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三十南京秦淮客

13.三十南京秦淮客

曾為六朝古都的南京,在剛剛步入而立之年的落舉秀才吳敬梓眼裏,早已不陌生了。他曾從嗣父任職的贛榆幾次到南京探望生父,嗣父也特意帶他來這裏拜會過親友。他也曾借全椒贛榆兩地往複奔走之機,獨自來南京會聚自己結識的文友。不管探病還是辦事,也不管會友還是遊玩,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的心情,都無法破壞吳敬梓對南京的好感。尤其那槳聲不絕,詩意無窮,吳儂軟歌日夜飄**的秦淮河,最是吸引才子佳人們的去處。為了排遣揮之不去的落榜、喪妻、族人糾討的混合傷痛,吳敬梓又一次隻身來到南京。秦淮河的槳聲燈影和歌女與酒,最能麻醉緩和他心頭累累之痛。

光是秦淮河那條太過柔媚,飄著香脂氣的溫吞水,麻醉吳敬梓傷痛的藥力是不夠的。秦淮河是流淌在六朝古都文化厚土上的詩河與史河。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和五行八作的佼佼者,都常在秦淮河上出沒。吳敬梓後來據考不宦,寫《儒林外史》所依托的明朝,京城就是南京。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曾調集了二十多萬工匠,用二十多年的工期,修建了這座當時已居有四五十萬人口,世界聞名的都城。對經商絲毫不感興趣的吳敬梓也知道,錦繡坊、顏料坊、弓箭坊、油坊、染坊、木匠營,以及牛、馬、豬、羊、驢、雞、鴨、鵝行,金、銀、銅、錫、刀、筆、瓷、發、刻、印、書、畫、綾、羅、綢、緞店,酒館、茶樓、藝苑等等,成千上萬,難以數計。吳敬梓在後來著就的《儒林外史》裏曾炫耀地描寫南京“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餘處”,每日運進城來的“何止一千個牛,一萬個豬,糧食更無計其數”。他尤為迷戀的是,南京文學藝術事業的繁榮。那些有名家坐堂的書院如叢正書院和三山街一帶著名的世德堂、富春堂、繼誌齋等書鋪,都是他多次流連忘返的去處。南京還有一些吳敬梓見過麵的著名文人學者,如程廷祚等人。當時北方的思想家李塨曾到南京長住講學,而和吳敬梓有交往的程廷祚與李塨也有交往。尤其吳敬梓曾祖吳國對出任順天學政時曾慧眼識珠,將年僅十九歲的李堞錄取為縣學生員第一名。而直接受過李塨影響又與吳敬梓有交的程廷祚,也是吸引吳敬梓的一股魅力。恰巧程廷祚就是和吳敬梓同年名落孫山的。這叫吳敬梓對祖輩父輩對他寄予厚望的舉業,雖還不甘,但已三心二意,信心不堅了。他獨自在秦淮河的夜色裏把酒聽歌女的靡靡之音,聽到動情處,不禁想到亡妻,眼淚便借著酒勁兒融入河水。可是這些為金錢而彈唱出的靡靡之聲裏,沒有他的知音。他的知音苕苕現在哪裏呢?他時常想起為她寫的那二首《無題》詩,每一聽到類似的曲調兒,他都會覺得是苕苕在唱,甚至會醉眼迷離地依河邊一棵柳樹遐想諦聽一陣,但都不是苕苕唱的,也不是《無題》詩。有天,他又一次聽到似是而非的歌吟後,愈加傷感得不行,索性轉而向西,出城來到冶山。

冶山穀那一帶建築叫冶城,在石頭城東南,原是吳王夫差所設鑄劍之城,因而文縐縐地被命名冶城。吳王鑄劍與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的典故最能激勵有誌而落魄之士。但是,年屆三十而一無所立的落榜秀才,哪有心思和吳王比誌啊!吳王鑄劍想用武力征服敵國,而自己一介書生,考不取並不由衷拚考的舉業,倒該和山中修煉的僧道比心性才是。於是他又恍恍惚惚爬上建於東晉太元十五年(390)的冶城寺。這冶城寺隨六朝古都至明洪武年間(1368—1398)改修為朝天宮。

半醉半醒的吳敬梓所以向冶山的朝天宮而來,是因他生父吳雯延曾長住冶山叢霄道院苦修舉業。生父病重期間,吳敬梓曾來叢霄道院探望並陪伴過幾日。叢霄道院離冶城寺不遠,吳敬梓陪伴病重生父時結識了冶城寺的一位周道士,當時兩人談詩論道,處得十分相投。吳敬梓還清晰記得以前寫過的《過叢霄道院》一詩:

鈴鐸風微靜不聞,客來芳徑正斜曛。

煙昏樹杪雅千點,水長陂塘鷺一群。

幽草綠遙尋古刹,疏窗碧暗哭遺文。

白頭道士重相訪,極目滿山飛亂雲。

其實人活著,對哪個地方有感情,有懷念之意,全是因為人。吳敬梓向已罩進昏暗的寺廟攀去,就是因為想念這個周道士。到得廟門時,舉目一望,青山依舊,夕陽卻不見了,冷冷清清一座古寺,無一絲人聲。吳敬梓抬手推了推寺門,推不動。又揚手敲了幾下,厚厚的古木敲不出聲響。詩人賈島那首“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詩句不由在他心頭閃過,他實在不可能有心思想推和敲到底哪個有效了,一絲不祥之感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呼叫起周道士來。喊了數聲,才出來一位風燭殘年的老道士開門。問明吳敬梓來意,老道士一聲歎息說,周道士已羽化升天啦!吳敬梓心中不禁轟然一響,心裏也歎道,生父為功名所累病於斯,不圖名利也不食人間煙火的周道士也死於斯!我個書生活著為何啊?悲痛將麻醉他的酒力擊退,險些連他一同擊倒在山門。老道士蹀躞著將他引進寺裏歇息。

得知周道士就葬在冶山園亭附近,吳敬梓向老道士借了盞燈籠提了,不容相勸直奔而去。一盞孤燈陪他在周道士墓前默坐良久,直到燭淚將盡,方又提上燈籠返回山門。肅殺風聲和烏鴉的淒鳴,使他合不得眼,複又點燈寫下一首詩:

晴光冉冉過樓台,仄徑捫蘿破蘚苔。

仙客已歸蓬島去,名園仍向冶城開。

獨憐殘雪埋芳草,又見春風綻野梅。

十載知交存此地,隻今寥落不勝哀。

寫罷此詩意猶未盡,躺下後複又爬起,再寫一首:

豈是黃金不鑄顏,剛風浩劫又吹還。

月明笙鶴緱山頂,歸向蓬萊第幾班。

這兩首詩後來被吳敬梓分別命名為《早春過冶山園亭追悼周羽士》《傷周羽士》收在《文木山房集》中。

次日清晨,傷感使他無力再在寺中多待一時,不待吃點兒東西便告辭老道下山,路經周道士墓時又默坐了一會兒才淒然離去。

從一個遠離俗塵不諳風情的道士之墓離去,吳敬梓還有哪裏可去?他遊來**去不覺又走到秦淮河邊。此時日已中天,轆轆饑腸用力把他推進河邊一家小酒館。不待飯菜入口,幾杯白酒已在肚中作祟,一時把隱隱的傷痛麻醉住了,同時也把壯年男人的欲望挑唆起來。一篷遊船載著琵琶彈奏的絲竹調兒和歌女勾魂攝魄的軟曲兒輕輕從窗前**過。吳敬梓不敢朝船上看,卻閉了眼,隨那曲聲在心底抒發懷想苕苕的情緒。苕苕曾隨吳敬梓一同來到秦淮河,曾在白板橋附近住過一段時間,他觸景生情,哼著哼著便哼成了詩:“……吳兒生小字苕苕,家住西鄰白板橋。覆額青絲藏白皙,瞳仁剪水含春潮。……共愛苕苕榻枝舞,纏頭十萬等閑看。盛年一去如朝露,丹砂難遣朱顏駐。……春風小院飛花柳,秋雨橫塘墜粉蓮。雪膚花貌都何益,老大徒傷人棄擲。隻有清溪江令祠,牆邊流水年年碧。”據傳,此詩成稿時有二百餘行,被他命名《苕苕曲》,寫於乾隆元年(1736)。那時,苕苕在這裏隻賣唱不賣身,清高潔雅。吳敬梓時值妻子病故未續期間,得以盡情與她飲酒、賦詩、歌唱,常常通宵達旦而全然不覺倦怠。吳敬梓不僅心甘情願把身上的銀兩掏給苕苕,還用心寫唱詞幫苕苕賺更多銀兩。

此時的吳敬梓雖已身無多銀,遏止不住的詩情令他還是忍不住又去白板橋一帶轉悠,他已不指望能碰見苕苕,因他們並不是在南京分手的,不過是不由自主的懷念驅使。

也許是冥冥中的相互召喚,有天霏霏細雨中,吳敬梓真的在白板橋附近一家苕苕唱過歌的茶樓聽見了苕苕唱過的《無題》。他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仔細聽過,認定不僅是他寫的《無題》,而且是苕苕在唱。

他不顧一切奔進茶樓,真的是苕苕抱了琵琶在彈唱,而且獨自一人。

苕苕真個是柔腸俠骨的少有歌女,見記憶中對她最為真誠的知音落魄的樣子,立時眼有淚花閃爍,也不起身多問什麽,隻將眼睛充滿了深情望著吳敬梓,加重了琴音和歌聲,繼續彈唱。

對人從不計較身份,也從不思謀貧富,而隻重感情的吳敬梓,魂兒立時又被苕苕的歌聲勾出竅來,他也閉了眼,將靈魂全部投入曲中。漸漸,閉著的雙眼有兩條溪流湧出。吳敬梓的青衫濕了好大一片。苦命的苕苕也唱濕了臉上一大片粉黛。琵琶忽然斷了弦似的,苕苕的彈唱變成了嗚咽。她扔下懷中的琵琶,全無一絲造作,情不自禁投入吳敬梓懷中。兩個身世不同卻都苦命無依的秦淮浪者,相互擁住了彼此出竅的靈魂。分別時,吳敬梓將身上僅剩的幾兩銀子,又全塞給苕苕。苕苕默默將銀子又全塞回吳敬梓說,你身上無銀,身邊又無親無故,拿什麽糊口?若還先前那般寬裕也罷,那時男男女女圍著你轉,圖的是你手裏有錢。現在,你身上沒錢,身邊也沒人了!我雖煙花柳巷歌女,總還每日進得幾個錢,我不能幫你已夠難過,怎還能搜刮你的糊口錢?!隻請記住一句話,好男人不能泡在秦淮河!

吳敬梓再說不出硬話來,隻好不再推脫,說,你雖歌女,卻勝似許多冠冕堂皇的達官貴人。那些人總是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們隻知溜須皇上叩拜大官,圖的是自己的榮華富貴,哪有一個看得起你這樣善良女人的?仿佛自己不是女人養的一般!我已三十,落魄到如此地步,也幫不上你什麽,也不敢太有妄念了,卻會牢記你的囑咐,從此不做秦淮浪**客!

不久,石榴花又如火般熱烈燒起時,吳敬梓三十歲生日也隨之而來。他本想單獨見一回苕苕同過這個生日,但一怕苕苕看不起自己,二是手中沒有閑錢請酒了,三也真的想念全椒幾個一同讀書長大的摯友,所以特意提前寫信把感情最深的堂兄吳檠、表兄兼連襟金榘、金榘之弟金兩銘請到南京,專門為生日聚會一次。他想,自己已步入而立之年,還一事無成,妻子也沒了,等於家也沒了,也就沒臉麵也無絲毫心情在家鄉過生日了,所以吳檠三人接信就趕來南京。吳敬梓告訴堂兄和表兄,他想把歌女苕苕也請來。對此堂兄和表兄都不讚成,尤其一直和他同讀共考多年的堂兄吳檠勸他說,全椒老家已把你傳為子弟戒了,再叫人傳說連大你五歲的堂兄也縱你花天酒地,往後咱探花府吳家還怎麽做人?!

吳敬梓說,歌女也是人啊,她賣藝不賣身,用歌賦歎唱人生,也是用才藝糊口,何況我已死了妻子,落魄到隻有一個歌女苕苕還算待見我。倒是她囑我說,好男人不能做秦淮河泡客。為此,我也要請上她,和你們三位一同鞭策我三十而立。何況堂兄也知道,古時不少官名與文名都頗大者,如李白、蘇東坡等等,不也與歌女們有交情嗎?這個苕苕,詩才、人品、相貌都與眾不同,不是等閑俗輩,比起一些齷齪讀書人,磊落得很呢!她大我幾歲,待我如弟,絕不是齷齪之輩!比那些隻知逼男人讀書做官,丈夫做了官又甘心做官奴的女人更磊落!

三位聽他如此說,隻好依了。吳敬梓為別太違了堂兄吳檠心情,也為苕苕那句“好男人別做秦淮河泡客”,特將生日酒宴改到莫愁湖上。那天,吳檠等三位堂、表兄弟每人都在莫愁湖上,以“為敏軒三十初度而作”為題,真摯地為吳敬梓作了贈詩。

吳檠詩中說:

禿衿醉擁奴童臥,泥沙一擲金一擔。

……

香詞唱滿吳兒口,旗亭法曲傳江潭。

之茲重困弟不悔,閉門嚄唶長醺酣。

……

去年賣田今賣宅,長老苦口譏喃喃。

弟也叉手謝長老,兩眉如戟聲如甝。

男兒快意貧亦好,何人鄭白兼彭聃。

……

金榘詩中說:

幾載人事不得意,相逢往往判沉酣。

栗裏已無錐可卓,吾子脫屣尤狂憨。

卜宅河幹頗清適,獨苦病夫多湳。

無何炊臼夢亦驗,空聞鼓盆疑虓甝。

……

金兩銘詩中說:

昨年夏五客滁水,酒後耳熱語喃喃。

文章大好人大怪,匍匐乞收遭虠甝。

使者憐才破常格,同輩慶遷柱下聃。

居停主人亦解事,舉酒相賀傾宿庵。

今茲冠軍小得意,斯文秘妙可自參。

三人的詩均動情地敘說吳敬梓的不幸,同時也嚴厲批評了這不幸與他過錯的關係,尤其當著苕苕的麵,這等犀利言辭,有點兒像批判會了,讓吳敬梓既難堪又感動,也煞是慚愧,隻好連連幹杯。

苕苕眼含熱淚,自彈自唱的還是吳敬梓最初寫給她的那二首《無題》:

柳煙花雨記春初,夢斷江南半載餘。

直到東籬黃菊放,故人才寄數行書。

香散荃蕪夢覺遲,燈花影綴玉蟲移。

分明攜手秦淮岸,共唱方回腸斷詞。

唱得吳敬梓熱淚長流,竟嗚咽起來,酒都咽不下了。嗚咽良久,他才平靜下來道,活了三十年,我竟活成顆喪門星了!祖父、生父、嗣父,祖母、生母、嗣母,連嶽父、嶽母甚至妻子,都帶著對我難以瞑目的失望而辭世,今後,我不能再讓兒子眼睜睜在失望中長大!讓莫愁湖和檠、榘、兩銘兄弟,尤其苕苕作證,我定要三十而立,重新做人!我發誓,生前沒讓父母瞑目,死後定給祖上爭光!說罷連幹數杯,還要繼續幹下去,但舌頭已僵,眼也掙紮不開,一頭醉倒莫愁湖船上,連苕苕也喚不醒他。

自從三十歲生日這一醉,吳敬梓胸中如經了一場疾風驟雨,忽然懷著深重的隱痛平靜下來。他仍不肯與吳檠他們回全椒老家,在他心中,老家的探花府已徹底坍塌。他依然待在南京,避開熟人醫治創傷。夜裏,他疼痛無眠,閉目默誦自己以往寫下的《遺園》詩,回味一年四季愁苦的日子:

春天裏——

辛苦青箱業,傳家隻賜書。荒畦無客到,春日閉門居。

柳線如煙結,梅根帶雨鋤。舊時梁上燕,渺渺獨愁予。

夏天裏——

新綠漸成陰,催耕聞暮禽。治生儒者事,謀道古人心。

薄俗高門賤,窮途歲序深。無聊愛墳籍,詎敢說書**。

秋天裏——

秋聲何日到,殘暑去天涯。鴉影梭煙樹,鬆陰繪月階。

病魔皆故物,詩境落孤懷。獨依危樓望,清光聚此齋。

冬天裏——

風雨漂搖久,柴門掛薜蘿。青雲悲往事,白雪按新歌。

每念授書誌,其如罔極何。可憐貧賤日,隻是畏人多。

轉眼,他三十歲這年的除夕到了。身在異鄉的遊子都趕回老家與親人團聚,而獨自流落在南京的吳敬梓,平日常聚遊覽取樂的新朋舊友都回家守歲了,苕苕也不知隱匿到哪裏。孤苦無依的吳敬梓在客舍寂寞難熬,隻得獨自伴著已患多年的消渴病(糖尿病)飲酒澆愁。當夜半迎新歲的爆竹連綿響起時,他麵對孤燈淒然萬千,三十年的坎坷不幸與接連的科考失敗,一齊浮現眼前。聯想三十歲生日時的痛悔,一夜嗬成詞作八首,從中可見而立之年吳敬梓的心境。

減字木蘭花 庚戌除夕客中

今年除夕,風雪漫天人作客。三十年來,哪得雙眉時暫開?

不婚不宦,嗜欲人生應減半。鮑子知餘,滿酌屠蘇醉擁爐。

(此首第三章11節已引用過,此處從略。)

田廬盡賣,鄉裏傳為子弟戒。年少何人,肥馬輕裘笑我貧。

買山而隱,魂夢不隨溪穀穩。又到江南,客況窮愁兩不堪。

學書學劍,懊恨古人吾不見。株守殘編,落魄諸生十二年。

狂來自笑,摸索曹劉誰信道。唱盡春陽,勾引今宵雪滿門。

哀哀吾父,九載乘箕天上去。弓冶箕裘,手捧遺經血淚流。

劬勞慈母,野屋荒棺拋露久。未卜牛眠,何日瀧岡共一阡。

(此首第三章11節已引用過,此處從略。)

文瀾學海,落筆千言徒灑灑。家世科名,康了惟聞毷氉聲。

郎君乞相,新列入貲須少壯。西北長安,欲往從之行路難。

奴逃仆散,孤影尚存渴睡漢。明日明年,蹤跡浮萍劇可憐。

秦淮十裏,欲買數椽常寄此。風雪喧豗,何日笙歌畫舫開。

吳敬梓除夕之夜麵對孤燈寫下的這八首詞作,對自己三十歲之前的經曆進行了苦心反思與檢討,對眼下無妻而屢考不第的境況,尤其與歌女及玩樂酒友的混跡生活已感到極大追悔,對未來既無把握和信心,又充滿了重開畫舫的期望。他此時雖已萌生南京買屋移居的念頭,但畢竟身無閑錢而難得實施。不久,又硬著頭皮隻身回到老家。故鄉畢竟無錢也可度日,起碼有自家住房和書房,糧米和菜蔬也不用買,隻是沒有知音和快樂罷了。那就隻好忍氣吞聲將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