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知了叫得歡

電視機前。

一家人都在使勁地搖著蒲扇。剛進七月,就這麽熱!

“晴到多雲。風向偏南。最高溫度,三十六攝氏度……”

“噢——”小斌歡呼一聲,從小板凳上跳起來,“太好了!比今天還要熱!”

“什麽?”爸爸驚訝地望著兒子,眼鏡從鼻梁上滑落下來。

“嗒”,關了電視機。“啪”,開了日光燈。

爸爸和媽媽都想問問,幹嘛要喜歡三十六度的高溫。可是小斌已經爬上了他那小床。他閉著眼睛。那意思很清楚:請別來問我,這是秘密!

熄了燈。

小斌輕輕地笑起來。

天氣越熱,知了就叫得越歡,特別是大晴天,明天一大早,就一定會有許多許多的知了,從樹根下的泥洞裏鑽出來,鑽出來。然後,它們沿著樹幹爬呀,爬呀,終於脫下一個個薄薄的、透明的、有頭有身子還有細細腿兒的硬殼兒來。呼呼,知了們飛上樹去;啪啪,硬殼兒都掉下地來。啊哈,等著小斌去撿呢!

小斌差點笑出聲來。他翻了個身,涼席底下一陣屑屑索索的聲音。是那隻特大的塑料食品袋,夠裝幾百隻知了殼的。為了找它,小斌剛才把菜櫥翻了個遍,挨了媽媽好一頓訓,還差點泄露了秘密。

知了殼,知了殼,倒底該叫它什麽?

想起來了,丁老師說是叫“蟬蛻”。

丁老師嗓子啞了,簡直像那種叫不響的“啞板”知了。小斌今天下午去交作業簿,看見丁老師在喝藥。藥汁喝幹後,杯子底裏躺著幾隻知了殼。小斌好不奇怪,問丁老師,老師就用筆寫了這麽一句話:

“知了殼,又名蟬蛻,可以治療嗓子嘶啞。”

真想不到!小斌隻知道知了會叫,好玩;知了的幼蟲要咬樹根,是害蟲;還有,那個住在校園石橋旁的阿四家裏,會把知了抓來炒了吃,怪讓人惡心的;可就是不知道知了殼還叫“蟬蛻”,還可以用來治病,是一種藥!

小斌馬上就決定,趁明天星期天,起個大早,去為丁老師撿知了殼!小斌要讓丁老師的嗓子快快好。像爸爸一樣,嗡嗡響,賽過低音喇叭。或者像媽媽似的,又尖又脆。媽媽的嗓子呀,簡直比著名女高音李穀一還要響亮,站在陽台上喊“小斌哎——回來吃飯——”,全校園家屬區都聽得見。丁老師隻要趕上媽媽一半,上課就不會那麽累了!

想到這裏,小斌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媽媽聽見了,對爸爸說:“這孩子著了魔了,睡著了還在笑!”

有人說知了的叫聲是“知了,知了”,其實不對。知了的叫法可多種多樣哩!比如今天,不明明是:

“熱死啦——熱死啦——”

天邊一大塊緋紅,雲層厚厚的。沒有一絲兒風。一大早就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小斌的背心早就濕答答的了。

可就是要這種大熱天!瞧,小斌提著的那個塑料袋裏,已經有好幾十隻透明發亮的知了殼了!

大學校園的家屬區,花草樹木多的是,知了殼也並不難找。瞧,那棵大梧桐樹的粗大的樹幹上,就爬著好幾個呢。有趣得很,這些空空的軀殼簡直像活的一樣,細細的幾對腿兒牢牢地抓住了粗糙的樹皮,昂首挺胸,好象還要努力向上攀登呢!

小斌舉起手中的小竹竿,撥一個,撿一個,很快就把這幾個大家夥“俘虜”到自己的塑料袋裏去了。可是,還有一個,最大最大的那個,在離地很高很高的樹叉叉上。

沒關係,跳一跳。

一下,兩下,都沒夠著。加幾步助跑,再使勁一蹦,嚓,竹竿把它挑著了!噗,先是掉在一根橫著的樹枝上,再一彈,落進一排竹籬笆的裏麵去了。

小斌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石板橋旁阿四家的門口。這隻最大最大的“特級蟬蛻”,正是掉進了他們家的院子裏。竹籬笆上爬滿了喇叭花,有藍紫色的,乳白色的,還有一種非常漂亮的雪青色的。可是小斌路過這裏時,從來也沒敢采過一朵。

那個外號叫“小霸王”的阿四,可喜歡欺侮低年級同學了。

小斌還在幼兒園時,頭上就挨過他的“栗鑿”。進小學念書不久,就看見他揪一年級女生的小辮子。

有一天小斌一路走,一路在看“阿童木”連環畫。不料走過他家門口,正遇上他,書被他一把奪走了。“小孩子不能邊走邊看書,要保護視力。”他還一本正經地說。書還來時,封麵都掉了。

丁老師原來是他的班主任,一直教他到畢業。小斌常常看到丁老師找他談話。他總是梗著脖子,昂頭倔腦地。去年他升中學了,長得又高又大,更嚇人了。

現在這個特大號蟬蛻掉進了他家院子,要不要去撿呢?

小斌趴在籬笆縫上往裏看,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知了殼。

它躺在一棵又粗又壯的向日葵下,四腳朝天,在太陽光的映照下,油亮亮地,太逗人愛了。

院子裏沒人。隻有幾排碧綠碧綠的玉米杆,一根又一根從棚架上掛下來的老絲瓜。

身旁的籬笆上正巧有條縫,側著身子鑽進去,正好。

再看看,真的沒人。

鑽!

胖胖的,油光光的,幹淨完整的一隻大蟬蛻!光這一個就夠丁老師泡一杯!

可是耳朵被一隻手擰住了。

“這下子被我抓住了吧!還是什麽三好學生呢!跑到別人家裏來偷東西!”

“誰偷東西啦!”小斌使勁掙脫,“我是來撿蟬蛻!”

“什麽?饞什麽?”

“蟬蛻!”小斌把手中的塑料袋舉起來,“就是知了殼!”

阿四兩手叉在腰上,眯著眼睛,看看小斌,看看那小半袋子蟬蛻,問:“你撿這個幹什麽?”

“幹、幹……”不能告訴他。丁老師做他班主任時,老是找他談話。他那一副昂頭倔腦的樣子,小斌記得。

“嘿嘿,我知道。”阿四冷笑著,“賣錢?對不對?哼,你爸媽就你一個,你又用不著自己攢學費,也來幹這個?”

“誰賣錢啦?”小斌瞪大了眼睛,“這是中藥,治嗓子啞的!”

“就是嘛!就因為可以治病,才值錢哩,一斤好賣三元多!”阿四猛地一把搶過塑料袋,掂著份量,“嘿,有好幾兩了呢!還說不是賣錢,不賣錢那就給我得了!”

小斌不顧一切地撲過去:“還我!還給我!我是送給丁老師的,她嗓子啞了!”

“丁老師?哪個丁老師?”

“我們班主任麽!你還我!”

“你們班的?不就是我們以前那個班的嗎?教語文的?”

“是的!就是她!你還我!”

可是完了。他將塑料袋高高地拎起來看了看。然後,理也不理小斌,轉身走開了。

小斌想哭。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隨便掉眼淚兒。

小斌覺得應該奮不顧身地衝上去。可是一定打不過他。

告訴他家長?沒用。他爸媽都是學校炊事員,特別老實,早就管不住他了。

告訴他老師?對,這一著最厲害!找到他們中學去!

小斌抽了一下鼻子,轉身找剛才進來的那個籬笆縫。

“喂,小家夥!”忽然聽到阿四喊,“到哪兒去?把你的那個饞,饞什麽……知了殼,拿去!”

還想作弄人?不理他!

耳朵又被擰住了。

“有大門不走,還要鑽籬笆洞?拿去,別擠碎了!”

塞過來的塑料袋裝得滿滿的,全是又大又完整的蟬蛻!

小斌呆住了。

“拿著呀!要是不夠,我還有!聽到沒有?吃完了可以再來拿!大門在那邊,從那出去吧!”

“阿四哥哥……”

“怎麽了?”

“謝謝你!”

“謝什麽?又不是送給你的,是送丁老師的。順便給我捎句話:我前幾天作文得了個優,聽到沒有?嘿,優!”

剛跨過石板橋,就聽見了媽媽又尖又脆的聲音:“小斌哎——快回來——”

小斌抱著滿滿一大塑料袋的蟬蛻,加快了腳步。丁老師用這麽多蟬蛻做藥喝,聲音也會像媽媽一樣好聽哩!

知了叫得真歡。可是在小斌聽來,它們是在合唱著:

“阿四呀——阿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