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正式公民

3.正式公民

2000年12月×日於憑祥開筆會,識得作者廖文,經牽引,又識得憑祥市上石鎮楊立章老人。楊六十有七,寡居於上石鎮南三公裏外一嶺坡上。七八年間,開荒種果數十畝,成林成片;養雞養鴨數十隻,滿坡飛跑。有山有水,正是閑居的好去處。經得同意,吾於楊宅西麵距二十米處獨砌瓦屋一間,近十平方米。因門前親種石榴、桂花樹,各一棵,故取齋名“石桂園”。

石桂園建造,均由楊立章老人一手操辦。花人民幣1400元,曆時兩個月。今日入住,特請歐有、韋克軒師弟開車送往。到憑祥有廖文接應。

首次入住石桂園,大吉大利!

以上文字,為序。

齋主 嚴風華

2001年5月25日

這是我第一次入住山裏當天的第一篇山中日記。

出發之前,我花了一個星期備好了被子、蚊帳、涼席、煤氣、碗筷等日用品,定於2001年5月25日上午11點出發。特意請了歐有、韋克軒兩位師弟開車送我前去。他們借了一部車,桑塔納。

中午兩點到憑祥,接廖文。廖文又叫上了她的一個朋友瓊。事先我叫廖文買了些園林植物,打算帶到山裏,種在屋邊。

下午三點,我們到了山裏。我是第一個下坡、過木橋、上坡,直奔我的新屋。

我見到了我的新屋!

紅磚,黑瓦。低矮,窄小,僅十平方米。坐南朝北。由於是斜坡,所以必須先將南麵的山體削直,將泥土往前填平。房屋南麵的那堵牆,正是山體的泥牆。牆的背後,還挖了一條排水的水溝。房屋的兩側及正門,均為紅磚牆。

這是這座山裏的第二戶人家。我的家。

老伯聞聲,趕忙從他的屋子裏出來,一一與我們打招呼。

我們將東西搬了進去。見屋內地麵已平整,但仍是細碎的土塊,還沒有夯平;兩張床已經做好了,是用杉木做的床架,床板則用一片片老竹釘成,十分簡樸。

我甚為滿意。

廖文買的植物為桂花、石榴、牡丹,還從單位裏挖來了不少的星星草。

立即動手種。門前左側種石榴、牡丹,右側種桂花。

然後拿出煤氣灶,在門前的空地裏煮飯菜。在南寧買來了排骨、豬肉、花生,在鎮上買了豆腐、青菜。歐有有少爺相,從不會動手煮飯菜。克軒極勤快,在一旁做我的幫手。他炒的花生,金黃金黃。煮熟,擺上桌,滿滿的一桌。

老伯特意殺了一條閹雞。飯前,他拿出一串的鞭炮,掛在樹上,要燒炮慶賀。這點我倒沒想到。炮聲響了幾十秒鍾,粉紅的紙屑紛紛揚揚落滿一地,靜靜的山穀回聲四起,硝煙在門前飄散,一片灰白。

然後,舉杯喝酒,共賀新居落成。老伯煮的雞,碩大,肥美。按壯族習慣,凡節日或迎客,一般都要殺雞,而且做成白斬雞,即用清水煮熟,不加油鹽。客至,得主人以白斬雞相待,那就是最高的禮遇了。今天應該不是迎客,倒是像過節。

天黑了,點上油燈。油燈在桌中央,黃黃的亮,照得大家的臉紅紅的。回望四周,一片漆黑。有野鳥啼鳴,聲聲清脆;劃過夜幕,卻顯孤單。老伯說,以後有你們來,我這兒就熱鬧了。他喝的是鎮上人家釀的米雙酒,二塊錢一斤。與我們猜碼時,他用的是左手。印象裏他不是左撇子的,我仔細看了看他的右手,發現他的右手小食指斷了一截。

吃完了飯,廖文和瓊回廖文母親家住。歐有和克軒問:我們是到憑祥住吧?我說,我們是第一次入住,怎能到別處去呢?

歐有和克軒,比我小六七歲。我們都是同一個大學畢業,又是學中文的,所以他們對我這個師兄甚為尊敬。但在此時,我們之間的心思恐怕就相去甚遠。兩人都是幹部家庭,小時大概少受苦,又喜歡熱鬧慣了,自然過不慣山裏的生活。何況是黑燈瞎火的。但在我的“威嚴”之下,他們都不敢吱聲了。夜裏,他們同睡一床,我獨睡一床。從今天起,我正式成為這裏的公民了。

但我一直興奮,很難入睡。有一種奇異而新鮮的感覺。

這個地方,無意中說來就來了,無意中就屬於我了。整個山林是我的,整個黑夜是我的。螢火蟲的光亮,夜鳥的啼鳴,草蟲的低吟,樹葉的摩挲,山風的吹拂,都是我的。我從來沒有如此富有,富有得如此舒坦,舒坦得如此輕盈。

這是近似於天意的一種安排。冥冥之中,這座山早就靜靜的蹲在那裏,專門等待著我的到來。它用清冽的山泉,茂密的林蔭,迎接了我。而我幾十年來,一路跌跌撞撞,竟懵懵懂懂的一頭撲進了它的懷裏,讓我驚喜,抒懷。

這一夜,我變得霸氣十足。

第二天一早,打開門,刺眼的光線把眼睛刺得眯成了一條縫。揉了揉,抬頭望天,見天空晴朗,呼吸中感到空氣極其淨潔,清甜。我連忙拿出一張板凳,坐在門口,將屋前屋後細細地打量。屋前的空地,僅長五米,寬三米,底下就是坡了。坡兩邊,正好長著兩棵三華李,濃密的葉子,形成一道屏障,擋住了陽光。房屋兩側,還各有兩棵三華李,屋後則是一棵枝葉密實的荔枝樹。無意間,看見眼前的三華李的枝枝丫丫都已經結出了果子。果子熟了,蠟黃裏透著粉紅,而全熟的果子,則是紫紅紫紅的。坡下麵,疏疏的種有幾棵土沙梨。沙梨枝丫多且直,葉子茂盛,將半個天空都遮了去。再往下,是幾棵芭蕉和竹叢。這些竹子,杆杆筆直,少枝丫,且無刺,在我們這兒叫單竹。從單竹的頭頂看過去,對麵一百米處,是一排山,滿山都是鬆樹和杉樹。那條通往林場場部的公路,就在我們兩排山之間,從左向右,彎彎曲曲,蜿蜒而去。周邊都是細微的鳥聲,溫婉而清麗,聲聲繞耳,卻看不到它們的身影。仔細一看,原來它們就在我頭頂的三華李和沙梨樹裏,在葉縫之間跳躍。這種鳥叫綠豆鳥,羽毛呈綠色,個頭也隻有大拇指大小。不怕生,喜鳴叫,廣西人一般喜歡馴養這種鳥。

我已經沒有理由不愛上我這片靜地了。

“築室數楹,編槿為籬,結茅為亭。以三畝蔭竹樹栽花果,二畝種蔬菜。四壁清曠,空諸所有,蓄山童灌園剃草,置二三胡床著亭下,挾書劍以伴孤寂,攜琴奕以遲良友。”

“有屋數間,有田數畝,用盆為池,以甕為牖,牆高於肩,室大於鬥,布被暖餘,藜羹飽後,氣吐胸中,充塞宇宙。……凡靜室,須前栽碧梧,後種翠竹。前簷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閉之,以避風雨,夏秋可開,以通涼爽。然碧梧之趣,春冬落葉,以舒負喧融和之樂;夏秋交蔭,以蔽炎爍蒸烈之威。”

這是古人所向往的家園,清雅,樸素,抒情。用今天的目光看,應屬豪宅了。

而我們這裏僅有兩間屋子。老伯的屋子十分簡陋,僅一張床,一隻舊木箱,其餘都是農具和裝糧食的木桶。我的新屋,因為是剛剛建起,路麵和屋裏的地麵還不平整,還缺少人氣,故而還顯得很潮濕。但我相信,等來得多了,就可以把地麵踩平了。那時,桂花開了,牡丹花開了,石榴也結果了。雖然沒有小童打理,沒有高肩的圍牆,沒有碧綠的梧桐,也沒種蔬菜,但有竹有樹有花果,也是一個不錯的家園了。何況還有一個性情開朗、熱情大方的老伯相伴,這可是我千年前修來的福分呢。

喜歡一樣東西,不在乎優劣,隻在乎自己的心情。

不知不覺,太陽從我們這側的山頂出來了。在這裏,九點鍾以後才能見到太陽。

又聽見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看過去,老伯的廚房頂冒出了炊煙。炊煙很白,升得很慢。我聽見老伯在喊:“起來嘍,吃早飯嘍!”

房間裏,那兩個小子才急急忙忙的起床。

吃了早飯,我打算帶這兩個小子去我的老家龍州,住一晚。我知道,如果再待一天,他們就會不耐煩了。我與他們不一樣,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我會產生愛;而他們隻是過客,不會有太多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