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兄弟那塊的風景

新世紀之春,在蘇北泰州工作的兄弟來電話說,侄兒要結婚了,邀我參加婚禮。喝喜酒嘛,焉有不去之理。況且,這個兄弟是我娘家兄弟中惟一至今還在外地的,這外地而且還是為我們根深蒂固地以為窮鄉僻壤的“那塊那塊”蘇北,心裏總更多地惦記著一些。我去了。

喜酒不過是一夕之歡,而那塊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好風景,卻讓我流連忘返了數日。

一路暢達的交通,先就掃除了原以為一路顛簸的擔憂。以前也曾去過泰州,先是火車,再是船,然後長途汽車,轉來轉去地隻差坐飛機了,耗時需近一整天。而如今,一輛直達車奔駛在高速公路上,統共也不過兩三個小時。寬寬地橫臥於浩淼長江上的是落成於建國五十周年前夕的江陰大橋,流暢的線條、潔淨的橋麵,兀立於碧空白雲下,讓人不由得想起“我持彩練當空舞”和“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詩句來。過了江便進入了靖江。靖江屬泰州管轄,寬泛而言,我的目的地已經抵達了。現代化的進程,縮短了蘇北蘇南之間的路程。

兄弟在泰州兩大知名企業之一的“林海集團”工作。這“林海”是上市公司,但凡做股票的,因其優良業績和活躍的股性,都知道它。可是有誰知道它在不遠的過去,還僅隻是一個生產林業粗笨機械諸如伐木電鋸之類的小小廠家呢?兄弟當年從學校畢業,分配於此,全家人都因其規模小層次低又地處蘇北而委屈而無奈。可如今,它已經發展成一個以生產摩托車為主的大型動力機械集團公司,屬下人員以萬計,產品遍布了全國乃至世界各地。更有一個名日“春蘭”、躋身於世界空調“七強”的企業,在上海、在華東、在全國,都已經堪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在幾年前,競也隻是一家手工作坊式的鐵皮加工廠!改革開發所帶來的機遇、抓住了機遇而達成的飛速發展,在泰州是如此實實在在地展現在了我們的麵前。

新婚的侄兒就在“春蘭”工作。他隻是個最普通的工人,在流水線上,談起“春蘭”,卻也是豪情溢於言表,興致勃勃地邀我去參觀“我們的展示廳”。玻璃幕牆的大廈裏,圓形的展示廳布置得富有現代藝術氣息,展品的高科技含量很高。在一幅表明管理體係的圖表上,我居然還看到了專事培養後繼人才的“春蘭學院”。泰州人的目光是指向新世紀的。

一棟又一棟的高層建築、一幢又一幢的豪華別墅、一片又一片的新型住宅小區,色彩繽紛色澤明亮地星羅棋布於泰州城內外,明示著物質上的富裕和精神上的文明進程。即便是一條溝通運河與長江旨在排澇抗旱的“引江河”,也修得兩岸花草茵茵,如同風景區的流水景觀一般。城中的“梅蘭芳故居”修繕一新,興化的“鄭板橋老屋”和“施耐庵墓地”也保存得很是完整,聽導遊小姐以文采斐然的解說辭講解著,完全能體味到這一片土地所積聚著的深厚文化底蘊。蘇北地方原本就文才藝才商才輩出,遇上太平盛世,還能不更是如魚得水?

更深一層地理解了那塊地方的人,理解了他們何以在並不很長的時間內就足以營建出一大片美麗風景,是在一次郊遊之後。

我們是坐了一葉木質小舟去鄉間的。先是古運河,再從河汊拐人大渠,最後劃進一條不深卻也不窄的小河。一路水泱泱地,從船裏往上看,除了兩邊的堤岸似乎就沒了陸地。兄弟告訴我道,泰州地處長江三角洲與裏下河三角洲交接地,方園數百公裏內僅一座幾十公尺高的孤山,其餘皆為平原,而海拔之低,全省第一,最低處僅一米餘,是個典型的“鍋底窪”地區,降雨量隻要中等,這堤岸兩邊的土地,就會一片汪洋!我想,前日正有過一場不小的雨,待會兒我便要目擊那一片汪洋的了。

但上得堤岸,我卻目瞪口呆了——一馬平川的油菜花,望不到邊的油菜花,盛開著的金燦燦的亮堂堂的油菜花,猛地填滿了我的視野!

兄弟讓我細看那田,那地。我於是看到了早就聽說過的“垛田”。一方方的,一條條的,甚至還有一角角的,從窪地上挖出了土垛積起來的土地。挖去了一層土的地方成了溝,但垛積起來了的土則成了良田。土溝用以排水,而良田上則開滿了豐實燦爛的油菜花。垛田是人造的,是處於自然劣勢中的人們以自己的智慧、勤勞、堅韌和審時度勢的能力創造出來的奇跡!

我覺得我明白了兄弟所在的那塊地方和那塊地方的人了。懷中揣著侄兒的喜糖重返時,上一個世紀裏對我兄弟所處的生存環境的偏見,已**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