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
大別山啊，我的故鄉
我曾在一個月兒彎曲成犁
耕耘著無邊幽暗的夜裏
幻想我的心埋在櫻桃樹下
結出一兜兜珍珠似的果實
讓它露水般透亮的酸甜
流成你芳菲的記憶
讓它殷殷如血的顏色
在冬日，把你的枯黃裝飾
如今，我鬱夢的輕煙
卻似深秋樹上凋謝的蟬翼
當一隻布穀，將你的濃霧
啄成晶亮而又甘甜的雨滴
當一束蘭草，在陰坡上
將你藍色的陽光撐起
我啊，如同被你早晨的露水
打濕了翅膀的蜻蜓
歇在你綠色如酒的草窠中
像一個顫動的詩韻
浸著霞光，站在春天的詩行裏
二
大別山啊，我的母親
你把樸實的泥土當成種子
撒在兒女們的心上，撒在他們
對你的泉水般澄澈的情愛裏
使他們生命的青蔥，不至像浮萍
因缺少一塊堅實的大地
隻好在水中流浪，在漩渦裏歎息
為了不再讓黑色的河流
漂洗你沾著草節的頭發
為了你閃動的磷火
不再繚繞一座座山峰
於是，每一個柴門深掩的壪子
每一個瓦菲蒼蒼的壪子
都誕生過山毛櫸一樣堅強
紫荊花一樣血紅的故事
你的兒子們，用他們
骨節沉悶炸響的大手
像捏碎螞蚱一樣地捏碎瘟疫
你的女兒們，用古連枷
將你的憂傷拍得像火星迸濺
三
輪到我誕生時，大別山啊
你的災難已經化作青翠
彈洞中流出的黎明
是飼養我生命的乳汁
童年時，我喜歡采擷
幽居在煙靄深處的野百合
紮在小羊的尖尖角上
讓牧羊的小妹攜著芳香歸去
長大了，我喜歡攀登你的峰巔
因為它是無數英雄的化石壘起
一路上，我生怕碰翻一塊石頭
我覺得它有靈魂，它是一頁曆史
一頁嚴峻而又壯烈的曆史
在這嚴峻而又壯烈的曆史中
我常常走進你的雷雨中心區
比懸崖還要險峻的烏雲
拉開了我和春天的距離
但是，我的大山母親啊
由於你的兒子是喝著霞光長大
所以對於光明的感受特別強烈
哪怕你摻著牛糞味的大雷雨
淹滅了暮色中的最後一絲亮色
哪怕紅嘴的相思鳥
不再在你的幽徑上逗起晨曲
我仍然能寫出洋溢著青草氣息的
春天的詩句
四
啊，大別山
你的兒女們，就是這樣
在你偉岸而細膩的撫愛裏
繅出自己潔白的情絲
這些情絲織出的錦緞
又被製成你燦爛的春衣
盡管這春衣
有時像一片雲，被狂風撕碎
但那片片飄動的衣襟
依然是你指向未來的旗幟
在石橋橫臥的小溪邊
浣衣女用你清清的泉水
洗濯人們衣衫上的汗漬
但你旗幟上的汙濁
兒女們卻是用鮮血來洗
五
大別山啊，我的母親
當天涯遊子的歌聲，像一隻風箏
飄向你鳳尾撥動黎明的山脊
那羞澀的山鷓鴣，可又將你
遙遠的心思啼起？
你海綿似的崇山，也許在吮吸
愜意的村夢中流出的花蜜
你碾盤似的月亮，也許正在將
林子中的幽暗碾成香泥
多好啊，墓碑記述的災難已經腐爛
寧靜的炊煙，將陽光的項鏈串起
但是，你的兒女們心中的紡車
卻在永不停息地轉動
他們要紡出更多的彩線
為你編織許多前所未有的
芬芳濃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