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紮根於你腳下那片熱土——致楊華方

我常常這樣想:在我們的文學作者隊伍中,為什麽有些人起點很高,可謂“一鳴驚人”,卻好景不長,有如曇花,一閃即逝呢?而有些人起點很低,卻能如矮子上樓梯,步步登高呢?個中的奧妙又在哪裏呢?

前些日子,我們一家人外出,幾天後回來,陽台上幾盆開得正豔的花全枯竭了。我頓時悟到了什麽。

物質世界裏的花草,缺少養分就會枯竭;精神世界裏的花草——文學,缺少養分,不也同樣會枯竭嗎?

社會生活,是文學藝術的土壤;人民群眾,是作家藝術家的母親。隻有深深地紮根於生活的土壤裏,隻有不斷從人民群眾中吸取養料,藝術的花朵才會越開越豔。

為了使作家們更好地走向社會,使社會生活之泉更快地湧進作家們的心底,那一年,在省委領導同誌的支持下,我們成立了作家企業家聯誼會。這一下,使我結識了許多的廠長、礦長、經理,也結識了許多的活躍在工礦生產一線的工人業餘作家。

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

於是,許多關於你的故事,就進入了我的心底。

好運並沒有鍾情於你。正當你渴望文化、需要知識的時候,“文化大掃**”的年代來了。想讀書的你沒有書讀。你便來到父親工作的國藥店裏,翻閱他收購來用做包裝紙的廢舊書刊。那個悲哀的年代裏,茅盾、老舍等著名作家的書,都被當作垃圾一樣掃到這裏。而這對於你,卻是意外的收獲了。這些文學名著如同乳汁,滋潤著你最初的文學幼芽。後來,你迷上文學,還有那兩位已經取得文學成就的哥哥——容方和豔方,又成了你看得見的偶像。於是,你和文學便深深地結緣了。

我想,這還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充滿曲折的、卻又是極富色彩的生活道路。你下過鄉,做過知青。那些知青生活,每一天都有一個故事啦!後來進了“湘鋼”,當上了鐵路工,一直泡在火熱的生活裏。你把文學的根,深深地紮在你腳下的這片土壤裏,拚命地吮吸著生活的乳汁。

你雖然闖進文學的殿堂比較早,但文學創作的起點並不很高。最早的作品是七十年代寫的一個花鼓戲劇本,後也寫詩歌,寫散文、也寫報告文學,有的還被省裏的報刊發表了。這無疑對你是一種鼓舞。後來,你居然登上了大雅之堂。一篇散文被《人民日報》選登了。這年年底,你被組織看中,調到了《湘鋼報》任副刊編輯。

一份天資,一份勤奮,不脫離生活、不脫離人民,就能使自己的事業,如矮子爬樓梯,步步登高。這些年來,你做過公司黨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又出任了廠報社長。無論在哪個崗位上,常常有新的步子和新的設想,工作都幹得很出色。業餘創作呢?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收入這本集子裏的四部中篇小說,就是一個明證。

我過去也是一個工人業餘作者,現在仍然堅持寫工礦生活的作品。我們這些工人作者碰到一起的時候,常常發牢騷:工礦生活太枯燥,太幹巴,寫不出“味”來。不像農村生活,有色彩,有風光,鄉情民俗突出。讀完你幾個中篇,我細細地想了想,似乎悟到了一點什麽,明白了一點什麽。

我悟到了一點什麽,明白了一點什麽呢?

文學即人學。工業、農業、城市、鄉村生活的作品,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要寫人,都必須寫好人。一部令你激動的成功的作品,讀過之後,留在你心裏的,固然有作品中描繪的那絢麗多姿的風光,那富於情趣的民情鄉俗。但是,更多的,恐怕還是使你愛、使你恨的活生生的人吧?

你是高明的。你把你的筆墨,毫不吝惜地用在人物心靈世界的刻劃上。精心設計作品中的人物關係,巧妙地表達自己的人生體驗。人們渴望愛情美滿,家庭幸福。可是現實生活裏,美滿的婚姻、幸福的家庭,又有多少呢?你那敏銳的目光,洞察到了這一點。例如《雙絲網》中的荷英,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卻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生活,嫁了一個很醜的癩子;《絲絲花》中的厚子,找叔叔為父母報仇。找了十多年,找到叔叔後,叔叔卻和自己爭一個未婚妻;《鬆葉和他女人》中的鬆葉,他要報仇,自己愛得如癡如醉的女人的父親,竟是殺父仇人;《楊柳堆煙》是一部現代生活氣息較濃的中篇,一個有誌於改革的青年慶哥,卻被自己的好友二寶算計,連他的女朋友二寶也想打主意,沒想到最後是偷雞不得失把米,未婚妻懷上自己的骨肉和人家結婚……由於人物關係設計得這樣的微妙,就為挖掘人物豐富的情感世界,拓展出了一個廣闊的天地,一個個人物便在作家筆下鮮活有神了。

從你往日給我的信中,我得知,這些中篇小說裏的人物,現實生活裏是有原形的。這是生活賜予給你的呀!

深深地紮根你腳下那一片熱土吧!這樣,你的文學之樹才會枝繁葉茂!

(原載《文藝報》1992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