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鏟除貧困而呐喊——我寫《大山的傾訴》

我是一個山裏娃。

我的童年,是大山陪伴的;我的童年,是貧窮陪伴的。

家裏窮,我隻上過七年學。那時,學費不高。每個學期隻要幾元錢。然而,幾元錢家裏都拿不出啊!常常是一個學期快完了,我的學費還沒交清。這時候,我最害怕見到老師了。先怕老師問我討學費。

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班主任兼少先隊輔導員根據我的表現,找我談話,鼓勵我申請加入少先隊。我“哇”的一下哭了。老師一時懵了,問我:“人隊、入團、入黨,是人生的三件喜事,你為什麽哭起來了?”

“老師,我家裏交不起紅領巾費呀!”

老師沉默了。後來,他為我交了三角六分錢紅領巾費,讓我走進了少年先鋒隊的行列……

這些情景,一直跟隨我走出山村,走進軍營,走進都市,走進我以後的人生。

1997年,我在湖南婁底地區深入生活,兼任地委副書記。四月裏的一天,時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的王茂林同誌,到婁底地區檢查工作。與我交談中,他說:“我國政府向國際社會承諾:不把貧窮帶到21世紀。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們省確定了3500個特困村,省、地、縣派了一萬多名幹部進村扶貧,一幹三年,不脫貧不脫鉤。你們作家,應該到這些扶貧點上看看,這對你們做文做人都會有益。”

這些話,在我的心裏掀起波瀾。縱觀曆史,放眼世界,有哪一個朝代,有哪一個國家,這樣為老百姓辦事?回到長沙,我邀了兩位作家朋友,組成了一個扶貧采訪小組,開始了一次令人難忘的采訪。

一走就是三個月。跑了21個貧困縣,108個特困村。後來我們總結說:“曆時三個月,行程兩萬裏,采訪一百村。”許多村,之所以“特困”,是躲在很深很深的山裏,遠離現代文明。進這些村去,常常要走幾十裏山路。有一次,在安化縣的一個山村裏,我和村幹部一道翻山去看望一位孤寡老人。剛下過雨、路很滑,我重重地連摔兩跤,裏外兩條褲子都被砂石碾破。次日起床,右腿疼痛難忍。活動一、兩個小時後,才有緩解。此後每天如此。8月初,采訪結束了。這時,我早晨起**廁所都蹲不下去了。到醫院檢查,腰椎間盤突出0.6厘米。

1998年春節前夕,中共中央宣傳部、解放軍總政治部、國務院扶貧領導小組,聯合在人民大會堂舉行“扶貧司令”彭楚政先進事跡報告大會。許多人被他的事跡感動得熱淚盈眶。富於政治敏感的湖南人民出版社的領導人決心組織出版一本長篇報告文學,向社會好好推介這一重大典型。臘月29日的晚上,副社長尹飛舟、編輯室主任田樹德敲開了我家的門……

我欣然接受了任務。通過前一年三個月的采訪,心裏有話要說啊!於是,我重又踏上了去湘西的采訪之路。湘西,是一片神秘而又神奇的土地。那些大山間,曾經匪患連綿500餘年,產生過許多著名的土匪。也是那些大山間,灑遍了烈士的鮮血,誕生了共和國的元帥,走出了一代共和國的將軍!這是為什麽?根子都在窮!上山為匪,最初也是生計所迫,是人性向邪惡膨脹的結果;揭竿而起,也是因為窮!窮則思變,窮人與革命最親。窮人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是人性向正義發展的結果呀!

不久,在覆蓋了彭楚政多少遍腳印的山道上,又印下了我的腳印。與一個一個得到過彭楚政資助的幹部和群眾、漢子和女人談彭楚政,常常使我的心裏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龍山縣的茨岩塘,是老區裏的老區。大革命時期,任弼時、賀龍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率領紅二、六軍團,在這裏建立了湘鄂川黔邊區臨時省政府。然而,到1984年,解放已30多年了,這裏依然十分貧窮。人平口糧隻有250公斤,人平收入隻有300多元。彭楚政來到這裏,主動要求他們召開鎮黨委會,他也參加一個。他在會上的那一席講話,在我的心裏引起強烈的共鳴。到這裏采訪那天,我也走進了位於鎮政府一側的湘鄂川黔蘇維埃臨時省政府舊址。站在這棟承載曆史風雨的舊木屋麵前,我心潮澎湃:這是一塊曾經流淌烈士鮮血的土地,這是一塊曾經燃起革命烽火的土地!一個政權在這烽火中垮台,一個政權在這鮮血中新生。這裏的土地,這裏的人民,養育了革命,養育了新的政權。當年,我們發動群眾起來鬧革命,喊的口號就是:打倒土豪劣紳,過上好日子。如今,土豪劣紳早打倒了,可是日子卻過得不是很好呀!這又怎麽向死去的先烈交代?掌了權的共產黨人,過上了好日子的共產黨人,進了城的共產黨人,豈能忘了這塊土地,豈能忘了這塊土地上的人民?

一種責任感,驅使彭楚政不辭勞苦地為幫助老百姓鏟掉窮根而奮戰。同樣,一種責任感,驅使我去采寫好這位“扶貧司令”,去為鏟除貧窮而呐喊。那天,我到彭楚政的老家去采訪。這是一個海拔980多米的高山村寨。不通公路,要爬近30裏陡坡山路。當時,我的腰椎間盤突出的病症還未好。早上吃的稀飯饅頭,我又有低血糖的毛病。爬了三、四個小時到達山上時,我雙腿發軟,一下就癱倒在一戶農家門口的一根木頭上。直到同行的朋友到村上的代銷店裏給我買來了兩個法餅吃下去我才坐起來……我原本是一個山裏娃子,爬山是家常便飯。如今,爬山的本事卻大不如前了,在城裏住久了啊!再一想,我也是54歲的人了。

在把彭楚政“吃”透了後,我帶著那個腰椎間盤的病痛,到一個工人療養院動筆寫起來了,把我的情和愛和盤托了出來……

(原載《理論與創作》199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