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給築路工

兒時,我常蹲在媽媽的身邊,問:“火車是個什麽樣子呀?”

我知道,媽媽是見過火車的。外婆家的屋後麵,曾有一條火車路,抗日戰爭時期,為阻止日本鬼子西入,將它炸毀了。媽媽見我問她,思索了好一陣,才這樣告訴我:“就象癱子轎。”

“癱子轎?”我失望了。

我們鄉間,一些癱瘓人,家裏用竹篾替他織一個長長的臥身的筐子,讓他躺在筐子裏,從東村抬到西村,讓他沿村乞討。不由地,癱瘓人臥的那個長長的竹筐子,在我眼前晃動起來。嗬,火車象它?這太不美了嗬!

後來,我到了外婆家。特意跑到外婆的屋後麵,去看火車路。路廢了多年了,長長的路基上,隻有一些零亂的碎石。我站在那些碎石上發呆,真想象不出火車是個什麽樣子。

一九五八年冬,十四歲的我,正在讀初中二年級。我們學校奉命調到鐵路工地修路。修的正是那條毀於抗日戰爭中的湘黔鐵路。我們修的那段,正好在外婆家的屋後麵。我拚命地挑土,拚命地打夯,真希望它早一點通車,真希望早一點看到火車嗬!

一九六一年秋,我穿上了軍裝,去闖**大世界。我終於在邵陽火車站,頭一次見到了火車,頭一次坐上了火車。新兵們坐的全是悶罐罐,我突然想起兒時媽媽告訴我的話。是嗬,這不象是一輛放大了的“癱子轎”嗎?什麽時候,我才能去坐一回安玻璃窗子的、有皮凳子的客車呢?我真想嗬!

終於有了這麽一回。服役三年後,我坐著火車回來探親了。火車從外婆屋後麵經過,從我自己修築的那段鐵路上經過。我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這就是我對火車最初的認識,對鐵路最初的感情。

這次貴州人民出版社決定出版我省青年工人作家鄭柯同誌的中篇小說集。他把書稿交給我,要我看看,寫個序言。我們是朋友。朋友在創作上取得了成就,真使我高興。然而,對於寫序,我不敢接受,卻又推辭不掉。隻好接過書稿,翻開來細細的閱讀。

看著看著我放不下了。這些樸樸實實的文字,巧妙地將我帶進了築路工人那個神奇美妙的世界。鄭柯同誌長期生活在築路工人中間。他對他們太熟了,他對他們有一腔滾燙的感情嗬!在《為君唱支風流歌》裏,我結識了被人稱為築路隊“四大孬種”的李虎、苟玉田、歪詩社、雞膽張,以及幹了一輩子築路工的老班長。隨著情節的推進,隨著人物性格化的語言,我看到了“孬種”們那個鮮活活的,有層次、有色彩的、有異於常人卻又與常人一樣的奇特的感情世界。他們都有過光榮的曆史,都有過豪邁的過去。然而,生活,不是一個抽象的字眼,他們需要家庭的溫暖,需要愛情的美酒,需要做一個完全的男人!然而,由於環境的特殊,標致、健壯的小夥子,三十大幾了,還是光棍一條;有的雖然得到了愛神的恩賜,有了美貌的妻子,然而,一年到頭,夫妻卻難得有幾回恩情。愛情,難道就是幾張飄來飄去的信紙?沒有具體的、實際的內容?“愛神嗬,你對長年與高山大川做伴的築路工,太不公平了嗬!”讀到動情處,我禁不住和作者一道,為這些普普通通的築路工鳴不平。他們在生活裏失去了那麽多,難道說幾句牢騷話都不允許嗎?盡管直到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都沒有擺脫掉這樣那樣的弱點。他們也許不是英雄。然而,在生死的緊急關頭,他們卻誰也沒有退卻。用自己的鮮血,使腳下的路基不斷地向前延伸。是的,“在中華民族的延綿曆史上,他們的名字應該而且必須寫進英雄的史冊!”

在《情敵》裏,我窺見到了另一個奇妙的天地,那是兩個青年女子寬廣的情懷。她們的名字,寄托著父輩們美好的願望,傾注了父輩們一生的心血。成昆、成渝,這對孿生姐妹,沒有辜負自己的父親——一個把畢生的精力獻給鐵路建設的老工程師的希望,她們將自己的青春,無私地奉獻給了祖國的鐵路建設。為了減少工傷事故,少使工人們負傷流血,姐姐成渝埋頭搞“隧道中層保險型活動支撐架”的研製項目。正當研製工作進行到中途的時候,生活給她出了難題;她未婚先孕了,受到了處分,撤銷了技術員職務,調去當普工,打隧道了。而妹妹成昆,為了讓姐姐繼續完成她的科研項目,竟冒充成姐姐,背著姐姐的那個處分,帶著姐姐生下的“私生子”,上了工程隊,接受由此而來的種種侮辱,蔑視。這,對一個未婚女子來說,需要做出多麽大的犧牲,承受多麽大的痛苦嗬!

在這本書裏,年輕的作者不僅為我們勾畫出了一個個立體的築路工,勾畫出了一個個築路工美妙神奇的感情世界,而且,作者還用優美的筆調,把我們引到了築路工生活的那雖然艱苦、卻又奇特的環境裏。讓我們看到了“猴子埋崽”的新奇場麵;看到了築路工們向“猴大哥”借魚的有趣景象,看到了雄奇的山、秀美的水……

看完書稿,掩卷捫思,我仿佛看到了一種新型的火車,一條美妙的鐵路。那就是奔馳在築路工心靈世界裏的火車,那就是鋪設在築路工心靈世界裏的鐵路。

每天每天,多少有情男女,坐上舒適的火車,去和遠方的情人相聚。當你們和情人擁抱的時候,你們可曾想到,為修築這條鐵路,為架設你們這條鵲橋,多少築路工失去了與情人相聚的機會?有些,甚至永遠……每次每次,當火車通過大橋,穿越隧道的時候,你可曾想到,這些橋墩上,這些隧道裏,留有築路工的鮮血?多少築路工,永遠默默地躺在這裏了,用他們的靈魂,守衛著這橋、這洞、這路……

人們讚美鐵路,誇她是祖國的大動脈,肩負著民族崛起、中華騰飛的重擔。然而,朋友,沒有築路工,又哪來的鐵路?築路工,是祖國大動脈之父嗬!作為一個曾經當過幾個月築路工的的我,衷心地感謝作者,唱出一曲曲獻給築路工的讚歌!作為一個經常乘火車的旅客,我要向那些普普通通的築路工,致以深情的敬意!

“嗚——”

寫到這裏,室外傳來火車的鳴笛聲。又一列火車,開進這座工業新城的車站了。嗬,又將有多少夫與妻歡會!又將有多少母與子團聚!

朋友,不要忘了築路工!

1986年7月4日於冷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