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文化隨想

深秋時節，隨《香港商報》采風團，參加了嶺南旅遊文化節。盛大的開幕式是嶺南民俗文化的檢閱，是一場民間風尚習俗的大聯歡。以文化開場，然後旅遊。文化本來就是旅遊的靈魂。“旅遊”一詞最早見諸南朝梁沈約的《悲哉行》：“旅遊媚年春，年春媚遊人。”旅遊可以產生文化，成為文化的搖籃。

被譽為“中國第一大書”的《史記》，便是先“遊”後“著”的典型。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裏說道：“年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嶷，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曆時兩年有餘，幾乎將要寫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因此，古人說“遊山如讀史”，“行萬裏路，讀萬卷書”。旅遊才會有奇遇，經奇事，交奇人，催發才情。

於是，中國的許多文化經典就這樣誕生了。各種各樣的“遊記”，成為中國文化的重要形式。《西遊記》幹脆在封麵上就打出了“遊”字的大旗。也正是韓愈、蘇東坡等曆代文化大家，一次次遊經嶺南，留下了一首首詩詞和一段段佳話，才賦予嶺南山水以靈氣、以文化品位。

現代人更深切地理解了“人生不過是一次旅遊”這句話的涵義，遂使當今世界進入了旅遊的時代。幾乎是無人不旅行，無人不出遊，文化理應趁勢而“化”之，而“引之、導之”。提升旅遊的品位，當是題中之義。

其實，“冠絕嶺南”的丹霞山，其發現和開發，也首先要歸功於古代的旅遊者。這足以令現代旅行家思索：你純粹是為了“遊山玩水”、自娛自樂，還是也想發現點什麽、為文化貢獻點什麽？最早在北宋崇寧年間，雲遊四方的居士法雲，溯錦江而上時為丹霞層岩所吸引，遂棄舟登岸，穿山徑，探洞穴，幡然醒悟：“半生都學夢裏過，今日方始覺清虛。”於是聚集百餘人，在丹霞山下的錦石岩開山建寺。

請注意：欲要開山先建寺。這是出家人的規矩，也是一種傳統的文化習慣。

經法雲一開發，雖然還隻是初步的開發，丹霞山也不再籍籍無名，它吸引的第一位名人是宋朝大學士餘靖。按文人的習慣他留下了一首詩：“巉岩絢爛倚雲隗，萬玉無香結作堆。不是虯龍眠鐵樹，原來假石壯根荄。”不要小看一首詩，張繼的一首《楓橋夜泊》，成就了寒山寺的千年盛名；王維的“西出陽關無故人”，製造了“陽關熱”；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興旺了河西走廊的旅遊。

丹霞山真正的開發是在數百年以後（1644年），明朝虔州巡撫李永茂、禮部主事李充茂兄弟二人，護送著一口紅木館材走了大半個中國，也未能找到一塊安葬他們父親的“風水寶地”。當途經丹霞山時，極目遠眺，見紅崖傲立，群峰崔巍，下有江水奔騰，上有綠樹覆蓋，雲蒸霞蔚，氣象萬千，李永茂不禁喜極而泣，遂買下此山。安葬好父親的靈柩，安頓了明朝滅亡後的遺民，李氏兄弟便率領眾人進行有規模的開山，“修關門、鋪石階、架木梯，陸續開發大明岩、海螺岩、晚秀岩、草懸岩和龍王閣，並在各處建橋修泉……”這支隊伍最多時可達千人，丹霞到處是開山鑿岩的呐喊聲。

所以當地人尊李永茂為開山之祖。

現代人蜂擁到丹霞山，其興奮點多在陽元石上。這是一根衝天巨石，其形狀酷似**的**，連皮色、血管都曆曆在目，形神兼備。難怪各色人等都願意把最好的讚美獻給它：“天下第一奇石！”“華夏第一絕景！”與它相比，那些性博物館裏的各色人造大型**，則顯得粗陋不堪。

在這根碩大的**下麵，無論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顯出一種驚奇和虔誠，沒有挑逗和嬉笑。似乎人人心裏都在崇敬這根驚世駭俗的聖物，同時也在掂量它的分量。“陽元石”同樣也在考量所有奔到它跟前來的人的心性，有些男人在它麵前未免自慚形穢，並直接往下麵想得多。代表性的句子是：“夢斷三更美女，愧煞天下英雄。”而大男人，在它麵前卻發出這樣的感歎：“孤留一柱撐天地，俯視群山盡子孫。”其境界自是大不一般。

由是我想到所謂藝術的永恒主題，就應該是這根“陽元石”。但在作品中將它藏得越嚴實越好。讓人們心中有它、惦念它，卻又見不到它。方為妙品。

進入大雪節氣，北方正該是揚風攪雪的時候，卻連續四天罕見的大霧，高速公路和機場封閉。所謂發達的、繁華的現代大城市，一旦隔斷與外界的通道，便如同一座困城。我不覺想起河源，一個縣竟有兩個國家級森林公園，全世界僅存紅豆杉不足千萬株，而河源一縣竟有野生紅豆杉十萬株。在我下榻的旅店門口就有幾株，清晨我揚手就能摘到紅豆。河源曆來以盛產名貴的“石鍾乳”而得名，如今卻是名副其實的“綠色之源”、“珠江水之源”。

那麽，何為發達，何為落後？何為富，何為窮？正像有人有錢，有人有健康一樣，哪個更有希望、更有後勁？汙染嚴重的大城市，也是一種窮，是真正的令人絕望的窮。相比之下，有一片清潔的好河山，才是真正的富裕，是現代最強勢的富。

當今宇宙，人文是弱勢，大自然是強勢。人類或許能毀滅地球，地球毀滅後人類自己還能存活嗎？於是，現今世界上被大自然鍾愛的地方、造物主的得意之作，就格外珍貴、受人青睞。河源就正是這樣一個地方，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和地理優勢。從旅遊文化的角度看，這還是一塊“未開墾的處女地”。

因此，它是寶地！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