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十八秀才十九爹

9.十八秀才十九爹

吳霖起不停地教導他的愛子,要以舉業為重不事二心。可完婚後的吳敬梓,卻過早地接過吳府的家族瑣事亂攤子。這給他的處世態度和性格帶來了極大變化,這變化是在那些看似簡單實為複雜的大事小情中被潛移默化的。

婚後,吳敬梓和陶媛兒經常往返於全椒和贛榆之間,他讀書還是以在贛榆為主,每有探親和應對家事時,便回到全椒。從全椒到贛榆,一路奔波已輕車熟路。婚後第二年,全椒那邊的先長吳旦辭世。探花府便日見其亂。吳敬梓一麵體會著父親為官的艱辛,一麵陷入族人覬覦家產的紛爭,使本來甜蜜的婚後生活卻添了許多無奈與無聊。

清聖祖康熙五十七年(1718)七月,安徽南部大麵積暴發山洪,水猛如野獸,毀路壞橋,決堤破屋,淹死人畜數萬。吳敬梓又一次秉父命回全椒處理相關家事。這一次,吳敬梓和陶媛兒不待在書房落定腳跟,族叔吳霄瑞就聞聲上門,一見吳敬梓便亮開嗓門道,敏少爺衣錦還鄉啊,吳府跟著沾光啦!怎不見堂兄教諭大人回來呢,不會是差我幾個碎銀錢,就再也不見我吧?

吳敬梓和陶媛兒一時愣住。這次回老家,父親沒有交代過這樣的事情。見吳敬梓滿臉遲疑,堂叔吳霄瑞便雞啄米似的說起一件事。

三年前,長房兄台吳霖起打贛榆回來,說是贛榆縣忙修學宮,急用銀兩。那次他是專門回來籌措銀兩的。教諭老爺事業正紅火,地位也顯尊,就相當於咱吳府的掌門一樣,他說話了哪個敢不遵從?教諭長兄把我叫到他屋叮囑了好幾遍,要我給湊齊一百八十兩紋銀。我按兄台的意思給他辦了。這一百八十兩銀子是我多年攢下的家底,害病都不曾用過,教諭兄台說話這般急,哪有不應允之理,況且兄台還許我每月三分利錢。你知道在本家麵前我是不計較錢財的,想用錢手頭有了便自管拿用去,還提什麽月錢不月錢。教諭兄台這麽一說我便覺得有些外道,就不怎麽願意為他籌措這些銀兩,倒是兄台央我不下十次,我便同意把錢拿給他用,還不待錢拿到手,教諭兄台早早就把字據已立好了。這事過去已近三年,今日敏少爺替父回來了斷家事,就手把這事也了結吧。

吳敬梓和媛兒隻聽得堂叔唾沫星四濺,把事情說得翻來覆去的。倘有這事,家父欠的錢自然要償還。吳敬梓向來不把錢看重,自己兜裏有錢時,哪個朋友想用,他都是人家一張口便妥的,還不還也不計較。對府上的錢當然也不很看重。三年前父親籌建學宮為錢發愁,就是他出的主意,回家來拿的,於是慨然向堂叔致歉說,兩年多一百八十兩紋銀的月錢,差不多有百十兩,加上本銀共計兩百七八十兩,給叔父添了負擔,我爹事忙沒得閑處理,我明天就同管家商量把此事辦了,請叔父放心!

吳霄瑞沒想到,自己費了很大心思預謀的事,一張口吳敬梓就答應了,便嘴上抹蜜臉上搽了笑膏似的表揚道,我侄隨父在外隻轉了這幾年,就如此斷事果決,將來定能替父掌門,有大出息,說不定超過祖上中了狀元呢,不像我等不上進的讀書人,朽在家裏沒出息!然後歡喜著離去了。媛兒卻責問吳敬梓說,這不是你個人兜裏的小錢,說給誰就給了!近三百兩的紋銀,當下不景氣的探花府也算是一筆大支出了,不然父親怎會向親戚們個人借錢?何況堂叔說得顛三倒四,還不知其中有無差頭,你就擅自同管家說給他,這般斷事連我婦道人家都覺不妥,你該請告父親才是!

吳敬梓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個晚輩怎好再去和堂叔說不辦的話?

媛兒說,大丈夫辦事要有據服眾才是,你隻聽他說你幾句好聽的,就輕言大事,斷然不妥!

吳敬梓雖覺婦道人家心細囉唆,但也覺自己有些輕率,所以第二次吳霄瑞又來追此事時,他還是照媛兒的話說道,對不起叔父,此等大事,需待小侄回贛榆稟告父親不遲。

吳霄瑞急了,三年了還不急?你家有錢大把地花當然不急,我哪有幾文閑錢在手?買把柴米都得攥攥拳頭!

陶媛兒替丈夫解圍說,敏軒他年少當不了這大的家事,堂叔您最好直接與我公爹說,長輩的事情我們晚輩不敢插手!

吳霄瑞從袖間掏出一張字據,在小兩口麵前抖了幾遍說,這點兒小事還用得著顛顛反反地回贛榆請示,眼下便能一了百了,也能看出敏少爺將來的威望。

陶媛兒笑顏好語,端茶敬煙地陪著,就是不讓丈夫鬆這個口。看天色已晚,又說,堂叔您先請回,我們琢磨辦法,了您心願就是!

吳府上下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堂叔走後,吳敬梓按媛兒主意分別向下人和管家詢問了幾次,終於打探出了事情的原委。

管家告訴吳敬梓,康熙五十三年(1714)老爺確實從贛榆回來籌過一次銀兩,不過大都是向全椒的富商和老爺的同科拔貢相互拆借,很少有月錢,沒聽說過他能從鐵公雞一般的堂弟吳霄瑞那裏借來錢。

吳敬梓便向姑姑詢問這件事情。姑姑長歎一聲說,你這堂叔從來沒有什麽好心腸,是啥事都能賺到便宜的主。前些年他有個鄰居叫李先,四月裏你堂叔家的一口小豬跑到了李家。李家慌忙把小豬又送回來,這件事裏裏外外都是很光彩的,不想你堂叔滿嘴胡編,硬說豬崽離家再回來對主人大不利,追著命逼李家出十錢銀子買走小豬。李家不跟他一般見識,出了錢買也買了,養起來就是。轉眼李家把豬養到了百十多斤,不想有一天這豬又跑回你堂叔家,你堂叔卻不像李家那樣好心腸,把豬關了起來。李家眼見豬去了你堂叔家,前去討要,你堂叔卻說豬是他家的,非要人家照市價拿銀子贖回。李家是窮人,哪有多餘銀子贖豬啊。爭論一後晌,最終你堂叔叫人一擁而上,把李家人打折了腿。事情鬧到縣衙,不是你伯叔吳雯延在縣衙當書辦,衙門說不定就治他罪了。這件事還不算,有年他去汀寧醫病,在渡船上,他還想法子占了人家船夫一個便宜。當時你堂叔租了一隻大船,講定船資十兩銀子。船離江寧三四十裏路了,你堂叔忽然頭暈勁兒上來,捂著胸口坐在船頭大口喘氣,船家見了急忙捋他心口處,取來開水,喂他吃了幾片自家帶去的雲片糕,他心疼減輕了。你堂叔閉眼休息時,嘴饞的船家把剩下的幾片雲片糕偷吃了。船到了江寧碼頭,你堂叔起身滿船裏尋找什麽,船家問他,他說找剛才吃剩下的藥。那船家頓時間蒙了頭腦,說剛才見你堂叔吃剩下的幾片雲片糕被他貪嘴吃淨,沒見什麽藥啊。聽船家這般說,你堂叔火冒三丈吼船家,說那雲片糕就是他的藥,還說是江寧的名醫給配的方引,裏麵有不少名貴藥材,每一味藥材都十數兩銀子,離了那藥他的心疼病犯了,如何是好。那船家一聽嚇壞了,你堂叔竟然恐嚇人家要經官,嚇得船家不敢再提船資,讓你堂叔白訛了人家十兩船資。你這堂叔,為了省十兩銀子,不惜糟蹋吳府的名聲。

關於那張借據,姑姑說,你父親去贛榆的第二年是回家來攛掇過銀兩。那時全家也都是為了讓你爹能在外邊把官當好,上上下下都是幫襯的。也就你這堂叔,手裏有閑錢,卻偏偏不肯借,後來想借了,月錢要的也很大,不用兩三年就得翻成本錢,就不敢用了。先你爹確是給他寫了借契,可銀子卻不曾拿到,因後來咱家賣了襄河邊五畝好田,銀兩便湊夠了。你爹走得匆忙,不曾索回那張借契罷了。

吳敬梓一向對求到他的人是心慈麵軟的,有求必應,不想自己族裏的堂叔竟這般無賴,不由得動了真氣,不再理會堂叔。可他堂叔真是無賴得可以,叫媛兒給他備酒上菜不走了。吳敬梓一氣之下撕破臉皮對堂叔斥道,看在本家長輩麵上,我現在仍叫你堂叔,如果明天你還這樣無理取鬧,我便不再叫叔,還要當眾把你騙人勾當說破。我爹當年並沒從你手拿走過銀兩,借契你該毀掉才是。所以背著別人跟你說這話,是顧及你長輩麵皮!

吳霄瑞急了,聲音拔高了幾節,活像戲裏的惡醜嚷道,就甭提麵皮不麵皮了。教諭兄台借過我的錢是千真萬確,銀兩我是準備下了,他雖沒拿去,我那一百八十兩紋銀可是兩年都沒有放出去,難道月錢就不是錢?你吳敏軒也是知書達禮的人,我朝你們要的就是月錢,這個理兒就是到皇上那兒我也敢較真兒。有銀兩你便給我銀兩,沒有銀兩可用房產頂!吳敬梓說,你可是有一把歲數的人,不會不懂,房產都是吳家的祖產,怎麽能隨便動給你?再戀錢也別動這樣心眼兒!

堂叔依舊甩著辮子動粗,我也曾是讀書人,如今書我已不讀了,算是粗人一個,你說我戀錢便戀錢,戀錢人眼裏隻有錢,不給錢,你我便都消停不了!

吳敬梓對貪錢不要人格的事最為鄙視,此時的堂叔在他眼裏已形同一條厭惡至極的癩皮狗,便斷然棄之而去。陶媛兒對吳霄瑞說,叔公你看,這件事隻有您當我公爹麵親口去說了,免得我們小輩傳錯了話,影響你們之間情分。

吳霄瑞雖仍氣哄哄的,但心裏已怯了,他隻是聽人說,吳敬梓拿錢的手鬆,好說話,沒想生了氣也這般剛性。何況自己隻是想乘機鑽小輩個空子賴筆錢,哪敢當教諭兄台麵去說,便沒了底氣,但仍賴皮著說,我哪裏有那麽多的工夫等到教諭大人回來,再過個三年五載,他升了道台任了巡撫,我還敢提這些事嗎?媛兒說,若是有理,當多大官兒怕他怎的?!我個婦道人家說話也不作數,你要還想拿錢就同我公爹去說!吳霄瑞聽這話綿裏藏針,比男人還刺人,隻好溜走。

這件事給吳敬梓震動極大,對吳霄瑞等自私族人從此產生了深深的厭惡。以致多年後寫《儒林外史》時,也沒忘把堂叔的事兒也寫了一段。但堂叔這等胡攪蠻纏的主,一說當官的就氣癟的樣子,使吳敬梓信服了父親和祖父的話,男兒科考為官才是大出息。所以再遇族中這些令人討厭至極的亂事,他能躲就躲,大多是躲在哪個靜屋裏埋頭讀舉業功課。

轉年秋色漸深時候,幾天的秋雨總算歇下來。這天,又回到贛榆的吳敬梓準備參加鄉試在即,他整天足不出戶,在書房用功。這晚媛兒帶上食盒給他送飯,才走到庭院,驟然間一陣風起,吹得近處幾棵石榴樹枝葉亂搖起來,頭上高大的榆樹葉沙沙一陣作響。涼氣襲得媛兒打了一個噴嚏。她又急急回屋取了吳敬梓的夾衫帶上。當她推開丈夫的書房門,一股冷風隨之撲進屋,把桌燈吹得火苗直搖。

媛兒打開食盒,取出長衫給丈夫披上。

吳敬梓感激說,方才倒不覺得,你一來倒覺出冷了。

你自己也要想著點兒,別老叫別人一遍遍提醒。

媛兒催丈夫趁熱快吃,一邊又說,全椒那邊,堂兄吳檠也在備考,別讓人落下呢!

吳敬梓於是想到全椒的堂兄吳檠,不禁越加精神了,催媛兒收拾食盒早些回去。媛兒臨出門又關照說,不要熬夜太深了。

出得門外媛兒忽一聲驚叫。吳敬梓嚇了一跳,慌忙出門去看,原來是媛兒在台階滑倒,崴了腳。吳敬梓攙扶起來說,叫你不要來,偏來,這下可好!

媛兒道,還不快快背我回去!

吳敬梓小心翼翼把媛兒背回上房,替她脫下鞋襪,抱起腳仔細捏看,未聽她發一絲唏噓聲,也未發現有紅腫處,遂放了心,認真揉搓了一會兒,問還疼不疼。媛兒卻反問他,今兒個我要不是崴了腳,隻怕你要等到天亮才回來不是?

吳敬梓見媛兒一臉嬌羞紅潤,方才明白是上了當,一顆苦讀的心被暖得靈感無窮。吳敬梓與這第一房妻子陶媛兒一直是恩愛的,這對他的舉業功課無疑有很大幫助。

正值吳敬梓在嚴父的監管和愛妻的伺候下日夜備考時,客居南京道院中的生父吳雯延忽然病重,特意召喚他前往見麵。吳敬梓雖然已出嗣,但客居他鄉的生父病重,即便歲考在即,也不能不當麵盡孝。於是他日夜兼程,趕到多年苦讀不懈仍隻是個秀才的生父客居的南京道院時,父子倆都百感交集,各覺親生骨肉卻沒能相互照護,不禁四目如泉,一時湧流不止。尤其想到親生子年已十八,還未能進學成為秀才,而自己已年老病衰卻仍是一事無成的秀才,吳雯延便緊攥住兒子的手,淚珠滾得更急了,說,你出嗣給別家為子,為父沒能親手撫育你,今天你能臨考而遠道來看望我,即便死到陰間,也忘不了兒的一片孝心了。隻是兒正值歲考年,若耽誤了考試,為父死難瞑目啊。你萬不能像我,終其一生隻是個秀才,何況現在你連秀才還沒考取,已身為兩家之子,便要為四個老人爭光。趁我還有一口氣,今年把秀才考取了,不然我若一死,按朝廷禮製,三年內你都不能應試,豈不誤事?我已打聽到,學道大人即將按臨滁州主持歲考。你雖與嗣父在江蘇贛榆好幾年,但科考是不能冒籍的,你隻能回老家全椒去考。我叫你遠道趕來見一麵,不僅是因病想念,更要緊的是囑你一定要在今年進學秀才,免誤前程。其他伺候我的話,一句也不要說了,說了我也不會聽半句!說畢,淚也收住了。

吳敬梓雖已無話可說,淚卻越加止不住,隻說了句兒子一定考取秀才讓父親快些好了病體,便晝夜兼程趕回贛榆,再奔赴滁州,及時應了考。完卷後也不等張榜,又急急趕回南京,守候生父數日,最後遵囑將生父護送回老家全椒。不久,生父便在對吳敬梓望眼欲穿的期待中咽氣了。

生父安葬之後,才傳來吳敬梓考中秀才的消息。但身披如雪麻衣的吳敬梓,對即將著身的一領青衫也提不起興致了。因他已是別家嗣子,而生父在吳府不是長子,加上怕其他兄弟有疑他也想分享生父遺產之嫌,尤其自己的妻子在贛榆那邊即將臨產,所以吳敬梓便沒按親子要為生父守喪三年之俗,而回贛榆,盡自己馬上該盡的父親之責了。

因吳敬梓是以贛榆生員的身份參考的,而這年贛榆隻有三人考取秀才,吳敬梓又是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這給偏遠的贛榆小縣又帶來一次震動,使得知縣也有些激動,當眾人麵大誇吳霖起教人有方,不愧是個好教諭,還從稅銀中拆挪一些,歸還了吳霖起為本縣興學墊付的部分銀兩。吳霖起把縣裏還給的銀兩交給香兒時,香兒喜不自勝說,咱家的好事還不止這個,興許媛兒要生的是兒子呢!

這時的吳霖起已顯蒼老,連香兒也覺得老爺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所以一再說少爺爭光出彩的時候到了。

康熙五十八年(1719),也就是吳敬梓十九歲這年,他的兒子吳烺誕生。從此,他由兩家的兒子變成了一人的父親。這一重大變化,不能不使他的人生態度隨之有變,即覺得自己的功名更加不是自己一人的事了。因而他的舉業之心又蓬勃了一次。

康熙六十年(1721),吳敬梓與陶媛兒攜愛子吳烺回到了全椒五柳園的嶽父陶欽李員外家小住,烺兒忽然害起病來,病勢很猛,雖然請了幾個大夫,總是不見大效果。吳敬梓心急如焚,日夜守護著,看烺兒很快消瘦下去的模樣,把一張嫩臉病得憔悴不堪。望著愛子日夜高燒不退的痛苦狀,吳敬梓天天要脫去幾次衣衫,在春寒料峭的屋外長夜中,把全身凍涼了,然後回屋偎抱著渾身發燙的烺兒,一番又一番地用體涼為兒子退燒。總算把病壓住。吳敬梓日夜懸著的心剛放下不久,烺兒的病情卻又忽然急轉直下,比先前更重了。城裏的大夫都先後請了來,藥方子也換個不歇,可病情總難有起色。吳敬梓急如熱鍋螞蟻,陶夫人也是早早就趕了過來,守著烺兒一刻都不敢離。

吳敬梓先後請了幾位有名的老先生,也沒把孩子的病治好轉,絕望中忽然想起了忘年棋友葉郎中,隨即叫下人到葉郎中家去請。吳敬梓在天井旁踱來踱去,忐忑不安地等候到太陽要落山時,葉郎中到了。吳敬梓拱手施禮剛要客套,葉郎中擺手道,看病要緊,什麽話稍後說。葉郎中診斷結果是,烺兒受驚嚇導致神元不同,恐怖感凝結於心,造成身體內外汗腺失調,致使內熱外困,鬱結於心。說罷,叫人取來紙墨寫了幾服藥方。

吳敬梓夫婦對著葉郎中深深施禮道,感謝先生大恩。葉郎中急忙擺手道,我和敏軒忘年交好,這般施禮折煞老夫了。

吳敬梓急忙吩咐家人取來診金,葉郎中對吳敬梓怒道,你我如此情誼,卻要這般客套,早知這樣我便不來了。吳敬梓這才作罷。

烺兒吃過幾服葉郎中開出的藥,身體愈見恢複,十數日後竟然痊愈,喜得吳敬梓心中愁苦一掃而光。

一個初為人父的富家秀才,吳敬梓在妻子媛兒眼中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丈夫。已考取秀才,又有愛妻照顧,並有了愛子的吳敬梓,這段初為丈夫初為人父的時光算是溫暖的。其間多次往返贛榆與全椒兩地幫父親處理零碎家事,全新的人生體驗,使他初知了人生的艱難。尤其他在贛榆和全椒兩地頻繁往返中,有機會結交了沿途如揚州、江寧、蘇州等地一群文士,除獲得了這群文士的認可和尊重外,這些文友們各自的學養和品德,也讓吳敬梓受益匪淺。可以說,是在外任職的嗣父,和這些文友們,把吳敬梓從全椒那個小旮旯裏拉到更廣闊的天地中來。他隨父從宦這一階段,往來全椒、贛榆、揚州、滁州、南京之間,漂泊起伏悲喜交加,但從父親方麵獲得的,卻是為官清廉正派,鞠躬盡瘁的良好影響。比如父親到任之初,見到學舍凋零倒塌之狀,先捐出自己一年俸銀的四十兩,而後在修建過程中先後又用自家不少私銀,終於把贛榆縣的社學先後興辦起來。這還不算,在以後的教諭生涯裏,為了贛榆的社學及禮教的各等事宜,先後又變賣不少祖產肥田,及祖傳當鋪、布莊、銀樓等,籌銀一大筆,用於贛榆的興教事業。在他的主張和親自督辦下,重新修建了因一六六八年在大地震中毀壞殆盡的文廟、尊經閣,並且在贛榆的顯眼處新建了“敬一亭”。這些,《全椒誌》和《贛榆誌》都曾有過記載,教諭吳霖起在贛榆縣任職十來年,修學宮,辦社學,教授《五經》《四書》、性理、習字等科,深受當地各界敬重,給吳敬梓留下激勵後半生的重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