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中國,自明初方孝孺被誅十族以後,再也沒有一個知識分子以死報君了。

從此以後的中國人,為主義赴死者,有;為真理犧牲者,有;為情人割腕切脈者,有;甚至,為賭一個什麽東道以生命下注者,有;但是,在最高層麵的權力鬥爭中,像方孝孺這樣傻不唧唧地去為一個背時的皇帝獻出老命者,是不會有了。不是士不肯為知己者死,從此狡滑,也不是以死來一報知己的價值觀,從此絕跡,而是在統治者無休無止的奪權遊戲中,為失敗者殉葬的愚蠢行為,已為智者所不取。

皇帝死了還會有皇帝,而腦袋掉了卻不會再長出一個來。隨後的士大夫,漸漸的聰明起來。陪你玩,可以;陪你死,則決不幹了。為爭權奪位的統治者火中取栗,犯不著,弄不好會燙傷自家的爪子;而最後坐在龍椅上剝吃糖炒栗子的那位,未必會賜你幾粒嚐嚐。於是,做出慷慨激昂者,有之;喊出誓死捍衛者,有之。而為了效忠,甘心陪葬,找來一根繩子勒死自己,或者喝下一碗鴆汁毒殺自己,如此這般的傻瓜,就不多見了。

雖然,由明而清的文字獄迫害,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總是淒風苦雨,如肉俎上,不怎麽見好,但命運盡管不濟,生命力倒是十分頑強。就像東北地區那種叫做“死不了”的植物,看似一段死氣沉沉的枯木朽枝,隻要稍沾一點水,就會透出一線生機,隔不數日,居然青枝綠葉,甚至還能開出一兩朵小小的花來。所以,對“士”而言,即或是苟且的活,也要活下來,絕不去壯烈。

最近的例子,莫過於記憶猶新的“文革”了。在狂飆突起,橫掃一切的日子裏,被批鬥,被打倒,被噴氣式,被關進牛棚,被踏上千萬隻腳的知識分子,若是按照古訓“士可殺而不可辱”的原則,死一千次都足夠足夠,但很少有人抱著王國維“義無再辱”的精神去跳昆明湖。北大清華,離頤和園多近,沒有一位教授學者權威泰鬥,敢步觀堂先生後塵的。幾乎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士”,也就是絕大多數的中國知識分子,可以承認自己死有餘辜,罪該萬死,可以趴在地上磕頭討饒,祈求恩典,可以千遍萬遍地深刻檢查,痛哭流涕,就是不可以“寧為玉碎,毋為瓦全”地一死了之。

有什麽辦法呢?軟雞蛋也是有它賴以保全的生存哲學。那時,作為牛鬼蛇神的我,心裏也是這樣想的:不錯,你偉大,但你總有死毬的一天;不錯,我偉小,可也許會活得比你長久。所以,在十年(對我來講,還得加上十年)的比拚過程中,很多人都抱著這樣的宗旨:我要倒下,就是人家看著我死,而我不倒,那就有可能看著別人死。為這一天,為這一刻,無論如何得想方設法活下來,哪怕當癩皮狗,哪怕當三孫子,也在所不惜。

現在,回過頭去看我們那段苟延殘喘的曆史,既不必為之感到羞愧,也不必以此為本錢,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好像逮到了一個有把的燒餅,那可就是當真的發賤了。應該說,正是這種大家並未相約、共求不死的信念,加之“螻蟻尚且貪生”的本能,十年過後,統計下來,除一兩位,兩三位,實在熬不過來外,都奇跡似地挺了過來。那場史無前例的“文革”作俑者,恐怕始料未及的,乘興而來,敗興而去,最後落一個死的死、亡的亡、抓的抓、關的關的結果。於是應了一句“笑到最後,才是真笑”的法國諺語,修理人者未能笑到底,於是,隻好讓被修理者笑了。

我記得,七十年代末,一次全國性的文藝界大聚會,在人民大會堂,許多被整得九死一生者,劫後重逢,發現不但自己活著,別人也一個個都活著,那額手相慶的場麵,雖有點滑稽,但足以說明“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生存哲學,不但是明清之際“士”的立身之本,也是後來的知識分子在各項政治運動中的不倒之術。事實證明,對於士大夫的修理,雖然見效一時,而無恒久的功能。從長遠的曆史角度來看,最後綁在恥辱柱上的,常常是貌似強大的修理人者,而非軟雞蛋式的被修理者。

所以,商末孤竹國的伯夷叔齊,恥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雖然在正史上,是以肯定的口氣來敘述這哥兒倆的原則立場,但這種其實是挺傻帽的行為,在後來的知識分子眼裏,是不以為然的。隻有那些非常一根筋,特別認死理的“士”,才認定天底下都像華山那樣,隻有一條路好走。方孝孺,恐怕是中國最後一位伯夷叔齊式的知識分子。他,隻有選擇死之一途。

其實,就在方孝孺的明代,讀書人也並不那麽傻了。朱由檢在景山上吊,陪他死的隻是貼身太監,沒有一位知識分子為之殉難。那個錢謙益本來想跳水赴死,效忠崇禎的,可是一摸湖水太涼,就不想成仁了。那個龔鼎孳也想以一死回報君王,可是想到漂亮的小老婆馬上要被別人摟著,便打消死節的念頭。所以,方孝孺在朱棣攻下南京、建文帝自焚以後,惟求速死,在這兩位江左名流眼裏,自是不識時宜的方巾迂腐了。

因為,他本可以不死,有一個叫道衍的和尚,很為他在朱棣麵前說了情。

“先是,成祖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成祖頷之。”(《明史·方孝孺傳》)

這個保方孝孺的姚廣孝,可不是凡人。燕王朱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奪他侄子朱允炆的江山,某種程度上說,這個和尚所起的作用是決定性的。他對於朱棣來講,遠不是一個普通的軍師或者謀士這樣的角色,說他是朱棣這次靖難之役的總智囊、總策劃,也不為過分。

據明人筆記《革除逸史》載:朱到南京後,“未幾,獲文學博士方孝孺,上欲用之,示其意,執不從,遂就刑”,看來,朱的確打算放對方一馬,甚至,還想重用的。所以,很給大儒一點麵子,召至帝座跟前,下榻握手,捧茶延坐,商量起草登基詔書事宜。朱棣本有乃父朱元璋的流氓氣,但此刻依舊以國師之禮待方,顯然,姚廣孝的話,是相當起作用的。

然而,一切都如和尚所料,方“必不降”,朱也必“殺孝孺”。死難消息一來,他隻有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搖頭輕歎了事。因為,姚廣孝與方孝孺,雖同為知識分子,卻分屬兩類,姚是明白人中極明白的一類,絕不做傻事;方則是看似明白,其實並不明白的一類,常常倒做不成什麽事。

方不可能降朱,朱也不可能宥方,他早就估計到這出性格悲劇。但是,若不為方求情,有點說不過去,情求過了,朱也點頭了,他的良心也就得到安寧。雖然他對朱說了“幸勿殺”,並沒有說絕對不能殺,再說他有什麽資格,對未來的皇帝下命令。因此,方不領情,是方的事,朱要殺方,是朱的事,與本人無關。我做到我能做的,不做我不能做的,這是姚廣孝的行事方式。我能做到的偏不做,做不到的偏要做,這是方孝孺透得相當不明白的地方。

最後,朱棣把話對方孝孺說到這種地步:這是我們朱家的事,用得著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方偏要管,一個勁地激朱求死,朱哪裏受得了,大開殺戒,方孝孺一案死難者達八百四十七人,充軍發配者不可勝計。方得到了於事無補的壯烈,氣節是有的了,可多少人陪著粉身碎骨啊!古人對此也有微言。“孝孺十族之誅,有以激之也。愈激愈殺,愈殺愈激,至於斷舌碎骨,湛宗燔墓而不顧。”(明錢士升《皇明表忠記》)

中國的所謂“士”,所謂“文人”,所謂“知識分子”,如果一定要分類,不是方孝孺式的——偏執,拘謹,認死理,不知好歹,常常采取霸王硬上弓的方法蠻幹;就是姚廣孝式的——靈活,圓通,識大局,趨利避害,往往以低姿態矮身段不張揚的手法達到目的。非此即彼,非彼即此,至多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已。曆史有時愛開開玩笑的,偏偏讓這兩類價值取向不同的知識分子,奇巧地組合在同一舞台,同一背景下,一個輔永樂,得到大成功,一個佐建文,結局大失敗。所有看過這出戲的觀眾,都會作出自己的選擇。於是,從此以後,像姚這類明白人,越來越多,像方這類傻而直,呆而方,迂而正的不明白人,越來越少。這或許就是時代的進步了,要是知識分子總那麽傻不唧唧,還真是夠嗆呢!

《明史》中描寫的姚廣孝和方孝孺,一為“目三角,形如病虎”的方外和尚,一為“雙眸炯炯”,“雖粗蔬糲食,視其色,如飫萬鍾者”的讀書種子,一為“頗毀先儒,識者鄙焉”的左道旁門,一為“顧末視文藝,恒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講學不倦,陳說道德”的一代學宗,兩人幾乎找不到共同點。雖然姚“少好學,工詩”,“宋濂亦推獎之”,按說,方孝孺出宋濂門下,應該與這個看來不三不四的和尚,有些往來才對,然而,史無記載。不過,一個正襟危坐,過於嚴肅的方正君子,與和尚坐不到一條板凳上,說不定有點鄙視和不屑,也有可能。但是,姚能張嘴向朱棣說情,其識見,其器度,就不是書呆子方孝孺可比的了。

方孝孺應該做學問,姚廣孝才是玩政治的,從他一生行狀看,他是一個不那麽安分的和尚,不安於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的日子,是一個迫切追求成就感的知識分子。恰巧馬皇後逝世,朱元璋把兒子從分封地集中到南京來守孝,據《明史·姚廣孝傳》:“太祖選高僧侍諸王,為誦經薦福。”於是,通過關係,與野心勃勃的燕王朱棣掛上了鉤。

這個和尚私下裏對朱棣許諾:“你要用我的話,我會給王爺一頂白帽子戴。”如此露骨的暗示,連黃口小兒都猜得出來,“王”字上麵加一“白”字,不就是一個“皇”字嗎?朱心領神會,引為知己,遂將這位主錄僧,帶回北平。從此,他便成了燕王的思想庫,和進行反中央的地下活動的總指揮。“陰選將校,勾軍卒,收材勇異能之士。燕邸,故元宮也,深邃。道衍練兵後苑中。穴地作重屋,繚以厚垣,日夜鑄軍器,畜鵝鴨亂其聲。”

他那時“住持慶壽寺”,但“出入府中,跡甚密,時時屏人語”,朱棣當然想造他侄子的反,因為,建文帝接受了齊泰、黃子澄,還有方孝孺的削藩建議,正準備收拾他。但是,以一隅反天下,朱棣也不由得不心虛。有一天,他作對聯,剛吟出上句,“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姚立刻應口而出,“世亂民貧,王不出頭誰作主”。“王”字出頭,即為“主”,看似文字遊戲的小手段,卻起到堅定其信心的作用。

所以,沒有姚的煽動,朱未必敢舉事,沒有姚的擘畫,朱也未必能成事。起兵以後,靖難軍經過兩三年與中央軍的拉鋸戰,姚突出奇招,建議輕騎挺進,徑取南京,“毋下城邑,疾趨京師,京師單弱,勢必舉”,這場無妨說是姚廣孝與方孝孺的角力,玩政治的行家,終於把隻會做學問的書呆子擺平。朱棣很快渡過長江,取得天下,當他的永樂皇帝。

所以,這位特別倚仗的心腹,出來為方孝孺求情,對於朱棣,那影響力是可想而知的。朱棣起事,檄文天下,以清君側的名義,矛頭指向建文帝倚為股肱的齊泰、黃子澄,其實,方孝孺作為建文帝的老師,在他眼裏,也是參與過對他的迫害,屬於鏟除的奸惡之列,是毫無疑問的。然而,姚廣孝求他“幸勿殺”,居然“頷之”,看來姚廣孝麵子夠大。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圍繞在皇帝身邊,有頭有臉有發言權者,說一不二,使帝王言聽計從者,大有人在。但伴君如伴虎,最後能夠得到好下場者,就比較罕見了。姚廣孝這樣一個不官不民、亦官亦民的和尚,作為皇帝的賓客,運籌帷幄,出謀畫策,位極人臣,倚重中樞,最後能夠善始善終,實在是極為奇特的例子。

他披的這件袈裟,固然衝淡了朱棣對他的戒心,更主要的是姚廣孝深諳與狼共舞的遊戲規則。越得意,越檢束;越成功,越退縮;越是登峰造極,也越要激流勇退。可是,能懂得這點道理而做到抽身自退者,實在太少。權力這東西,如海洛因,上癮以後,是太難戒掉的。唐人胡曾《詠史詩》:“上蔡東門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歸?功成不解謀身退,直待雲陽血染衣。”那個不可一世的李斯,最後的悲劇下場,不就是他“不解”進退之道嗎?等到身首異處這一天,老先生想起與兒子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的快樂不再,刀架在脖頸上,哭悔也來不及了。

姚廣孝按《老子》“功成身退,天之道”,“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的箴言行事。靖難之役,朱棣率軍“轉戰山東、河北,在軍三年,或旋或否,戰守機事皆決於道衍。道衍未嚐臨戰陣,然帝用兵有天下,道衍力為多”,等朱棣得天下後,論功行賞,姚為第一,舉朝上下,竭力推崇,甚至到了“帝與語,呼少師而不名”的親昵程度,他老兄還是堅持在廟裏,當他的和尚,做他的佛事。朱棣急了,“命蓄發,不肯,賜第及兩宮人,皆不受。常居僧寺,冠帶而朝,退仍緇衣”(《明史·姚廣孝傳》)。

這樣一個能夠扭轉明室乾坤的和尚,還保持其清醒的分寸感,一生不敢越位。那麽,有濟世之誌、無匡時之才的方孝孺,就缺乏自知之明了。居然在南北激戰的烽火硝煙之下,還饒有興致地引導建文帝進行複古改製的嚐試,宮殿名,城門名,悉數恢複古稱。官製,也按《周官》重訂,本是翰林侍講的他,改成頗有二十世紀味道的文學博士。當時的老百姓,肯定分不清他這個博士和茶樓酒肆裏的茶博士,有些什麽區別?大概,越沒有什麽真本事的人,越喜歡做表麵文章,以表示那一股虛火的革命**。“文革”期間的紅衛兵,也曾經歇斯底裏地將東安市場改成東風市場,將協和醫院改成反帝醫院,結果又如何,不過給曆史添小笑柄而已。

最不可思議的滑稽,莫過於這位博士計劃恢複古代的井田製度了。在明代曆史上,除了方孝孺,還有一個海剛峰,都是背時的保守主義者,都好笑地進行過這種白日見鬼的討論,可見讓一個或數個嚴重與現實脫節的知識分子,進入權力高層發號施令,是多麽致命的決定。建文帝的倒黴,多少也是他咎由自取,誰教他任用非人呢!應該說,好學不倦的朱允炊,與這位座師切磋學問,是可以的,但是把國家交給這位書呆子,那就是開天大的玩笑了。

據明人薑清的《薑氏秘史》:“初,孝孺被召入京,王叔英預以書告之曰:‘天下事有可行於今者,有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可行者行之,則人之從之亦易,而樂其利。難行者行之,則人之從之也難,而受其患。此用世所以貴時措之宜也!’孝孺好古,故叔英及之。”顯然,有識之士早看到了他性格中的保守,愚直,迂腐,偏執的一麵,作為一個學問家,確是好的榜樣,作為一個政治家,就遠遠不及格了,作為一個軍事家,更是糟糕得一塌糊塗。建文帝沒有他這樣一位精神上的導師,也許不至於最後走向自焚的死亡之途。用人不當,貽患無窮,雖然,他為建文帝殉節,死得那樣壯烈,也算對得住年輕皇帝,但若是說方孝孺為朱允炊的催命鬼,也並不冤枉他。

坐鎮北平的姚廣孝輔佐王子;確保後方,率大軍步步進逼京師的朱棣,勝利在望。而齊泰、黃子澄,加上方孝孺,書生意氣,清談誤國,欲罷不能,欲戰不成,弄得建文帝輸不起,贏不了,進退失據,不知所措。同是知識分子,姚廣孝有把握全局之力,一盤棋下得無子不活;方孝孺無審時度勢之能,每步棋都走成了死招。

最可怕的,方孝孺還相信自己特棒,還要瞎指揮。第一手,他搞了一次緩兵計,派人到北平做燕王工作,赦他無罪,要他罷兵,誰知這位信使,到了那裏,連大門也不敢出。第二手,他又搞了一次離間計,想挑撥燕王兩個兒子內訌,哪知道事與願違,朱棣的大兒子朱高熾把送信人和信,一塊兒交給他的父王,以示清白。這就是方孝孺書讀得太多的本本主義了,孫子兵法上有成功的例子,但到你方大軍師此刻就不靈了,你不想想,南京已經不站在優勢一方,北平幹嗎要買你的賬呢?

“燕兵遂渡江,時六月乙卯也。帝憂懼,或勸帝他幸,圖興複。孝孺力請守京城以待緩兵,即事不濟,當死社稷。”(《明史·方孝孺傳》)曆史上有很多從首都出逃,然後回來複辟的帝王,為什麽建文帝就不可以?何況,朱棣雖攻下京師,大半壁江山並不在他的控製之下,回轉的餘地還是很大的。然而,他要求朱允炆“死社稷”,這是方孝孺最臭最臭的一招了。

尤其令方孝孺惡心的,偏偏打開金川門,不戰自降,迎接燕王進京的,是他的好友,朱元璋的女婿李景隆。據《薑氏秘史》:“說者又謂孝孺與景隆父子交誼甚篤,景隆帥師北伐,實由孝孺,既而兵敗,漸有異誌,人多知之,告於帝,帝雅信孝孺,遂不複疑,卒成開門之變,蓋不免於誤國雲。”

他的學生建文帝,聽老師的教導,終於跳進熊熊大火之中,“死社稷”了,那麽,老師要不跟著也“死社稷”的話,還有什麽臉麵活在人間呢?於是,就有了《明史》上的這段對話和隨後的血腥場麵。

至是欲使草詔。召至,悲慟聲徹殿陛。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效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劄,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諸市。

方孝孺,這個曆史上的惟一,“三代以來所未有也”(薑清語),倒在了血泊之中。然而,頂個屁用,連朱棣的毫毛,也未觸動一根。如果方孝孺聰明一點,智慧一點,轉換一下思路,從長計議,徐圖報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還未必就能斷定未來的局麵,不會發生變化,誰笑到最後,恐怕還得兩說著呢!所以,以死抗爭的古老做法,在今天看來,便是十分地愚不可及了。

活著,才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