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的心中有很多聖地,譬如豐鎬、郢都、靈鷲山、延安、羅浮宮等等,與它們相關聯的是國家、民族、故鄉、宗教、理想與藝術。作為酒徒,如果有人問我:你的聖地在哪兒?我會毫不遲疑地告訴他:茅台鎮。

正因為如此,我才產生了往茅台鎮朝聖一次的想法。近些年來,我不止一次得到邀請,但總因各種緣故而未能成行。10月末,《人民文學》組織幾位作家前往茅台鎮采風,執事者邀我參加。其時我正帶領一個攝製組在三峽工作。經仔細調整拍攝方案,這才擠出點時間,由宜昌飛重慶,會合諸位文友,乘上茅台酒廠派來接機的中巴,於下午三時,駛上崇山峻嶺中的黔渝高速。

暮秋的天氣,在黔北山中,是綿延的雨與卷舒的霧,是讓花無精打采、讓人怔忡迷盹的輕寒。行車七個小時,才在萬山盡墨的仲夜,來到燈火闌珊的茅台鎮。

因為攝製組的時間安排,第二天我必須趕回。但這麽遠的路程是我始料所不及。原以為黃昏時到達,可以推杯把盞品嚐茅台夜宴,第二天上午還可以參觀酒廠;看來這願望要落空了。與我同來的敬澤兄知道我的心情,便讓此行的組織者朱零老弟敲開我的房門。行裝甫卸,我們文友數人,在過了子時之後,一起上街尋找小酒館了。

茅台酒雖然聲名遠播,但茅台鎮畢竟嵌在川黔交界的亂山之中,離它最近的城市遵義,也有120公裏。因此它不可能像重慶、成都那樣把夜晚交給燈的河流、光的瀑布。它仍然固守小鎮的傳統,幾盞睡意惺忪的路燈,偶爾的步履悠閑的行人,三兩爿雖開著門但生意清淡的商鋪。置身其中,我立刻感到親切而溫馨,因為我的青少年便是在這樣的江南山中小鎮度過,我有了回到故鄉的感覺。

唯一遺憾的是,所有開著的店鋪都沒有茅台酒出售。詢其因,得知茅台酒在全世界的需求量是每年24萬噸,而茅台酒廠的年產量不足1.1萬噸,供不應求。所以,當地人並不能因地利之便,而盡興地品嚐茅台。

“不能品嚐茅台酒,我們可以品茅台鎮嘛。”我如此說,並非完全自嘲。潮潤的空氣中飄**著的酒糟的醬香味,已是讓人愜意。此時,本地作家趙劍平說:“我建議你們喝一喝鎮上小酒廠釀造的散酒。其品質雖然不及茅台,但仍不失為醬香的佳釀。”敬澤兄立即應允,並立即跟著劍平兄前往打酒。我和朱零則找了一處大排檔,點了幾樣燒烤。一會兒,敬澤拎了一隻裝散酒的礦泉水瓶回來。一看瓶中微黃的**——這茅台醬香型酒特有的顏色,心中立刻升起了酒興。

在中國眾多的白酒中,若給茅台定位,應譽為酒中的貴族。

說它是貴族,不僅僅是它的特殊的工藝、嚴格的釀造,更因為它酒中的品質。培養這貴族的,是茅台鎮周圍山中的高粱與小麥,是繞鎮而流的赤水河。離開茅台鎮,哪怕用同樣的工藝、同樣的原料,也無法釀造出茅台酒來。今天,所有的白酒,唯有茅台敢理直氣壯地說:喝出健康來。

是夜,我們這幾位文人,想到的倒不是喝出健康來,而是喝出情調來。店家送來五隻一次性塑料水杯,敬澤兄全都斟滿,明知道和他比酒量是以卵擊石,但架不住這夜飲的**,竟也暫時做起了比酒膽不比酒量的英雄。

這散酒味道委實不差,畢竟,它亦出自酒之聖地,仍屬於茅台這華麗家族中的一員。古人曾言:“寧要大戶的丫環,不娶貧家的小姐。”竊以為指的是教養。轉比於酒,則茅台鎮中的散酒,放之別處,亦可稱為大家閨秀了。

烘烤的味道不敢恭維,故我們幾個人吃得少、飲得多、說得多。由酒談到文,由文談到人,談到文人中的超級酒徒,從杜康、陶淵明、李白等談到眼下這位敬澤兄的酒量無敵,不覺夜深、不覺行人更稀、不覺燈光睡意更濃、不覺朱零老弟又跑去偷偷地打回一瓶……

淩晨一點,非常酣暢地回到賓館,興奮之餘,謅了八句:

天下茅台酒,人間味道長。

含香憐赤水,入窖釀秋光。

招飲驚陶令,飛觴悔杜康。

謫仙若到此,一醉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