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沉重的網袋

到昨天下午，我終於接到了錄取通知書。從那一刻起，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恢複了一年前的樣子。爺爺說：“今兒晚上電視節目很精彩，上我屋裏來看吧！”奶奶說：“明兒早上我不來喊你了，你美美地睡一覺。”爸爸說：“我馬上給你去買《歡歡笑笑》的立體電影票。”媽媽也接了話：“看完電影上外婆家走走吧，住兩天也可以。”

可是我今天一早醒來什麽也不想幹，睜著眼睛癱在**。我好象剛發過一場高燒，對什麽都倒胃口。

樓下忽然響起了清脆的鈴聲和吆喝聲：“賣廢品嘍！有賣廢品的請到五號樓前麵來！”我一躍而起，昨天傍晚我就整理出了一大捆廢書。都是爸爸、媽媽在這一年裏給我買的，大約平均每星期買一本。什麽“作文選”、“習題選”、“初中升學指導”、“入學試題匯編”、“算得快”、“病句修改”、“詞匯手冊”、“錯在哪裏”……歸攏起來足有二十來斤！其實一等我考完了才知道，升學考的內容全都是老師上課時講過的，跟這些書根本沒什麽大關係！謝天謝地，我總算可以把它們全賣了！

我把它們一古腦兒塞進一個大網袋，朝五號樓走去。

後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回頭一望，原來是比我低一年級的小娟和她媽媽。她們每人挎著兩隻大籃子，裏麵裝著空瓶破布牙膏皮什麽的。走過我身邊時，小娟媽笑嘻嘻地問我：

“阿林啊，考上哪個好學校啦？”

沒等我回答，她就報了一個市重點中學的名字，我搖了搖頭。

“那一定是區重點了？”

我又搖了搖頭。

她鼻子裏“哼”地一聲，用胳膊肘搗了小娟一下，加快了腳步。我聽到她一路走，一路還在嘀咕：“快走，別磨磨蹭蹭的！賣完了好回去做功課。要不然就得像他那樣，連個區重點都考不取！”

我隻好學著電影裏外國人的樣子，聳聳肩，苦笑一下，拎著我的網袋往前走去。

收廢品的攤子前排著長隊。我站在小娟她們的後麵。小娟媽好象不屑再瞧我一眼，隻把個脊背向著我。我把我那個沉重的網袋墊在屁股上，默默地坐著。

小娟悄悄蹲下身子，從她媽媽的兩腿中間向我張望。她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同情，輕輕地問我：“你考上了哪個初級中學啦？”

“什麽呀？”我回答，“我考上的是外國語學院的附屬中學，要去住讀的！”

小娟驚喜地猛站起來，對她媽媽嚷：“媽媽，媽媽，阿林考上的是外國語學院！”

“什麽？外國……什麽外國學校？”

“嗨呀，就是外國語專門學校！我們老師說過，那是專門培養翻譯官的，比重點中學還要重點哪！”小娟瞎吹著。

“嗬——”小娟媽兩手一拍，大聲說起來，“了不起了不起，我早說過阿林一定能考上好學校！就說這一年裏，你家大人對你抓得有多緊，從來不見你野在外麵！哪像我們小娟，成天踮著腳跳橡皮筋！”

我看見小娟向我伸了伸舌頭，把露在衣袋口的彩色橡皮筋往裏塞了塞。

隊伍向前移動了。小娟媽熱情地伸過手來幫我提網袋。可是她的手一碰到這沉沉的一袋書，就像給粘住了一樣。她左瞧瞧，右瞅瞅，好似見到什麽寶貝。忽然，她一拍膝蓋，對我說：“行了，這一袋書就給我吧！我把這四籃子廢品換給你，價錢差不多的！”

“那都是些沒用的書！”我趕緊聲明。

“咳，你考上重點了，當然沒用了，可我們小娟明年考，用處大著哩！”

“真的沒用的！”我再一次強調，“考的都是課內的！老讓做這些書上的題目，苦都苦死了……”

小娟媽不由分說地把她的籃子統統堆到我腳前，打斷了我的話：“苦點兒有什麽不好？苦點兒不是上了外國翻譯官學校了嗎？”說完，她就用胳膊肘搗了小娟一下，摧促道：“快回去！從今天起，把阿林的書統統看一遍，把阿林的題目統統做一遍，再不許野到外麵來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倆遠去的背影。忽然，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好象不是小娟的媽媽在拎著，而是小娟那瘦瘦的身子，弓著背，扛著那隻沉重的網袋！

我馬上又擔心起來：千萬不要在我的身後，再有一個賣廢品的“小娟”和“小娟媽”；千萬不要在他倆身後再有一個賣廢書的“我”，我惶惶然四顧，還好，沒有。隻有一個老大娘排在我後麵，打算賣掉她那半籃子啃得精光的肉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