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群眾中汲取創作和人生的養料

今年五月,是毛澤東同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49周年。作為一個在《講話》精神哺育下成長起來的文學工作者,重溫這篇重要著作,心裏充滿陽光,充滿溫暖。

我提起筆來,學習寫幾個字的時候,是在軍營裏,是一個解放軍戰士。每年五月,部隊領導機關總要把我們這些年輕的業餘作者召集起來,組織我們學習毛主席的《講話》。毛主席在這篇著作中號召“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必須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農兵群眾中去,到火熱的鬥爭中去,到唯一的最廣大最豐富的源泉中去,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鬥爭形式,一切文學和藝術的原始材料,然後才有可能進入創作過程。”“我們的文藝工作者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一定要把立足點移過來,一定要在深入工農兵群眾,深入實際鬥爭的過程中,在學習馬克思主義和學習社會的過程中,逐漸地移過來,移到工農兵這方麵來,移到無產階級這方麵來。”當時,我們這些業餘作者們認為自己本身就是兵,天天生活在基層,不存在什麽“立足點”問題,不存在什麽深入生活的問題。通過學習《講話》我們認識到,每個人都有一個立場、觀點的問題,都有一個世界觀的問題。雖然生活在基層,而你帶著什麽立場、觀點去觀察生活,去體驗、感受生活,帶一雙什麽樣的眼睛去看生活中的各種現象呢?不同的觀點,有不同的視角,對生活的認識,對社會的認識,就大不相同。還有一個有心和無心、細心和粗心的問題。同樣生活在基層,有心者和無心者,細心者和粗心者,對生活的感受就大不相同。因此我們大家都認識到:業餘作者同樣要深入生活,要“心”人生活,自己是“兵”,同樣有一個“立足點”的問題,同樣要改造世界觀。隻有這樣,才能對生活、對社會產生正確的認識。

由於部隊領導機關經常組織我們學習《講話》,引導我們用正確的觀點觀察生活,體驗生活,使我在連隊的日常生活中,不斷地發現題材,在平凡中尋找到了閃光點。1965年,我就在《解放軍文藝》、《收獲》、《人民日報》等報刊上,發表了十一篇小說、散文作品,受到軍區的嘉獎。

作業餘作者時,在《講話》的指引下,我汲著人民的乳汁、汲著社會生活的乳汁成長。1984年,我成了一名專業作家。這時候,文藝界對《講話》提得少了,對深入生活提得少了。而我,也許是沒有什麽才氣和靈氣,隻有靠生活“吃飯”。自己離開了生活,心裏就空虛,腦子就不靈,就無從下筆。我到省作家協會報到的第二天,就向領導上提出:讓我回養育我的煤礦上去。我要到我的礦工朋友中間去尋找、去體驗、去豐富我的創作和人生。在省委的熱情支持下,我回到了漣邵礦務局兼任局黨委辦公室副主任。那時,局機關剛搬到一處新址,辦公在工棚,住宿也在工棚,條件很艱苦。吃飯的時候,我端著一碗飯,蹲在地坪裏,和幹部、工人們一邊吃著,一邊聊著。當時,正逢機構改革,一批老同誌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一批年輕的同誌走上領導崗位。人們的思想十分活躍。一位將要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礦黨委書記對我說:“我是‘四死’幹部。”我一怔,問:“什麽‘四死’幹部?”他說;“五八年搞大躍進,累得死,六〇年過苦日子,餓得死;文化革命當走資派,鬥得死;八十年代要文憑,氣得死!”又過一些日子,我到他們礦裏去,他已從黨委書記的崗位上退下來了。我到他家裏去看他,還想去聽聽他那一串風趣有味的牢騷話。這一回,他對我說:“想了兩個月,想通了。畢竟五十多歲了,在礦井裏爬不動了。現代化工業管理,知識更新很快,而自己最富於創造性的年齡過去了,自己手裏的那兩下子,敲不到點子上了。還是閃開路,讓有知識、有才華、年富力強的同誌來幹吧!他們會幹得更好!”這個人物,深深地印進了我的腦子裏。接著,我又跑遍了整個礦區,再加上多年煤礦生活的積累,我隻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寫出了長篇小說《山野情》。這部作品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後,很快被上海電視台改編為電視連續劇《山杜鵑》搬上屏幕。不久,又獲得由中國作家協會與中國煤礦文化宣傳基金會舉辦的首屆全國煤礦題材長篇小說“烏金獎”。

火熱的生活養育自己的創作,也豐富自己的人生。為文,要在群眾中汲取養料;做人,也要在群眾中汲取養料。1985年,省委安排我到冷水江市兼任市委副書記。那裏,是我當徒工、當師傅的地方,也是我成家立業、娶妻育子的地方。有我許多前輩、同輩和晚輩的礦工朋友。有一天,我從長沙回到冷水江,推開住宅的門,看到地下有一張紙片。那是一張從包裝箱上扯下的厚厚的紙片。我拾起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一些字。筆劃很粗、很硬,像一根一根火柴棍子搭起來的一樣:“譚談,我來看你,你不在。很想見見你。我還在老地方。周忠漢。”周忠漢?我的老戰友,你還呆在老地方?那一年,我們同時複員回到煤礦。開始,他也分在礦中心區,在那個有理發店、有商店的較繁華的地方工作。不久,礦上一個風井開動,要調一批工人到那裏去工作。他也是人選之一。當時,他已結了婚,不想鑽進那個大山裏去了。我鼓動他找領導上去談談。他想了想,沒有去。他不善言辭,要他找頭頭說幾句話,比要他下井挖一天煤還難。他還是帶著妻子進山了。後來,我進山去看他。那裏離中心區12裏路,盡是爬山路,走了兩個來小時。山上四周好遠都沒有村落,就隻有幾棟匆忙搭起來的工棚。他住一間屋,在坪裏生火煮飯,生活十分艱苦。幾年以後,我離開了那座礦山,到《工人日報》當了記者。有一天,回礦上采訪,一打聽,他還呆在那座高山上。我決定去看看他。那時,山上仍然沒有通公路,隻好步行進山。他還住在那棟工棚裏,隻是多了一間房子。三個孩子了,兩個大的已上學。可山上沒有學校,隻好放一個在奶奶家,放一個在外婆家。這時,我才更感到在這山上生活的艱難!如今,又是十年過去。我的這位老兄,在那山上呆了整整十八年了嗬!這次來找我,是不是想借助我這位做市委書記的戰友,變動一下地方呢?他在高山上呆了十八個年頭,該下山了呀!

我決定馬上去看他。第二天,我帶上市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上路了。這時,山上已經通公路了。我們的小車先開到那個礦區繁華的地方,把黨委書記老張請上車,一起上山去。我想,當老周一提出要求,有書記在場,好當場拍板解決問題。哪知,我們見麵以後,他什麽也沒有提。最後我隻好直截了當地問:“老周,你在這山上呆了十八年了,沒有想到要下山嗎?”他很平靜地說:“想過。可我又想過,這礦還要開,這山上橫直要人搞嗬!”我突然間感到自己在這位普通的工人麵前矮了一截,自己心裏和他心裏裝的,是多麽的不同嗬!

冷水江,這塊熱土上的新朋老友,幹部群眾,給我的思想,給我的創作,不斷輸入新鮮血液,我在那裏兩年多,寫出了一批文學作品,也寫出了一段充實的人生!如今,我轉點到益陽市了,我決心遵循毛主席在《講話》中的教導,到群眾中汲取養料,豐富自己的創作,豐富自己的人生。

(原載《光明日報》1991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