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飛”
眼下，正是天寒地凍，北風呼嘯的冬天。在這個時候，解放軍某部六連，要掀起一個冬泳訓練的**。嗨，這種天氣，就是打盆冷水洗臉都叫人感到臉皮發痛，何況要下到冰冷的河水中去遊泳？
開完動員會回來，三班長李明一揮手，問全班同誌：“同誌們，這樣的天氣下水，敢不敢？怕不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隻見一個小個子戰士騰地站了起來，響亮地答道：“怎麽不敢？要是打仗怎麽辦？現在，帝國主義到處興風作浪，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的窮人在受苦受難，我們要隨時準備打仗！”
“對！”三班長緊緊地拉住這個小夥子戰士的手，然後扭轉頭來，對大夥說：“同誌們，我們肩上扛的，不隻是一條七斤半的步槍，而是保衛祖國的重擔！隻要一聲令下，我們隨時就要出發！不管是陸地，還是水上，也不管是寒冬，還是炎夏，我們都要練就一套過硬的戰鬥本領！同誌們，這樣的天氣下水遊泳，到底敢不敢？”
“敢！敢！敢！”全班十多個聲音匯集一起，響徹著整個房間。
“班長，我們現在就向黨支部寫決心書，一定圓滿地完成冬泳訓練任務。”
“對！大家馬上動手。”
於是，戰士們伏在自己的床頭，鋪開紙張，向黨支部寫起決心書來。
大家要問：這個小個子戰士是誰？他是六連勤學苦練的標兵張小紅。入伍才半年，個兒不高，塊頭也小，圓圓的臉蛋，亮晶的眼睛。今年，滿打滿算才十七歲半。可是，在六連，一提起他那套過硬的水上功夫，沒人不誇，無人不讚。然而，誰也沒想到，半年前，這個赫赫有名的標兵，還是個見水就沉的“秤砣”。
他剛到連隊的那天，三班長對他說：“小張，現在連裏正在熱火朝天地搞遊泳訓練。班裏最差的同誌都能遊五、六十米啦。你呢？”
張小紅望著班長，愣了一陣才說：“我，我還沒下水試過，不曉得能遊多遠？”
“那，零米！”
班長的話剛完，逗得周圍的戰士笑破了肚皮。
第二天，張小紅分到“秤砣”組，來到大西河參加訓練。這位老兄真猛，一下水就往深地方竄，弄得自己咕嚕咕嚕喝了一肚子冷水，更把班長李明嚇了一大跳。
“小張，不能冒失，得慢慢來呀！”
“班長，昨天你不是對我說：一個戰士要隨時準備戰鬥嗎？”
“對。”
“那要是明天打仗需要渡江過河怎麽辦？”
“啊！”三班長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這句話出自一個新戰士之口，確實不簡單呀！這時，他緊緊地抓住張小紅的手，說：“好！我來教你，你好好跟我學。”
從此，不管是什麽地方，不管是什麽人，隻要別人會遊泳，他就問，就學。處處是他的課堂，人人是他的教師。就憑這股可愛的闖勁，不到一個星期，他能遊五十米了，成了“秤砣”組的第一名，被樹立為全連勤學苦練的標兵。
張小紅立為全連的標兵，三班的同誌好不高興！這個拖著他的手，那個摸著他的頭，熱烈地向他祝賀，尤其是班長李明，緊緊地抱住張小紅，說：“小張，好樣的！真不愧為毛主席故鄉來的人！”
可是，萬萬沒有料到，就在樹立他為標兵的第二天，團的作戰訓練股來六連進行一次遊泳測驗，在測驗中，張小紅由平時的一百二十米一下掉到二十米，成了“秤砣”組倒數第一名！
驚人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當時，三班長正在團班長訓練隊學習，聽到這個消息，使他坐立不安，立刻請了假，匆匆忙忙奔回連隊，來到“秤砣”組，想看個究竟。
真鬼！前天他來看時，張小紅練得在水上身輕如燕，運動自如的了；而現在，身子竟變得那麽笨重，往前漂遊幾步，就要沉下水一次。可是，這小家夥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管深淺，直向前衝，最後落得喝了一肚子冷水，他還不服氣，繼續往前撲，然而，不管他怎麽努力，他還是落後了，遠遠地落後了。
晚上回來，三班長找張小紅談話了。這三班長，是個“巷子裏趕豬，直來直去”的人。兩個人剛剛在草地上坐下，他嘴一張就說：“小張哎！真急人！團裏來測驗，在這節骨眼上，哪個人都想為連隊爭光，可你……同誌，你別忘了你是全連勤學苦練的標兵……”
“班長，你侮辱人！”
這話來得突然，驚得三班長騰地站了起來：“怎麽？你……”
“我問你：難道我們勤學苦練，就是為了爭當標兵？”這時，張小紅滿臉通紅，兩腮鼓鼓的，象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憋了一陣，他又冒出一句：“練為戰嘛！”
“啊，說得對！”一句話把三班長的心點亮了，不由得立刻伸出自己那雙熱乎乎的大手，在張小紅的肩膀上重重地擂了一下，接著說：“你又出什麽點子了吧？”
“沒什麽。不過我想，今天練遊泳，就是為了明天在江河湖海上消滅敵人！難道打仗能光著身子去打？不帶武器裝備？”
聽了這番話，三班長熱呼呼的心頓時涼了下來，平平淡淡地說：“是這樣呀。不過，時候還不到。你的基本功還不過硬，先別去管它什麽裝備不裝備。”
哪知，三班長這席淡淡的話，卻把張小紅的臉燒得麻辣火燒。他眼睛一鼓，說道：“要是明天打仗怎麽辦？”
又是這句話！這叫三班長樂得跳了起來。說實在的，他越發喜歡這個新戰士了。這時，他緊緊地拉住張小紅的手，說：“走！到班裏去！把你這個印在心坎上的‘打’字到大夥麵前去亮一亮！好叫全班都來攆你！”說完，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張小紅，好象這陣兒的張小紅突然長高了，變大了。
原來，張小紅在這兩天的遊泳中，為了使自己練出一手全副武裝泅渡的本領，在兩條大腿上各綁了一個三斤多重的沙袋。自然，這樣一來，在水裏運動就不那麽自如了。這次團裏來考核，他認為這同樣是練習的機會，也就把沙袋綁在腿上。
一到班裏，三班長就把全班召集起來，將張小紅表揚一通。頓時，全班不論是新兵還是老兵，將張小紅團團圍住，紛紛表示要向他學習。這一下，弄得張小紅滿臉通紅，怪不好意思地對大家說：“比起老同誌來，我還差得遠哩！這僅僅是開始。”
呼啦一下子，全班戰士都寫好決心書。三班長把這大疊決心書交給指導員，集合號就響了。
頃刻間，部隊集合在操場，隻見連長幾聲口令下過，戰士們更精神抖擻地向大西河走去。
天老爺象是故意給我們的戰士出難題。開始去時，天氣很好，老大的太陽，雖然河上刮著一陣陣北風，但不算太冷。稍一陣子，天突然變臉了。太陽早已被烏雲遮住，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吹在人的身上，象刀削一樣痛。好冷呀！戰士們一個個象“打擺子”一樣，直打哆嗦。雨也下開了。開始是一滴一滴的，接著象瓢潑一樣，打在河麵上，激起條條水柱。這時，張小紅來到李明身前，說：“班長，過癮的時候到了！老天爺給我們設難關了！”
“對！用你的話說，這樣的鬼天氣要渡河打仗怎麽辦？”三班長說完，昂起頭來，正要向班裏的戰士說什麽，突然看到指導員站在土坡上，大聲地向戰士們說：“同誌們，冷嗎？”
“不冷！”戰士們精神抖擻地說。
“不！冷，而且很冷。但是，世界很不太平。如果敵人打來了，需要我們去消滅那些侵略者，遇上這樣的天氣，怎麽辦？”
“練！”
“練！”……
千百聲“練”，響徹在大西河上空！緊接著，戰士們迎著寒風暴雨，紛紛下水了。
“張小紅，我們來比一比！”三班長向張小紅提出了挑戰。
“好！”張小紅痛快地答應了。接著，兩個人肩並著肩，向河心走去了。
哎喲喲！雨一下，風一刮，河水頓時變得象冰水一樣了，人下去，凍得骨頭都發痛。但是，張小紅和三班長咬著牙關，大步大步向河心走去。眼看，水沒胸膛了，三班長連忙立住，麵對著張小紅，說：“往上？還是往下？”
張小紅上下看了看，往上，將是迎風頂浪受雨擊；往下呢？那便是順風順浪又背雨。然而，張小紅絲毫沒有猶豫，對班長說：“要是戰鬥需要我往上遊，怎麽辦？”
“好樣的！練！”三班長一馬當先，使勁向前一躍，迎著刺骨的寒風，頂著險惡的浪頭，向前遊去。
張小紅也不示弱，緊跟在班長身後，衝破層層惡浪，一步也沒有拉下。風，迎麵刮來，叫人哆哆嗦嗦；水，冰冷冰冷，凍得人痛得難受；浪，層層疊疊，向張小紅陣陣逼來。好難受呀！而他不顧這些，隻是不時地偏過頭去，看看微微落在後麵的班長和遠遠掉在後麵的戰友們。十米，二十米，一百米，三百米過去了。衝風冒雨，寒風冰浪；累嗎？真累！冷嗎？真冷！可是，一當他想起黃繼光用胸膛堵槍眼，羅盛教冰河救小孩，頓時增添了無窮力量，心間**開了一股熱浪。你看他，憋著氣，鼓著腮，手，剛剛扒到後頭，又立刻伸手向前來。臉都凍得變成紫色了，但他那兩隻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前麵的重重波浪，努力向前遊去。然而，迎麵滾來的重重巨浪，總是跟他作對，剛剛扒上去一點，又被浪推了下來。在這樣的鬼天氣裏，遊上去一米都十分艱難呀！不過，這種時候，張小紅那股敢摸老虎屁股的勁頭又來了，隻見他頭抬高了一點，使盡全身力氣，大聲地鼓動起來：
“同誌們！現在大家都累了，加上風寒水凍。但，要是戰鬥需要我們再遊一百米，怎麽辦？”
“練！”
“堅持！”一片響應的吼聲。
看！河麵上，風雨裏，戰士們鼓起勁兒，衝破一層又一層險惡的浪頭，迎著一陣又一陣刺骨的寒風，朝前遊去。
一天，兩天，一個月過去了，戰士們在寒風冰浪裏練就了一副鐵骨架。這時，軍裏要舉行一次武裝泅渡比賽，全連選拔一名戰士去參加。六連，不論是新兵還是老兵，也不管是幹部還是戰士，都說：“叫張小紅去！”
比賽那天，天氣很壞；風聲緊，雨聲急，河麵上，浪頭象一座座小山似的，層層疊疊。可是，這些選手們，個個象小老虎一樣，全副武裝，威風凜凜，在河心鬥風戰浪。看！遊在這幾百名選手最前頭的，竟是六連的張小紅！他象一隻勇敢的海燕，劈開層層惡浪，直向前飛！
上岸的時候，老軍長拉住張小紅的手，讚歎地說：“小夥子，行！你這簡直是在水上飛呀！”不久，新聞幹事又用《水上飛》為題，給張小紅寫了篇通訊，在軍區小報上登出來了。於是，“水上飛”這個外號，隨著一張報紙，傳遍了整個軍區……
比賽一結束，電話裏傳來了張小紅名列前茅的勝利消息。六連的全體同誌歡欣鼓舞，打鑼敲鼓地把“水上飛”接回營房。可是，當大家熱烈地向他祝賀時，我們的“水上飛”卻說：“差得遠啦！比起兄弟單位的同誌，我還有許多方麵做得不夠。”
真的，第二天遊泳訓練時，張小紅又出了新點子。隻見他下水前將左腿緊緊地綁在一根木棍上，右手卻用一根麻繩子捆在自己的身上，一動也不能動。這時，戰士們呼啦一下圍了過來，紛紛說：“‘水上飛’，你這是搞什麽鬼名堂？”
“同誌們，打仗不象幹別的，戰場上的情況千變萬化，我們得多長一個心眼呀！”
“你這是……”
“打仗，槍林彈雨，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負傷。要是你的腿掛了彩怎麽辦？要是你的手帶了花又怎麽辦？”
幾句話，使得周圍的人一齊用驚異的目光看著“水上飛”。這時，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句“向‘水上飛’學習！”緊接著，戰士們解褲帶當繩子，折樹枝代木棍，學起“水上飛”的樣來。
看吧！英雄的戰士們，拖著“傷”腳“殘”手，冒寒頂浪，向河心撲去……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 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