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煙的奴才學

奴才,是中國封建社會中特定的一種職業,男性都稱奴才,女性有時也稱奴婢。專門為主子服務而無獨立人格的人,專門聽主子使喚而無自我尊嚴的人。民國以前,當奴才是光明正大的,有的人想當奴才還不得呢!民國以後,提倡平等,覺得奴才二字,總是太不雅了,遂沒人自稱奴才了。

沒有了奴才,不等於奴才思想隨著封建社會的推翻而絕跡,更不等於奴才哲學,也隨著新興政權的建立而消失。隻要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強與弱,大與小,高與低,多與少的差別,若是茗煙還活著,一定會發現,誌同道合者還不少咧!

——如果哪間大學要開一門《奴才學發凡》的課程時,賈寶玉的這個小廝,絕對可以聘來當個博導。

如果說《紅樓夢》這部書裏,基本上可分為主子和奴才這樣兩部分人物,那麽,能與稱得上“富貴閑人”的主子身份相匹敵、活得自在而又滋潤的奴才,大概要算賈寶玉的小廝茗煙了。

這主子,這奴才,真是很匹配的一對。

做奴才,能混到這麽得意的一步,不容易!而且,最讓別的奴才同伴羨慕不已的,是這小子也不見太費心巴結,費力做事,就得到了這份功德圓滿,優哉遊哉的肥差,好事有他的,孬事攤不上,因此很讓有些人眼紅眼饞。我就常常羨慕我周圍的,那些很討領導歡心,很得諸多便宜,而且還不是十分下作地去拍馬屁,按鬼子的話說“狡猾狡猾的”朋友。

奴才,是中國封建社會中特定的一種職業,專門為主子服務而無獨立人格和自我意識的人群。民國以前,當奴才是光明正大的,有的人想當奴才還不得呢!民國以後,提倡平等,覺得奴才二字,總是頗為不雅,遂沒人自稱奴才了。

但有奴才思想的人,卻未必隨著封建社會的推翻而絕跡。所以,“反封建”三字,斷斷不能說已經徹底完成了。

先賢大儒,巨匠宗師,不管多麽了不起,學子對他尊崇備至到無以複加的程度,但決不搞肉麻的人身依附。西哲雲:“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這就是民主社會的自由風氣。但是,在學術界,在文學界,或其他什麽界裏,那些一定要把自己劃屬於哪個門頭,附庸於哪個名流,甘心鞍前馬後跟隨,低聲下氣侍奉之輩,估計他們心靈中這種奴才劣根性,說不定已是基因,六根未淨,殘渣尚存,所以才有這種“雅好”。

茗煙,後來因為“寶二爺嫌‘煙’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他和掃紅、鋤藥、墨雨,以及不知是原有的還是後來擴大編製才增加的雙瑞、壽兒,統統是寶玉的奴才。看樣子,他如果不是頭兒,至少也是個領班。就看他大鬧書塾時,嚷著:“你們還不來動手!”命令這幾個家夥往上衝,為主子賣命時的勁頭,可見不是一般人物。

曹雪芹未曾交代過茗煙的來曆,我們知道他姓葉,他老娘也在怡紅院裏當差,叫葉媽,其他就不很清楚了。可以肯定的,衝他下麵這番話:

“他是東府裏璜大奶奶的侄兒,什麽硬掙仗腰子的,也來嚇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媽。——你那姑媽隻會打旋磨兒,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裏就看不起他那樣主子奶奶麽!”

這便大約估計得出:一、這小子是“家生子”,屬於係統內部人員,頗了解一點背景材料,是所謂的知情人士。當奴才的,對主子的隱私,特別感興趣,是一種天生的職業習慣。二、也許,他的老爹兄嫂或其中之一是璉二奶奶門下的。主子氣粗,奴才腰杆也硬,這也是這班人的愛仗勢欺人的背景和後台。所以他才敢罵那個金榮是小婦養的,揭個底朝上。

至於,賈寶玉怎樣選中茗煙做自己的貼身奴才,不得而知。若從鳳姐向寶玉討小紅這一節看,八成是她推薦的。她既然可以把人調出來,那麽也可以把人派進去,我估計鳳姐的秘書彩雲,就會將這人事上的工作妥善安排了。否則,茗煙不可能成為賈寶玉的某種程度上的心腹,有背景。奴才固然利用主子,但主子未嚐不利用奴才,兩者相互依存。像哥爾多尼的《一仆二主》中的特魯法爾金諾那樣,擁有自己見解的奴仆並不多。凡奴才,甘為奴才者,都十分甘心成為主子的得力工具,並以此為榮。

因此,在《紅樓夢》一書中,除了傻大姐外,凡奴才,無不卷入主子與主子之爭,主子與奴才之爭,奴才與奴子之爭中,這裏既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殘酷,也有一山不容二虎,有你無我,有我無你的火並。說實在的,在金陵賈府裏,主子不好當,奴才同樣不好當,無不荷槍實彈,枕戈待旦。隻有兩個人例外,那就是賈寶玉和焙茗這一主一仆了。

茗煙在《紅樓夢》裏,雖說是個小角色,但他卻是一個會當奴才的奴才。他精通奴才學,但又不是為藝術而藝術似的為奴才而奴才,所以,他才活得很開心。有的奴才當得很不如他灑脫,譬如焦大,被塞了一嘴馬糞,是個傻奴才;譬如王善保家的,討了個大沒趣,是個不長眼的奴才;譬如襲人,雖然謀到手姨娘的位置,可太費心機,太費力氣,其實是個絞盡腦汁的、活得挺累的奴才。隻有這小子,快活得很,灑脫得很,在儀門外綺散齋書房掏小雀兒;在掛著一軸美人像的小書房裏,按著萬兒幹那警幻仙子所訓之事;敢假傳聖旨,把主子哄騙出來;還敢在主子燒香祭祀的時候,開一個來世變女孩兒的玩笑。

這說明他奴學造詣之高深,可惜大學裏不開這門課,不然,茗煙肯定會講授得頭頭是道的。第一,必須牢牢掌握主子的誌趣,必須深諳主子的習性,好其所好,惡其所惡,說一不二,說二不一。那些馬屁拍到馬腳上,臉上挨一記熱辣辣的耳光者,多半是沒吃準摸透主子的性格所致。賈寶玉是位泛愛主義者,有雙性戀變態心理,有雌化傾向,再沒有比變女孩子這句話,更投合他的心意了,這就是茗煙的伶俐處和聰明處了。

第二,得說主子想說而不願自己說的話,得做主子想做而不想自己做的事。一句話,當奴才的必須為主子“賣快”。“嗔頑童茗煙鬧書房”一回,傳神地描寫了一個小奴才仗勢逞凶,為主子衝殺賣命的場麵。賈寶玉被欺侮了,他“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且又年輕不諳事的”,“無故就要欺壓人”的人,休說別人挑撥他,即使沒有賈薔唆使,他也不會放棄這樣一個為主子立功邀好的機會,除非他不知道。

不過,這小子貪玩,是個並不盡職的奴才。有一回寶玉挨打,急需個貼身人去通風報信時,他卻不在,不曉得何處去了。打到半路上,整個賈府沸沸揚揚,他才出現,還把薛蟠當替罪羊給饒了進去,後也不見他多麽失寵。這一回鬧學堂,倘非賈薔通風報信,他又不知道哪裏去了。但他殺將進來時,“姓金的!你是什麽東西!”一把揪住金榮,噴出一堆髒話,“說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那聲勢也夠嚇人的。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由此,不禁納悶,這個吊兒郎當的奴才,並不得力,不知何故?繼續受到主子的寵信,就耐人尋味了。也許因為:一、來頭比較硬,寶玉不得不給麵子;二、寶玉整日在內闈廝混,小廝如何如何,他無所謂;三、也還該說,賈寶玉不是個難侍候的主子,不挑剔,比較隨和。恐怕更主要的,茗煙懂得(也是所有刁滑的奴才都明白的),手裏抓有主子的短(無論是主子自己出的錯,還是奴才下的套,讓主子鑽,故意誘使出的錯),把握他的隱私,這樣,主子雖然可以主宰奴才,但奴才也有了反主宰的一些本錢。

曹雪芹對茗煙著墨不多,不過,把這小子表麵上討好巴結,迎合取巧,實質是企圖控製(哪怕是些微的)賈寶玉的小伎倆,寫得入木三分。這樣說,也許多少有點冤枉茗煙,他未必存有歹心。可是,為人奴者的先天本性,或下意識使他不得不然。第十九回賈寶玉過寧國府看戲,他不喜歡那些神鬼妖魔的戲文,更不喜歡那些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地步的人客。所以到各處閑耍,在小書房碰上了茗煙的風流韻事。以後,茗煙問:“二爺為何不看這樣的好戲?”寶玉道:“看了半日,怪煩的,出來逛逛,就遇見你們了。這會子做什麽呢?”茗煙微微笑道(請注意這副表情):“這會子沒人知道,我悄悄地引二爺城外逛去,一會兒再回這裏來。”鬼知道他的什麽點子!賈寶玉提出了去看花大姐姐,茗煙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請注意這小手段):“他們知道了,說我引著二爺胡走,要打我呢。”這當然是賣乖,其實他巴不得呢!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好多主子常常上了奴才的當,吃了奴才的虧,就是由於被一口一聲的“喳”的表麵上的順從蒙蔽,而看不出內裏的陰的一麵。茗煙把寶二爺引到花大姐姐家,這在賈府是違禁的事。寶玉光看到這小子為他承擔風險的一麵,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將有把的燒餅,讓這小子攥著了。

賈寶玉還傻不唧唧地說:“有我呢!”所有被馬屁拍暈了的人,都麵露如此傻相。我也看到一些所謂的文學“大師”,被那些啃招牌邊的弟子捧場時,那副得意到麻木的呆相。我也看到文學界的領導,被那些趨炎附勢者的口水,和一些想得到虛名的男女作家的唾沫,恭維得七葷八素的時候,都這樣拍胸脯許諾過的。

一跨進襲人家,茗煙先就笑著把話遞過去:“別人都不知道。”這個信號,當然不是說給寶玉聽的,也不是說給花自芳聽的,分明是針對襲人的。話裏既有示好的意思(“咱們倆沒得說!”),也有一點小小的套近乎的意思(“看!我把他引到你這兒來了!”),還有一份立此存照的意思(“咱們心照不宣,對不對?”)。因為他太了解花襲人在賈寶玉心目中的位置,這點慷慨的巴結,大概不至於白搭工夫。

襲人是何等聰明的角色,她不是不吃這一套,但她在吃這一套時,要你明白,她心裏明鏡似的。她先來個下馬威:“你們的膽子比鬥還大呢!都是茗煙調唆的,等我回去告訴嬤嬤們,一定打你個賊死!”這以後,臨走的時候,襲人又抓些果子給茗煙,又把些錢給他買花炮放。

一打一拉,顯出襲人的心智,又吃又拿,茗煙也不見外,表明兩人都相當了得,可算是奴才中的佼佼者。否則,這兩人怎麽能在這最令人眼紅的位置上,安如泰山呢?應該說,奴才與奴才之間,惺惺相惜者少,互相作對者多,彼此拆台你傾我軋者更眾。乃至於爭風吃醋、搶尖賣快、討好邀賞,在主子麵前撕破臉皮,打得不可開交者,也是屢見不鮮的。不過,在某些情況下,由於利益相關的原因,暫時的聯合,一個較長期間的平安相處,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襲人並不願意寶玉換一個比茗煙更刁鑽的小廝,同樣,這小子也不願意他主子換一個比襲人更尖刻的姑娘,來當首席女侍。所以,那次寶玉挨他老子的打以後,關於薛蟠搗亂,環三陷害,私藏女優,金釧跳井的情報,那麽快地被襲人掌握,而且作為資本,好給王夫人去打小報告,就是從這小子口中得來的。

主仆二人,由襲人之兄花自芳陪送回來。“來到寧府街,茗煙命住車,向花自芳道:‘須得我和二爺還到東府裏混一混,才過去得呢,看人家疑惑。’花自芳聽說有理,忙把寶玉抱下車來,送上馬去。寶玉笑說:‘倒難為你了。’”從這個小鏡頭可見小奴才當得多麽地道!多麽識時知趣!多麽能贏得主子的歡心了!

可見奴學之深奧焉!

有些奴才經常被主子掌嘴,或屁股上挨主子一腳,不必埋怨他人,隻怪自己才疏學淺罷了。焦大被塞了一嘴馬糞,就由於他不知自己是老幾。早過氣了的明星,還倚老賣老,就沒人待見了。何況他竟敢當眾揭主子的瘡疤,那更是犯忌的事情,這和茗煙把賈寶玉服侍得妥妥帖帖,簡直是天壤之別,自然待遇也大不一樣了。

所以說,奴才依靠主子,主子又何嚐不依靠奴才呢?封建社會裏,有些最大的主子,也就是皇帝老子,離了奴才,是寸步難行的。假如賈寶玉大搖大擺回到賈府,豈不又要惹起一場風波嗎?茗煙就這樣勢所必然地成為寶二爺的親信、心腹、左膀右臂。

曹雪芹筆下有些細節描寫,非常形象地表現出他們主仆之間的不同一般的關係。第四十三回,“原來寶玉心裏有件心事,於頭一日就吩咐焙茗:‘明日一早出門,備兩匹馬在後門等著,不用別人跟著(可見對這小子的特別重視和信任)。說給李貴,我往北府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攔住不用找,隻說北府裏留下了,橫豎就來的。’焙茗也摸不著頭腦,隻得依言說了。今兒一早,果然備了兩匹馬,在園後門等著。”這個李貴,是寶玉奶媽的兒子,和寶玉有奶兄奶弟之誼,身份要比茗煙高,而且是名正言順的跟寶玉的人。賈政查他兒子的學習情況,不問別人,偏問李貴,看樣子賈寶玉的眾多奴才中的首席男仆,是李貴而不是茗煙。但賈寶玉做一些機密事,卻背著李貴,並不瞞茗煙,其中不無一點蹊蹺嗎?

第四十七回,在賴大(奴才發跡成了主子,但對老主子仍是奴才的人)家,賈寶玉和柳湘蓮交談,言語中頗能聽出茗煙的被重用程度。去給秦鍾墓上供,是他的事,聯絡柳湘蓮,賈寶玉也打發他去找過,如非心腹,怎麽會委以如許重任呢?

不了情暫撮土為香

第五十一回,晴雯感冒了,來了位胡大夫,亂用虎狼藥,賈寶玉不幹了,要另找一位熟大夫來。可這事又張揚不得,於是,這類偷偷的事屬機密的活動,通常是委派茗煙的。而外人,有什麽事要想找到寶玉,當然也非正常渠道,必得茗煙方可,頗有點首長跟前的大秘書的架勢,他這一關是很難通過的。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搪”,就是指這類人而言。秦鍾病得不中用了,但尚未死,他老爹就得求茗煙向寶玉通報,這是私情。一回明賈母,便公開化了,就由李貴陪著去哭靈了。

總之,一個小奴才能混到如此得心應手的地步,不簡單。可他究竟何德何能獲此在奴輩中的殊榮呢?那麽多奴才互相競爭的局麵,像若幹條狗在搶一根骨頭似的,他何以能脫穎而出,實在是讓人納悶的。他若是長得十分人才,也許可以往同性戀上去懷疑,但書中一字未提過。同樣,曹雪芹也未交代茗煙有多高的文學水平,會吟詩作畫,令主子賞識。那他以什麽方法和手段得到寶二爺的信賴和寵幸呢?

或許,對奴學感興趣的諸位,希望獲得一些教益吧?如果從第二十三回的一段文字看,說不定有些啟發,但願——

“那寶玉不自在,便懶在園內,隻想外頭鬼混,卻癡癡地,又說不出什麽滋味來。茗煙見他這樣(好小子!),因想與他開心(來機會了!)。左思右想(出餿點子了),皆是寶玉玩煩了的,隻有一件(惡主意、邪主意來了!),不曾見過。想畢,便走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並那飛燕、合德、則天、玉環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習了許多,孝敬寶玉。”

這一招不可謂不厲害也!一下子擊中要害。

“寶玉一看,如得珍寶。(魚上鉤了!)茗煙又囑咐道:‘不可拿進園裏去,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寶玉那裏肯不拿進去?”

再吊一吊胃口,讓主子咬得更緊些。

由此可見,奴學之精髓在於教唆主子往惡的一麵發展,把握住主子的畸變,便也把主子緊緊攥住了;當然,看這些當時認為是精神汙染的書籍,倒也無大礙。若是聲色犬馬,為非作歹,假設主子本質上也未必好到哪裏去,那就如魚得水,狼狽為奸。如此兩惡相加,其惡更甚,那必為患一方了。所以舊戲裏,惡主刁奴,勾結一起,朋比為奸,則必定壞出水來不可。

話說回來,按今日之眼光來看,《西廂記》、《牡丹亭》是算不得黃色書籍的。按當時標準來衡量,顯然不是好書,屬禁書。其實禁與不禁,此一時,彼一時,隻能相對而言,一個時期禁,過一個時期又不禁了,也有一個時期原不禁的,不知什麽緣故,過一個時期又禁得甚嚴起來,上麵的脾胃,是很難說得清和把握得住的。反正在賈府或有賈府那個時代,這些書是被看成壞書或禁書的。所以,茗煙敢用“禁書”去毒害他的主子,居心叵測,扮演了一個教唆犯的角色。這種東西像海洛因一樣,很容易上癮,加之吸毒者本人也知道事幹禁忌,於是,一種無法擺脫,甘受控製,甚至樂於依賴的局麵便出現了。

這當然是比較“邪乎”的說法,第一,茗煙還不到如此老謀深算的程度,如果那樣的話,怡紅院早裝不下他了。第二,賈寶玉也不至於“二百五”到不知好歹的地步,他把那些粗穢不堪的讀物,藏於外書房裏,“單把那文理雅道的揀了幾套進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方看。”可見賈寶玉也還是有分寸的公子哥兒。

從學堂替主子賣命衝殺,到引主子去花大姐姐家串門,到秘密提供“禁書”,寶玉對茗煙另眼相看,視為知己,成為奴才中的特殊人物,也就不奇怪了。

這快活自在的小奴才,在那個做人難、做狗也不易的環境裏,似乎從不見他愁過,而且絕不耽誤他充分享受人生。甚至最後,他的主子進考場丟了,滿世界找尋,全家人慌亂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什麽也不想,這個既精明,又不精明的小奴才,居然滿懷信心,洋溢著樂觀主義精神地亂嚷:“我們二爺中了舉人,是丟不了的了!”別人問他何以見得?他說:“一舉成名天下聞,如今二爺走到哪裏,哪裏就知道的,誰敢不送來!”我們可以想象他那喜形於色的樣子。

他既不愁今天,也懶得去愁明天,他也許悟了,也許根本談不上悟,反正他這個優越條件,放在別的奴才頭上,早蹬著梯子往上爬了。他大概不願意熬到李貴那樣,到處彎腰打千兒,倒索性不如當一個快活神仙了。

能有這份豁達,難得難得!

一般而言,正在勢頭上,踩著他人腦袋往上爬的大小奴才,很難有茗煙這點悟性。

於是,小奴才茗煙也有其可愛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