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世界是什麽?是大。那年初秋,我從海南島搭輪船回廣州。船啟航幾個小時後,什麽都不見了。目光所及,全是那拚然躍動的海浪。我不禁感奮地呼喊:嗬,這真是水的世界!

世界是什麽?是多。也是初秋,我到青海湖的鳥島觀光。隻見整個島子上,密集集地站滿了叫不出名兒來的鳥。島子上空,還有數不清的鳥兒在展翅嬉戲,黑了半邊天空。我忍不住驚呼:這簡直是鳥的王國,鳥的世界!

世界是什麽?是奇。還是初秋,我闖入了當時還不為太多人所知的山的驕子——張家界。剛下過一場雨,山間飄動著大片大片的雲霧。一走進那個山穀,我舉頭一看,隻見幾座陡峭、奇麗的石峰,從雲霧中挺拔而立,不見山腳,整個山峰,全托在這白霧之上。使你感到宛如走進了天宮,你心間油然生出一種飄然欲仙之感。越往裏去,峰越奇,山越神,景越美。我興奮得由衷地讚美:嗬,這真是神話的世界!

那麽,“世界嗬,你到底在哪裏呢?”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坐在屋前的地坪裏,望著屋對麵的山,問媽媽“山那麵是什麽呢?”

“是山。”

“也是山呀?”

“嗯。”

媽媽點點頭,又去納她手中的鞋底了。

有一天夜裏,我看到屋對麵那座山的那麵,火紅火紅的,照亮了半邊天。我又忍不住問媽媽:“山那麵到底是什麽呀?”

“是山。”

媽媽還是這麽回答我。

“那為什麽夜裏會發光呢?”

“蠢寶,那是座炭山。”

“炭山就發光嗎?”

“那裏,叫矸子山,是出煤炭子的。發光,是他們在燒焦炭。煉鋼煉鐵,都全靠那焦炭呢!”

那山的那麵,是多麽**人嗬!炭山,是什麽樣的山呢?從那一個晚上起,我就真想到那裏去看看嗬!

十一歲那年,我考入了高小。有一天,老師帶我們去矸子山參觀。我終於到了那裏。我們來到井口,看到一個個被煤染黑的人,從裏麵推著一個個裝著煤炭的鐵車子出來。接著,我們又看了礦燈房,看了煉焦場。那長長的、用紅磚砌的一排排土煉焦爐,正在煉焦。爐子中央那一個個火孔裏,躍出騰騰的火焰來。嗬,我明白了,夜裏那照亮半邊天的光,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嗬!我感到這裏那樣的大,那樣的新鮮,那樣的吸引人。

後來,我當了兵,到外麵闖**一番大世界回來了。接著,我到了全省聞名的金竹山煤礦工作,到了統率這方圓數百裏、十數家煤礦的首腦機關——漣邵礦務局工作,闖進了一個煤的海洋,煤的世界。很快,我跑遍全局二十多個礦井,自以為是個“煤礦精”了。然而,那些日子裏,我的心裏,還總是惦記著那個矸子山煤礦。她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溫暖而愉快的記憶。我很想去看看她。可是,這個年產六萬噸的小井,現今隻不過是鬥笠山煤礦所轄的一個最小的工區。在漣邵礦務局這個煤的王國裏,它就更是微不足道了。

我一直沒有機會去。因為她太小了。

有一年,這個小工區竟然創了一個紀錄,出了一個奇跡。於是,我這個礦工報的記者,終於到這裏來采訪了。

出了一身大汗,才爬到這個座落在山尖尖上的礦區。舉目望去,我的心一時木了。我突然間對自己的眼睛產生了懷疑。這不是她,這不是留在我心中的她嗬!她,怎麽會變得這樣小了?

“這二十年,礦區是不是萎縮了?”

“不!發展了!產量翻了一番,人也多了一倍,礦區的建築物也多了。喏,那排紅磚房子,就是這兩年才蓋起的家屬宿舍……”

站在我身邊的工區負責人向我介紹。

這、這到底是誰變了?是矸子山變小了?還是我的眼光變大了?

我糊塗了,我真糊塗了!

今年初夏,我應《中國煤炭報》的邀請,到淮南礦務局參加“太陽石筆會”。當汽車把我送到那裏,領路的同誌說:“到了”。“是嗎?”我不信,我懵了。煤在哪裏?山在哪裏?這裏是一座繁華的、漂亮的、挺氣派的城市,就象我們湖南的長沙、湘潭、衡陽……接著,我們參觀了潘一礦的電子控製室、謝一礦的單身職工宿舍區、幼兒園。所見所聞,使我的心不住地翻騰:難道,這真是煤礦?不,這是花園,這是樂園,這是科研機關吧!

原來,世界上,也有這個樣子的煤礦!

那一天,熱情的主人,礦工作家蔣法武,驅車數小時,領我到一個如今我記不起名兒來的地方,去看他們鑽井。隻見平平一塊地上,聳立起一個巨大的鑽塔。鑽塔下一根粗大的鑽杆帶著一個直徑三、四米大的鑽頭在轉動。自然,那轉動的鑽頭我們看不見,它全隱蔽在一片化學水漿裏。鑽塔外麵,立著一節一節小房屋般的井壁的水泥預製件。法武告訴我:數百米深的井筒,一鑽就鑽出來了。鑽到一定的深度,就安放那一節節井壁的水泥預製件。那灌在井筒裏的化學水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竟能托住這數以百噸、千噸計重的井壁水泥預製件。

站在這神力無比的龐然大物麵前,你能不感歎!你能不覺得自己麵前的世界變得無限無限的開闊了嗎?

兩個月後,我又來到祖國北疆煤城——鶴崗礦務局。興安礦的綜采工作麵、富力礦的皮帶運輸機,大雁礦的露天采礦場,都拓寬了我心中的那個煤礦的世界!

世界,你在哪裏?

有人會說,你在不可視的人類中,你在不可知的宇宙裏。不嗬,我要說,你就在我、你、他的眼裏!

大自然的世界是如此,文學的世界呢?文學,不就是人學?文學的世界,全藏在人們的心靈裏。不斷地去開拓你對人的心靈世界的認識吧,我的煤礦的文學朋友!

1987年8月11日

冷水江白果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