們三個雞村的雞還有人識得。看來鄉長說的話是對的,走出門去與外麵交流,不出去打工,誰知道我們村有這樣好看的雞呢?這話說得句句在理,三個雞村的雞的確好看漂亮,一個個雄壯,多為冠鮮紅羽腹黑尾長,不注意看還以為是一個野雞。有人推算三個雞村地名也許就出自這雞,老人們也未反對,因為他們也搞不清楚這村名的來曆,反正他們一生下來聽得懂人話後,就知道這村叫三個雞村。至於為什麽不叫三隻雞村,公鵝鄉中學的語文教師做了權威的考證,因為這一帶的人從來不用“隻”字,善於用“個”字,那麽雞、鴨、狗用“個”字這個量詞是符合當地民情的。語文教師把這個當成一種發現,常常掛在嘴上,一見外來人就誇海口,說他研究民俗文化,終於有一天校長忍不住了,打斷了他的誇張嘴說:“你研究,你研究個卵,人家趕一鄉場,什麽都知道了,滿鄉場都是買個雞買個豬的,還研究,吃多了你撐得慌是不是?”

語文老師從那以後當然不再誇口,可卻與校長結了怨。於是常常跑到縣教育局變著花樣打小報告告校長的狀,雖然起不到決定性作用,但各種小報告多了,始終對校長不是好事,教育局的人也不可能為每一個小報告來落實,這樣為後來梨花取校長而代之起了催化劑的作用,這是老校長不可能弄明白的。

村民們正得意於村裏的雞是名雞時,一次村長從鄉派出所領回了一個雞才粉碎了村民們的得意。由此村民才知道了原因,村長那天領著村尾楊家女崽黑著臉回到村裏,召集了人說:雞是妓。這裏出名雞,不是我們村裏的雞,而是出名妓。村長雞呀妓呀的漲紅了脖子說了半天,村裏人也未搞明白。村長最後急得摔碎了一個喝水的碗才消了一點點氣,但還是怒氣衝天。他說:“妓是什麽?妓就是女人天天讓人家外麵人搞。”說著一把抓過楊家女崽,推在人們麵前說:“這就是妓,人家城裏人管叫雞,我還以為我們村的雞真出名了呢?原來是這個爛女崽,氣殺人了。”

縣裏抓了雞送回鄉裏,鄉裏送回村裏,村裏送回楊家。楊家阿爸雖滿臉羞愧,卻也未打他家女崽。因為楊家阿爸抽的煙和新蓋的一間房全是女崽寄回來的錢,拿女崽的錢嘴軟。楊家阿爸的嘴軟,手也就軟了,還自嘲了一句軟話:“反正女崽嫁出去,又不是我楊家的人。”

楊家女崽沒有氣死楊家阿爸,卻把梨花氣個半死,因為楊家女崽是她的學生。

她聞訊趕到鄉政府,正趕上鄉派出所所長審問楊家妹崽。

所長坐在椅子上,先是一陣沉默,兩眼死盯住楊家妹崽,看得楊家妹崽心裏發毛後,他突然一拍麵前的桌子大喝一聲道:“楊英,你今天必須交代清楚,不交代清楚那是不行的。”楊家妹崽一看這陣勢,知道了家鄉的公安比縣裏的厲害得多,頓時嚇得花容變色。一下子昏了頭根本答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所長又才說:“你是上過初中的,咋個不知羞恥,打工就好好打工嘛,咋個就幹上那事了。”

楊家妹崽說:“剛開始我還不是認認真真洗盤子打掃衛生,後來……,”楊家妹崽停了口氣說不下去了。

“後來,後來咋個,講嘛。”所長非讓她講清楚不可。

“後來,後來有一天老板說我是綠色食品,要吃我,我說我是人不是東西,他說他要吃,我不是東西他知道。我說我沒被吃過,他說他的東西不大,就這麽一點大。”說著楊家妹崽做了一個脫褲子的動作。

所長說,後來你就讓他吃了?

“給你多少錢?”所長又問。

“沒給。”

“真的沒給?”

“後來老板找人來吃才給了,一次一百塊。”

“吃了多少次了?”所長一臉的怒氣。楊家妹崽一看所長發怒了,顫抖著聲音說:“數、數、數不清楚了,反正沒來紅就天天吃。”

所長還要繼續往下審時,梨花在門外喊了起來。她在外麵等急了。

所長出了審問室,見副所長帶著梨花在院裏,就問副所長:“三個雞村來人啦。”

副所長說:“還沒有來,這是梨花老師。”

所長說:“哦,是梨花老師。你們學校出這樣的學生,太不像話了。”說完話也不理梨花朝他辦公室走。梨花和副所長跟進了所長辦公室。所長說:“梨花老師,你們學校也有責任,校長來了沒有?”

梨花說:“我是校長。”

“你是校長。”所長一臉怒氣說:“那你要配合我們把學校裏的色狼查出來,怎麽能在課堂上把那東西拿出來給學生看。”

“給同學看什麽?”梨花一臉迷茫。

所長奇怪地看了梨花一眼說:“就是男人的東西。”見梨花還沒反應又說:“就是那撒尿的東西。”然後不由梨花反應又搶著道:“我希望校方能如實提供男教師的名單和平時表現。”

梨花被所長一連串的話給弄昏了,好半天才說:“我們學校絕對沒有這樣的老師,再說楊英初中沒上完,已出校門五年了。”

所長說:“五年前你是校長麽?你能肯定學校沒有色狼?”

梨花說:“肯定。”

所長還要說什麽,被副所長拉到一邊去了。

一會兒,副所長進來了,先給梨花道歉說:“梨花校長,你別生氣,所長才調來一個星期,對本地不太了解。”然後走近梨花,把嘴湊近梨花耳邊放小音調說:“田姐,你別理他,這小子剛來,想耍點威風,你可是我們這方的名人,他是狗眼看人低,別理他。”

梨花看得出副所長是恨不得所長馬上犯錯誤調走。但梨花哪是那種沒水平的人,她才不參與所長與副所長的矛盾裏去。她是很熟悉這個副所長的,他從一個治安民警爬到副所長這個位子,是因為他土生土長在這兒工作十幾年很了解這兒,要不是他有白吃白喝的毛病可能眼下這個所長也調不進來。當然副所長從來不承認他白吃白喝的毛病。有人經常反映他的毛病,當然是所裏窺視副所長位子的幹警。鄉長找他談話,他說我都是吃的親戚家的,都是鄉裏鄉親的誰人要錢呢?我不是副所長還不是一樣的吃。鄉長一聽也沒法。就是因為副所長這人沒原則的小毛病,就注定了他資格再老也隻能當副的。

梨花說:“怎麽會生氣呢,出了這種事,學校應該配合教育嘛。”

副所長見梨花這樣說,隻好做了一個鬼臉自嘲。

不一會兒,所長進來說:“梨花校長,梨花校長,久聞大名呀!”

梨花說:“不客氣,不客氣。”

所長說:“學校出了這樣的人,也不怪學校,您回學校吧!您忙啊您。我們已通知了她家長,再說她早已不是您的學生了。”

梨花說:“不行,我曾教過她,我要教育她重新做人。”

梨花就這麽一個人,認真。

最後梨花當然沒能再教育楊英,三個雞的村長已趕來把人領了回去。

梨花快三十了才當了校長。要說升職慢了點也不慢了,比起老校長五十了才當校長要快多了。對於這一點,三個雞村的人們是很滿意的,說梨花不到三十當校長真是大快人心事呀!可他們也有不痛快的,因為梨花快三十歲了還未結婚,這是三個雞村風俗所不能諒解的。

要說梨花沒有愛過,是誰也不會相信,梨花是這一帶出了名的才女加美人,梨花難就難在,她低的看不上,高的又沒有人願意來這邊遠的山區落戶。人們說:“三個雞幾代人出了一個鳳凰,誰家的樹枝硬,落得住這個鳳凰喲。”有了這樣的說法,梨花嫁給本地人的可能性不大,嫁給外地人吧!來這邊的外地人工作幾年都得走,誰願意在這邊遠的山區待一輩子呢?來這兒工作的外地人都是來“渡金”的,一旦身上罩上了來貧困山區工作過的“光環”,目的達到就趕快走人。以前來這兒工作的外地人,曾與梨花有那麽一點意思了,但最後還是都走了。他們都會對梨花產生這種感慨,那就是:“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可感慨歸感慨,真要他們拋棄什麽,他們還真的下不了決心,何況來到這裏還輪不到他們去放牧羊。這樣他們也揭示了這首歌的真諦,那就唱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的本色。最後這歌隻能成為他們偶爾回憶起的一段美麗的歲月。僅僅是一個美麗而動人的理想吧!

在離中學五百米處,有一地名叫梨花坪,這梨花坪方圓幾十畝生長著一棵巨大參天的梨樹。據百歲老人講,他們小的時候就在樹下玩耍,那時樹怎麽看也就這麽高了,看來這樹快二百歲了是沒有太多疑問的。

一到春天,梨樹葉青花白,滿枝綻放,它似白雲一片潔白了這方土地。百歲老人含一旱煙杆,“叭落,叭落”地抽著煙,慢條斯理地說:“這梨花開了百年,也該成仙了,這不正應在了梨花身上,梨花女崽是樹仙嗬!”老人家說著一副可愛相。這兒的老人樸實嗬!找不到讚美梨花的詞,就編著故事說。你別說,這古老得掉了牙的故事放在梨花身上,再加上出自於一位老掉了牙的老人之口,再平凡的故事也就變得具有傳奇性了,這傳奇在人們的口中不斷完善,最後成了一個美麗、動人而色彩斑斕的傳奇故事。這故事又是在說一個活著的人身上,這就更加具有故事的美麗和真實。好像這一切是不爭的事實。

梨花是一隻鳳凰,或者是一個樹仙,可以說在家鄉這一方熱土,人們已經把人世間最美好的詞和祝願都給了她。她三十歲了還未結婚,這對於熱愛她的家鄉人來講,的確是難以諒解的。這兒的村民們就是這樣樸實,他們認為這兒的鳳凰居然嫁不出去,是他們的恥辱。他們就沒有想這一點,不是鳳凰嫁不出去,而是這兒沒有棲鳳的樹枝。當然梨花的想法肯定與村民們的不一樣,如果一樣她就不可能被喻為鳳凰了。

梨花三十歲那年才真正地算是談了一回戀愛,要說梨花還真的是第一次談戀愛,梨花還談得很從容,她沒有讓那男人進入她學校的宿舍談,她認為在學校為人師表,要談就上梨花坪。

那人是青島人,畢業於一所名牌大學,家裏條件也很好。他本人下了幾年海開了公司掙了很多的錢,後來不開公司了,報名參加了“中國青年誌願者行動”來到了這兒扶貧。

這小夥子長得高大英俊,又來自於大城市,但一點那種大城市人常見的優越感也沒有。對待鄉裏人很好,他自己除了教書外,還常常抽空走村過寨訪問,哪家孩子上不了學,他都自己拿出錢來補助。他還聯係青島的一切關係,為這兒捐款捐物。

梨花對他一直有好感,小夥子也對梨花有好感。梨花是校長又沒有談過戀愛,當然得采取保守姿態,而小夥子是教員又談過多次戀愛當然要采取主動。小夥子在日記中寫道:“談過幾次所謂的戀愛,不能說沒有動過感情,但那些感情沒有一次是刻骨銘心的,而這次我是用盡了我全部的熱情,我才知道什麽是愛,愛不是得到,而是付出。”

小夥子主動進攻的幾個方麵是:一、好好地教書,得到同學們的愛戴,因為他知道梨花是一個工作積極負責的人,搞好這一點是首要的。這樣才能得到梨花的好感。二、獻愛心,扶助失學兒童。因為梨花善良,他隻有充分地展示他的愛心,才能激發梨花對他的好感。三、每天寫一封信給梨花,表達愛慕之情。因為對於梨花這種人,用城市裏那先進的,花口花嘴的一套辦法是不行的,用這種古老的辦法可能更好,雖然他們近在咫尺。

最後他的進攻起到了效果。終於有一天吃了晚飯,梨花校長對他說:“李老師,我們散散步吧!”

於是他們從學校門口出發,前往梨花坪,那時剛好是春天,梨樹正葉青花白,滿枝綻放。

月亮在不知不覺中掛上了樹梢,梨樹林裏一片銀輝。雪白的梨花潔白了月亮,月亮才顯得是那樣的皎潔,皎潔這個詞對於大學畢業的他來講並不陌生,他陌生的是真正有著能用皎潔這個詞的地方。就像我們知道很多美麗的形容詞,而無法體驗它。無法體驗就是還沒有真正地懂得它,要懂得它就不僅僅是從書上看到它,更重要的是像小夥子一樣現在正親身地體驗著什麽是皎潔。天人合一地體驗一個美麗的形容詞,這本身就是一種美麗。

李老師麵對身邊亭亭玉立的梨花、清香四溢滿枝盛開的梨花和潔白無瑕鋪滿小徑的梨花,他從未有過的激動和澎湃的思緒在那一刹那間湧上了心頭。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結果一張嘴來了一句詩,盡管他從不寫詩。這詩應該是誓言比較恰當,他說:“你長發飄動,像風帆,嗬!你是我的船長。”

李老師說完就在心裏抽了自己一耳光,他想我怎麽這麽傻,表達愛慕是這樣表達的麽!這他媽的太有舞台效果了,這是在演戲麽,不,這是真的呀!這人就是怪,原來在城裏搞愛情遊戲像真的一樣,現在真的愛了反而像在舞台上演戲,這不連說出來的話都是台詞,這台詞他記不清是在哪本雜誌上的小說裏看過,他此時非常恨這本雜誌和小說。

梨花與李老師在梨花坪散步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風,吹遍了公鵝鄉和三個雞村的每一個角落。

最歡喜的自然是梨花阿嫂麻姑了,麻姑聽到消息的那一天傍晚,搞了一桌子的菜,喊了梨花回家吃飯。梨花阿嫂很久沒有見到梨花了,一是春天忙農活,梨花阿爸是幹不動活了,梨花哥又在外地打工,家裏那一畝六分地主要是她自己幹。二是梨花是校長了,更忙了。自從當了校長還未回家好好吃餐飯,雖然離家也就那麽五華裏,下一個坡上一個坡就來回了。

梨花進門一看這麽豐富的菜,忙問阿嫂說:“我哥回來了?”梨花阿嫂說:“校長阿妹,看你說的,偏要你哥回來才吃好東西?這幾年生活好了,家裏的田靠科技扶貧種上了新品種,夠我們一家人吃了,你哥這幾年在外打工修公路,一年也能掙幾千塊回來,國家的救濟糧,我們早不領了。”

梨花阿嫂一嘮叨就沒個完,梨花是知道的。阿嫂一般嘮叨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之事,要麽擺那家男人在外搭上了女人,要麽說這家女人因男人在外打工起了歪心,偷起了漢子,或者是講哪家牛生個崽啦這家豬生幾個娃了。今天怎麽會唱起了鄉長時常掛在嘴邊的高調呢?其實要說這是調高吧,那倒也不是,這幾年鄉裏的確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大部分鄉民脫了貧,一部分還進入了準小康,這可是事實。可梨花回家來,這話不應該由阿嫂來講呀!講這話應該是鄉長的事麽。阿嫂今天咋個了?原來阿嫂總是親熱地喊阿妹,咋個這次回來阿妹的前麵加了校長二字。

梨花說:“阿嫂,沒事吧。”

梨花阿嫂說:“沒事、沒事。”

梨花是很感激阿嫂的,要不是阿嫂嫁給她哥賣了嫁妝供她上學,可能她現在早成了人家的婆娘和兩個崽的阿媽了,哪裏還當得上人人都尊敬的校長。對於這個校長,梨花是很自豪的,因為她是這所中學惟一一任本地出生的校長。這所中學是這一帶惟一的中學,附近兩個鄉的學生都在這裏讀書,由於是三個鄉共同的中學,因而中學雖地處公鵝鄉,但並不歸鄉裏管,學校直屬縣教育局,校長與鄉長是平級別的。以前的校長都出自另外那兩個鄉或是縣裏派來。三個雞村的村民們對校長這麽尊敬,除了對校長本身還因為它與鄉長官一樣大。這不連阿嫂見了她都不說那些雖煩惱卻很體現親熱的話題了,都說一些場麵上的話,好像見到校長就必須這樣說。其實梨花很想給阿嫂說:你盡管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以前梨花聽得進去,現在還是聽得進去。但這話到了嘴巴上,硬是沒吐出音來。她想她說了也是多餘的。

梨花阿嫂看著梨花吃菜,阿爸在一旁抽旱煙,叭落、叭落地吸得歡快。那旱煙杆一個多高,是用後山上老竹根做的。阿爸用了怕有幾十年了吧!煙孔時常被煙垢堵塞,梨花阿嫂找了節廢傘鋼絲,阿爸拿來捅一捅通了又繼續抽,煙杆身子被日子磨礪得油光閃亮。阿爸老了無力,他一手拿住煙嘴頭,一手扶著煙杆支架,叭落、叭落地抽著煙像一張掛牆的老照片,隻有那濃濃飄動的煙說明著阿爸是坐在門前的。梨花阿嫂也不催阿爸吃,她知道阿爸是飯前一袋煙,飯後一袋煙,雷都打不動。

梨花說:“阿嫂,你吃呀!”

梨花阿嫂一邊納布鞋底一邊說:“校長阿妹,你吃你吃,你光榮了,我們家就都光榮了。這些年你給的錢阿嫂存起來了,等年底給你在屋後建一間新房,你也該成家了。”梨花阿嫂這樣說就是已經把梨花當成田家男人一樣看待了,梨花不是嫁不出去,而是招婿上門,好像梨花嫁了出去就不是田家的光榮,而是別家姓的光榮了。這似乎並不是梨花嫂個人的想法,可能梨花阿爸和一些鄉親都有這個想法。

梨花皺了一下眉頭。梨花現在學會了皺眉頭。她皺眉頭的樣子,有點像省裏那大領導下車後皺眉頭的樣子。自從當了校長,不知道為什麽,一遇上什麽事兒總皺眉頭,而一皺眉頭,她就想起那大領導皺眉頭的那瞬間,非常氣派非常瀟灑。她知道阿嫂沒什麽文化,不知道怎樣用詞,這光榮了的另一個意思她顯然不知道,哪能為一句“光榮”了的話而認為不吉利呢?再說阿嫂說的光榮了,指的是她現在所取得的成績。

幸好她皺的那一下眉頭,阿嫂並未發覺,阿嫂正沉醉在她這個阿妹取得的光榮上。梨花隻皺了一下眉頭就舒展了,她想與阿嫂拉拉家常,可一下又找不到從哪兒說起,一時半會她總找不到講的,她在心裏自嘲了一下,是不是當了校長,就真的與阿嫂有了距離,縣裏來人考查過她,說不定她要調到縣裏去,聽說這次是準備選拔一個女副縣長。她知道她有幾個優勢,一是大學畢業,二是女校長,三是少數民族。就憑這三點在這次考查中可能被列為候選人之一的,現在不是講搭配幹部麽。她此時身上就揣著進省黨校學習的通知,她不知道,是否應該拿出來給阿嫂看一遍。

本來梨花是準備吃完飯就拿給阿嫂看的,如果不是梨花阿嫂說起了李老師的事。

最後梨花決定不給嫂子看了,她經過這幾年的磨煉已經成熟多了,不再像前些年幼稚了。這幾年她把自己塑造得相當完美。不管是在教學上還是在組織上,她都嚴格的要求自己,獲得了縣教育係統的好評,從優秀教師到優秀校長,她是一步步走過來的。前年縣裏曾考慮她當鄉長,她考慮了幾天後放棄了,她說她是一名教師,熱愛教育工作,不能勝任鄉長職務。看起來她的理由很充分,組織上也未為難她,其實她心裏早有數,她是沒有把握當這個鄉長的,這是個漢、土家、苗幾個民族雜居的鄉,情況複雜,雖還達不到自治鄉的條件,但少數民族占了不小的比例。她是看著鄉裏那幾個領導一天愁眉苦臉的樣子的,春耕啦,秋收啦,計劃生育啦,稅收啦,鄉財政遠遠不夠支付工資啦等等。她覺得還是幹她的教書行當順手。這幾年鄉領導苦過了,鄉裏的日子也好過了,她並不動心去鄉裏,鄉長前段日子還與她開過玩笑,說梨花來鄉裏吧!你來當鄉長,我當副的,能給女豪傑穆桂英當副手是我的光榮。聽後她總是一笑了之,她想原來要去就去了,艱苦時候不去,現在好過的時候去,這不是讓組織上小看自己麽,鄉長一句玩笑哪能當真。再說鄉長也有他自己的目的,鄉裏幾年沒有正書記,這鄉長當副書記兼鄉長主持工作三年了,不提正他又不調正書記來。鄉長急呀,心想梨花來當鄉長,他就可能提正當書記了。其實這也是鄉長個人的算盤,他就沒想過萬一梨花來鄉裏當書記怎麽辦。

梨花已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理想主義者,她經過多年的奮鬥,從一個普通的教員成了幾個鄉合成的一個重點中學的校長,可能不僅僅是她過硬的教學水平,更重要的是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顧不上個人生活而拚命工作的鐵女人形象,以此博得了組織上的信任。她要實現的東西太多了,而她認為婚姻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失敗的起點,她不止一次地思考過這個問題,難道真的結了婚就會影響前途麽?但她分明又從她周圍的環境中看出,結婚對於她來講是不利的。

阿嫂送她出門到了開遍映山紅的山上後分手,她目送著阿嫂回家的背影下了決心,她不再與李教師散步,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否正確,總之她已下了決心。

李老師的信當然不斷地在寫,雖然與她近在咫尺,可李老師再沒能聽到“李老師,我們散步去吧!”這句動人心魄的話。

不久,梨花去了省委黨校學習。回來後調到了縣裏任宣傳部副部長。再不久當選為縣裏的副縣長,分管科教文衛。

一年後。在青島誌願者回青島的歡送會上。李老師見到了梨花副縣長。

梨花副縣長握住李老師的手說:“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為貧困山區的教育事業所做的貢獻!貧困山區的人民將永遠銘記著你們。”

李老師看起來很不自然,因為梨花副縣長握住他手的時候,旁邊根本沒有其他老師。他是在會上尋找了很久的機會,才迎麵遇上梨花副縣長的,而梨花副縣長一口一個你們你們的讓他很失望。

歡送會是開過了。但李老師卻不走了。這個決定讓同來的教師大吃一驚,盡管有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但誰也沒有阻止他的決定。

李老師回到了公鵝中學。不久當了副校長,至今未婚。

多情是出詩的人,李老師寫了很多的詩,不過梨花看不到。

一年後省報發表了一首李老師寫的詩,詩名叫《這是那夜月的錯》:

一起走過

我們沒能攜手

這是那夜月的錯

梨樹,葉青花白

靜靜地綻放

梨花白的清香嗬

正從你身上溢出

如手指頂在我的腰上

別動

我乖乖地舉起雙手

你的笑

一抹嬌紅

寫上你的臉龐

這世界不能寬容

這是那夜月的錯

那夜後

我熱愛梨花

熱愛梨花的白

熱愛梨花白的清香

每當月圓

銀光照耀

梨樹葉青花白時

我總會屹立在

那條依舊鋪滿梨花的小徑上

這時,總是月滿枝頭

傳送花開的聲音

依依月意隨微風

暗湧,卻是殘香無跡

是你嗬,是你

帶走了梨花白的清香

這首詩,梨花當然是看到了。也隻有她看得懂,她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最後她還是打電話給公鵝鄉中學的副校長李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