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耕堂

番禺處於珠江三角洲的腹地,河槽交錯,水網如織;山丘則叢林密布,人煙稀少。宋紹定六年(1233),一個叫何德明的人來到番禺,見珠江從上遊夾裹著大量泥沙而下,受潮水頂托淤積成坦,年年增大遂成衝積平原,肥沃鬆軟,極宜種植,心想若在此定居,築堤圍田,定能富甲一方。

於是,何德明選擇了番禺的沙灣安頓下來,向官方購得大片土地,並不斷開發,漸漸擴充到三百餘頃。有了這等雄厚的根基,順勢繁衍生息,何氏一脈漸成番禺望族,將自家的大宗祠命名為“留耕堂”。

兩旁的對聯是:“小宗異大宗同欽於世世;前人修後人續享之綿綿”。

並且還立下了一個很特別的規矩:“凡考中秀才、舉人、進士者,分別可獲得祖蔭二份、四份、八份。”每份“祖蔭”相當於七畝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何家子孫書讀好了,有了功名,不是鼓勵他們離開鄉土,忘記根本,而是以土地獎勵,讓他們眷戀故土,永不忘根脈。

由此,番禺何氏,乃成望族。宋代曾創造過何棠、何栗、何榘三兄弟同榜進士的佳話。後來以何柳堂為首的“何氏三傑”,將廣東音樂進行係統集成,發揚光大,並創立了“典雅派”。新中國成立後,國家主席毛澤東曾在北京接見何賢的夫人以及後來成為“澳門特首”的何厚鏵。創辦近二百年的何氏家塾,今天是廣東的省級名校“象賢中學”……不知是不是受此影響,現在屬於廣州一個區的番禺,每年考上大學的人數,都有七八千之眾。

何氏無疑創造了一種曆經劫難卻綿綿不絕的家族文化,正是這種富有強韌生命力的家族文化,令何氏一族成為名門,並興旺至今。

解讀何氏家族文化,理解今天番禺人的文化意識,關鍵在“留耕堂”三個字上。

俗雲:“耕種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番禺曾出土一塊兩千多年前的石碑,上刻四個大字:“大吉番禺”。那麽番禺“吉”從何來?其古訓是:第一代養地,有地才能養人;第二代養氣,養浩然正氣;第三代養文化,有文化才能培育和發揚君子之風。

因此,在番禺並非隻有何氏一族如此,早已經形成一種蔚為大觀的文化現象。被尊為“嶺南三大家”之首的屈大均,別號“今種”。獨開一番境界,令人浮想聯翩。他削發明誌,備受景仰。一生忠憤,氣魄雄奇,以詩為史,創翁山詩派。

隻有七百多戶人家、卻有著八百多年曆史的大嶺村,先後考中過三十四名進士,有探花也有狀元,出過知縣以上的官員近百名。被國家建設部和國家文物局共同組織的專家評為“中國曆史文化名村”。

《異物誌》的作者楊孚,也是番禺人,為東漢時期嶺南第一才子。他的政治主張就是“守業尚文”,“繩美祖宗”。曾極其優美地讚頌鷓鴣的不離戀土:“其誌懷南,不思北徂。”

能夠“內守”,方可持久——這是番禺本土文化的一個重要標誌。番禺曾被視為“廣州的後花園”。競爭社會,誰都想奮勇爭先,沒人願意跟一個“後”字沾邊。番禺卻沉穩幹練地當著“後花園”。當國內的“前院經濟”正為姓“資”姓“社”爭論不休的時候,番禺卻忙於建橋修路、招商引資,出現了番禺曆史上從未有過的經濟繁榮景象……

一個“後”字恰好發揮了番禺的性格優勢。而一個城市或地區的性格形成,要得益於文化的浸潤和培育。曆史上“後發先至”、“後來居上”的事例太多了,都是因為有文化上的“先”和“強”。即便在極其特殊的非常時期,番禺文化中的“留耕”、“守業尚文”的意識也沒有泯滅。

坐落於南村鎮的“餘蔭山房”,位居廣東四大名園(番禺餘蔭山房、佛山梁園、順德清暉園、東莞可園)之冠,其主人鄔彬,於清鹹豐八年,官至從二品,年齡卻隻有三十四歲,便以母年邁為由,毅然辭官,歸隱鄉裏。他建造“餘蔭山房”也處處體現一個先人的“蔭”字和一個後人的“藏”字:“嘉樹成蔭,藏而不露,縮龍成寸,小巧玲瓏。”因其匠心獨運,園中有園,景中含景,外表別具一格,境界幽深廣闊,一落成便成為中國園林藝術中的瑰寶。

今天的“餘蔭山房”,不僅完整地保留住其主人的文化理念,還凝結曆史,成為番禺地域文化的一種象征。煙雲過後,歲月照舊;歲月逝去,故事存留。

番禺的所有故事,都體現了當地文化的魅力。

時下流行“城市以文化論輸贏”一說。古邑番禺,人文鼎盛,臥虎藏龍,這不能不說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2010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