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媽媽逃走了

媽媽逃走了。每當大寶、二貝吵吵鬧鬧不可開交，爸爸挾起書逃到研究所辦公室裏去時，媽媽總說要逃走：“吵吵吵，吵死人了！你們以為我不會逃嗎？難道我沒地方逃嗎？”但從來也沒有付諸實踐過。可是今天晚上，她卻真的逃走了。

媽媽當然是逃到外婆家去了。媽媽雖然是大寶、二貝的媽媽，可是見到她自己的媽媽時還挺愛撒嬌。比如上星期天，媽媽帶大寶、二貝去看望外婆。快進弄堂口時，她把大寶歪在一邊的紅領巾拉拉正，又把二貝頭上軟搭搭快散了的蝴蝶結拆開來，重新係成兩朵鮮靈靈的大紅花，然後壓低聲音說：“不要吵了！大寶，你挺直點背！二貝，你幹麽嘟著個嘴？進弄堂見到大人要喊，別丟了外婆的臉！”不料剛走了沒幾步，二貝就忍不住對哥哥嘀咕說：“下午就是不去人民公園，要去江邊乘船！”大寶馬上把腦袋從媽媽的後腰伸過來，對妹妹做個鬼臉，說：“想得倒美！今天的人民公園可是去定了！”“江邊坐船嘛！”“人民公園爬山！”“就是江邊！”“就是公園！”“江邊！”“公園！”“嗯一一媽媽你看哥哥呀一一”“不許吵！”媽媽大喝一聲，就像平時在家裏一樣，聲音又尖又脆，完全忘掉了自己正一手牽著一個寶貝，行進在娘家弄堂裏，並且正承受著左鄰右舍的羨慕的目光。“咣啷！”一聲響，一個正巧端著臉盆下樓用水的老奶奶，讓媽媽這聲大吼嚇了一大跳，盆兒掉到了地上。弄堂裏的大人小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哄地大笑起來。媽媽的臉頓時漲成了一塊大紅布。她拉著兩個孩子急急忙忙地鑽進了娘家大門，一見外婆，就掉下來兩行眼淚，還抽抽噎噎地說：“媽呀，丟人死了，這兩個小冤家！”

大寶二貝讓爹媽出洋相不止一次了。有一天晚上，爸爸大學裏的一個同學，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看望爸爸。大人們在外屋聊，大寶二貝在裏間做作業。客人見到牆上掛著好幾張獎狀，其中有爸爸的設計獎，媽媽的先進生產者獎，大寶的作文比賽獎，二貝的速算獎。嗬，真是琳琅滿目，引得客人讚不絕口。“你們這個家可真美滿透了！”他說，“還應該發一張家庭集體獎！”話音未落，裏間傳來“砰”的一聲，好象是椅子翻倒了，接著便是二貝的哭叫聲：“啊喲哇——”媽媽急忙衝進去，爸爸和客人也站了起來，隻見大寶一手墨汁，走出裏間，說：“爸爸你看，我正在好好地寫大楷，妹妹來搶我的筆！”“哥哥打我！哥哥打我！”二貝在隔壁大聲哭嚷著。爸爸板下麵孔，對大寶說：“你不是有好幾支毛筆嗎？妹妹要，你為什麽不給？”“那她為什麽非要這一支？”大寶爭辯道。爸爸一見兒子在客人麵前頂撞自己，火氣一下子冒了上來，聲音也提高了：“怎麽說也不該打妹妹！”“我隻不過輕輕推了一下嘛，她就賴我！”“閉嘴！”爸爸大怒了，額上青筋飽綻。那客人好不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一會兒，不再提起“應該發張集體獎”的事兒就告辭了。

兄妹倆有沒有什麽解不開的疙瘩呢？一點也沒有。吵來吵去，互不謙讓，常常是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比如家裏養了一隻小白貓，兄妹倆都很喜歡。特別是二貝，放學一進家門就要把它摟在懷裏，還要把臉貼上去。大寶隻要看見，總是要說：“不衛生！晚報上登過，貓身上有二十種病菌、十八種寄生蟲！”可是到了晚上，兩個人卻要爭奪開了。大寶抓住貓身子，二貝揪住貓尾巴，一個說：“今天它該跟我睡，跟你睡了兩天了！”另一個嚷：“你不是說有二十種病菌十八種寄生蟲嗎？你嫌髒，我不嫌！”“誰說我嫌它了？我比你大，抵抗力強！”“你就是嫌了！我比你小，貓咪喜歡我！”“給我！”“就不給！”“妙嗚——嗚——”小白貓被扯痛了，在嚎叫。“我的小祖宗呀，快睡了還鬧，我明天是早班呀！”這是媽媽在喊。家裏一片混亂，坐在寫字桌旁的爸爸捂著耳朵，直唉聲歎氣。

當然，兄妹倆也有和睦相處的時候。大寶課外書看得多，講起故事來特別生動，二貝對這一點可是口服心服的。晚間，兩個人的功課都做好了，哥哥就給妹妹講起來了。講的人指手劃腳，眉飛色舞，聽的人全神貫注，有時候喜笑顏開，很少有吵吵鬧鬧、糾纏不休的事兒。盡管往往在大寶講得正得意，二貝聽得正有勁的時候，媽媽會笑得前仰後合：“什麽呀，瞎七搭八的！”爸爸也微笑著附和一句：“他呀，又把兩三個故事捏在一起了！”可是，絲毫也不會影響大寶的情緒和二貝的興致。每逢這種時候，家裏的氣氛，就象一汪純淨的水，一盞柔和的燈，安寧極了。

大寶對二貝的速算本領也很佩服。別看妹妹小不點兒，可是玩撲克算“二十四點”，幾乎次次都是她贏。有一次，因為二貝得意得太過份了，大寶火了：“稀奇什麽？也不過是加減乘除唄，你懂正數負數嗎？你懂XY嗎？”“我還沒學麽，到我升了五年級，一定比你強！”“算了吧，女生越讀越笨，永遠也趕不上男的！”“你不是講過居裏夫人的故事嗎？居裏夫人就是女的！”“就隻有一個居裏夫人唄，有名的人大多是男的！”“嘻，壞蛋也是男的多！”……於是這兩兄妹又開始了他們無端的吵鬧，家裏平靜和諧的氣氛被破壞了。媽媽忍無可忍時又大吼大叫起來，爸爸捂耳朵、歎氣，最後把書一挾，又逃到辦公室裏去了。

爸爸有地方可逃，因為他的研究所就在馬路對麵。媽媽可沒地方逃。她的工廠在市郊，上班坐汽車也得一個鍾頭。再說，就算工廠在附近，她也總不見得逃到機車隆隆作響的車間去睡覺呀！所以，總是媽媽在大寶二貝所製造的吵鬧環境中吃苦頭。就是昨天，媽媽回家後忙著淘米切菜。她正忙著，大寶二貝又鬥開了嘴。先是二貝說：“媽媽，六一兒童節快到了，學校裏組織獨生子女去少年宮，我因為有一個大寶哥哥，所以不能去。”“還說呢！”大寶說，“就是因為多了個你，我才拿不到獨生子女的禮物——那是一本精裝的《安徒生童話選》！”“怎麽多了我呢？沒有你不就隻有我一個了？”“不生你，我就是獨生子女！”“多了你！”“多了你！”“你們兩個統統多餘！”媽媽大喊道。她又累又煩，讓一對寶貝吵得頭都暈了，嘴一喊，手一偏，“啊喲！”一聲，菜刀剁在手指頭上了。大寶二貝嚇得連忙住了口。二貝跑到媽媽身邊，往媽媽淌著血的手指頭吹氣，大寶忙著找紅藥水。爸爸也從裏間出來了，手裏拿著一塊“護創膏”。他一邊歎氣，一邊說：“唉，你們呀你們，整天吵得雞犬不寧。我這兩天裏要趕寫出一個設計方案來，都讓你們給吵糊了！看樣子還是應該逃到辦公室裏去。”“你逃吧，你逃吧！”媽媽痛得直皺眉頭，衝爸爸發起火來：“你總是一走了事，也不幫著管管！你以為我不會逃嗎？難道我真沒地方逃嗎？”

媽媽終於在第二天逃走了，實踐了她的預言。她下班回家時，臉色就不大好看。她的手指昨天剁傷了，結果白天生產時出了次品。一個先進生產者出次品，就好象三好學生“開紅燈”一樣，心裏自然難過透了。大寶二貝一見媽媽氣色不對，也乖乖兒地做自己的功課，沒怎麽吵鬧，一家人太太平平地吃了晚飯。媽媽心中的煩惱也顯然在安靜的家庭環境中漸漸消散了。飯後，爸爸回到了他的寫字台旁，媽媽坐在藤椅裏，說：“大寶，今天晚上媽媽累了，你洗碗。二貝，把晚報找出來，看看是什麽電視節目。”大寶二貝一聽都很高興。家裏看電視向來有規定，不是周末周日不許看，因為怕影響了爸爸的工作、兄妹倆的學習和媽媽的休息。今天居然有了個例外！大寶匆匆忙忙地收拾碗筷，二貝把鼻子湊在晚報上仔細地看。“好節目！”二貝歡呼起來，“五頻道重播《霍元甲》，八頻道是電視劇《家事》！我們看《家事》！”大寶一麵稀裏嘩啦地忙著洗碗，一麵連忙說：“不看《家事》！看《霍元甲》，今天這一集應該是跟俄國大力士比武了！”“不看《霍元甲》，上次早就看過了！《家事》好，是王馥荔演的，她都得了金雞獎了！”“霍元甲》好！老師說是愛國主義教育！”“家事》好！”“霍元甲》好！”“嘩啦——叭！”一疊洗好的碗全倒在廚房的水泥地上，隻隻摔成了八瓣兒。

媽媽像隻彈簧一樣跳出藤椅，趕到廚房一看，摔壞了的全是當年外婆送給她的陪嫁品一成套的蘭花細瓷碗。她又氣又心疼。“啪！”地給了大寶一個巴掌。這一掌打得實在是不湊巧，因為大寶的頭一偏，媽媽的手正好扇在大寶的鼻梁上，一股鮮血立刻淌了下來。二貝一見這麽多血，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媽媽也手忙腳亂起來。她一把拉過桌上的洗碗布，想給大寶敷在頭上，沒想到這一抽，又帶下了幾隻湯匙，叮呤當啷幾聲，湯匙全在水泥地上斷了柄。這場混亂空前未有，埋頭看書的爸爸也衝出來了。他一見大寶臉上的鮮血，廚房裏滿地的碎瓷片，發起了脾氣：“吵！吵！吵！（說一個字對著一個人。）吵個家破人亡你們就安心了！我的設計方案後天就要交稿，搞不出你們負全部責任！”誰知道媽媽的聲音比他更大，衝他喊：“你找你自己負責任去！成天隻管你的設計方案，就不舍得化丁點時間管管孩子！你盡到了當父親的責任沒有？”“好！好！你盡到，你盡到，整天吵吵鬧鬧，你這個大人也跟著一起叫。鬧得全家六神不安！”“你！好啊，你原來是嫌我這個大人在吵！”媽媽哭著說，“那我就走，馬上就走，我給你一個清靜的環境！”

然後就是媽媽乒乒乓乓地開箱子翻大櫃，往一隻很大的旅行袋裏塞衣服。爸爸悶頭抽煙，兄妹倆一聲不吭。大寶的鼻血早止住了，這會兒拿著晚報好象很專心地在看，其實什麽也沒看見。二貝跟在媽媽屁股後麵，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像條小狗似的。連小白貓也好象明白今晚不同尋常，一會兒瞧瞧這個，一會兒又瞧瞧那個。媽媽終於提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走向門邊了。爸爸一聽門響，咕嚕了一句：“何必呢！”可是回答他的是“呼”地一聲，媽媽帶上門，走了。

媽媽終於逃走了。

家裏出現了非常難得的安靜。爸爸撚滅煙頭，走進了裏屋。大寶拿出日記本來，準備寫周記。二貝吸著鼻子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可是誰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頭腦漲乎乎的，胸口悶得慌，好象媽媽把家裏的空氣全帶走了似的。隻有小白貓，在門背後的那隻盆子裏“刷刷刷”地撥拉著裏麵的煤灰，它大概想撒尿了。二貝睜著淚汪汪的眼睛，想起媽媽來，忍不住悄悄問哥哥：“媽媽還會回來嗎？”“不知道！”大寶壓低聲音，恨恨地說，“全怪你，把媽媽氣跑了！”“怪你！是你非要看《霍元甲》，才跟我吵起來的！”大寶剛要反駁，猛地想，不行，可不能再這麽吵下去了。再這麽下去，不但爸爸媽媽的工作受影響，而且說不定他倆還會越鬧越凶，像現在有些人家那樣，打起離婚什麽的來呢！大人們的吵鬧可不像大寶二貝，吵過拉倒，他們要來真格的，嚇人得很。這麽一想，他堅決不再開口，動筆寫起了周記，而且寫的內容也有了，題目就叫“家事”。二貝見哥哥不理她，也悶悶地想起心事來：媽媽逃走了，帶走那麽多衣服，看樣子不會再回來了。那麽，爸爸會不會再去找個新媽媽來呀？看樣子會的。《家事》裏麵的那個爸爸，不是找了“王馥荔”阿姨了嗎？可是，“王馥荔”又漂亮又善良，爸爸哪能找到那麽好的！如果找到一個又凶又醜的，就像同班小娟的那個後娘一樣，那就太可怕了。嗬，就算是“王馥荔”阿姨，二貝也不要。二貝自己的媽媽太好了，每天晚上還給二貝掖被角，可是她今天逃走了。她是讓二貝和哥哥再加上爸爸氣跑的。不不，就是因為二貝跟哥哥瞎吵吵才鬧出這麽大的事來的！想到這裏，二貝懊悔極了，眼淚再也止不住，嘩嘩淌了下來，小枕頭都濕了。

忽然，傳來一陣尿臊味。大寶二貝都吸了一下鼻子，連屋裏的爸爸也“嗯？”了一聲。大寶到門背後一看，馬上叫起來：“爸爸，小白貓亂撒尿了！”爸爸急忙走出來，隻見門背後濕漉漉一大片。原來，這貓尿盆向來是由媽媽管的，每天晚上都要換幹淨煤灰。可是今天晚上媽媽逃走了，煤灰髒了沒人倒，小白貓不願站進去，就把尿撒在地上了。“連隻貓都少不了她。”爸爸一麵笨手笨腳地收拾，一麵想，“她這一走，把我的全部設計思想都帶走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孩子外婆家，把她找回來。我應該承認自己平時對孩子教育不夠，關心太少。她太辛苦了，比我更需要一個寧靜的家庭環境。唉，我剛才都胡說了些什麽呀，傷了她的心！”

媽媽後來是什麽時候回來了的呢？大寶二貝說不出來。反正第二天，兄妹倆睜開眼睛時，看見媽媽已在挽著袖子燒早飯了。是爸爸去叫的還是媽媽自己回來的，那就不知道了。隻不過從那以後，大寶二貝就努力管住自己，再也不為芝麻綠豆事兒吵鬧不休了。

每個家庭都應該有安寧和諧的氣氛。所有的大寶二貝們，為你們的爸爸，媽媽，也為你們自己，創造一個愉快寧靜的環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