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甪直的圖騰

遊過箝直,訪過周莊,去過同裏,還到過黎裏,都是江南水鎮,就自然風貌而言,總的感覺是大同小異——秀麗滋潤,小橋流水人家,古樸清純寧靜。但在人文景觀方麵,捎直似乎更有些特點,諸如保聖寺內的那一壁栩栩如生的羅漢、清風傲骨的陸龜蒙的鬥鴨池、現代著名教育家葉聖陶之墓等等,都很富有個性。其中有一樣極為獨特的景物,更是此有彼無,在我看來,是會讓人一見便永遠烙上了心底的。

那就是它的鎮標:一尊名叫“捎端”的石雕神獸。

“捎端”的模樣很神氣,也很有點古怪:一頭密密的卷發,有點像是雄獅;威風凜凜的圓眼大鼻闊嘴,很像傳說中的狻猊;豎於腦袋正中之堅大直角和粗壯敦實的身軀,又令人想起真實存在的犀牛和神話故事中的麒麟。當然它既不是獅或犀,也非狻猊,更不是麒麟。它是別一種神獸,古籍記載過,是另有出典的。據當今專對捎直文化作研考的朱虹先生查證,前至《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後有《宋書·符端誌》和南宋周密所撰之《癸辛雜識續集》,近代還有章回小說《英烈傳》,都曾繪聲繪色地敘說過它。有的說它“高數十丈、一角如犀,能人言”;有的說它“角在鼻上,堪作弓”;有的更詳盡些,說是此獸有兩大特長,一為神速,日行一萬八千裏,二為博聞強記,消息靈通,通曉四方語言——簡直就像是個駕了飛機出行四方的外交使令了。

最有趣的描繪要數那本《英烈記》。書中第七十四回寫道,元太子帶領殘部逃入北部沙漠,明元帥李文忠率軍追擊。至紅羅山,忽有一老人遞送一劄,上書一詩曰:“兵過紅羅山,須知有捎端。倘若不相信,士卒必傷殘。”老人遞劄後便倏忽不見。李文忠感到蹊蹺,找軍師劉伯溫商議。劉見多識廣,知“箝端”乃神獸,非同小可,便勸李罷兵。李將信將疑,依然揮師直逼紅羅山。兵卒還未過山,“忽聽響亮一聲,看見紅羅山上有個東西,身高六尺,色若烏雲,頭止一角,碧色的一雙眼睛,如笙如簧的叫響”,那捎端,還就真的現身了。李文忠大懼,當即休兵,班師回京去矣。

有了這麽一段神神道道的故事,捎端的文學形象,基本上也就定了型了——是神獸,威力無比的;有特異功能,主要在速度和智商方麵,而且好像還專事於外交,比如通曉外語和出麵調解民族糾紛等。模樣雖然四不像,但還是十分的雄健和威風的。

如此形象極宜於作圖騰。圖騰為一地域一群體所崇尚,所膜拜,人們在它身上寄寓理想,向它祈求庇護,乃至於在精神上與之合而為一,視之為本群體的標誌,所以無論其為真實存在還是想象創作之物,大多神道非凡、強健有力、才智超群,如龍,如鳳,如日,如月,如虎,如獅,也有在人看來特善特美的,如牛如馬,也有陰鷙可怖的,如鷹如蛇之類。可有誰用卑微猥瑣肮髒之物作圖騰的呢?螞蟻、蟑螂、蚊蠅、麻雀,或者毛毛蟲?好像沒有。

箝直人用箝端作鎮標,據說有兩個緣由:其一是因為地名捎直的“捎”與神獸捎端的“捎”共用了這個怪怪的很珍稀的“箝”字,兩者之間似乎天生地就有某種血親聯係;其二是因為傳說中的捎端很是了得,其特長又正在於神速、信息靈通,兼之樂於安邦息兵,所以極為適宜於作個吉祥物。這兩個緣由合在一起生產出了一個近代傳說:那捎端,終日裏行使神權,累得很了,總想找個地方歇歇,一日路過捎直,見此地綠水環抱,風光秀麗,地土膏厚,民風淳樸,於是就流連忘返,以此為家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都姓“捎”,是同宗的嘛。

捎直人說,神獸既已遷入定居,自然便是這一方土地的保護神了。捎直人為它塑了像,立於鎮前。捎端就此成了捎直的鎮標。

威武雄壯的捎端寄寓了捎直人的理想。

捎直實在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它是個鄉鎮,但是身處當下商品經濟發展極快的東南沿海腹地,還毗鄰中國最發達的都市上海。它隸屬蘇昆,麵臨改革開放,自然孕育著加速現代化進程的強烈願望,但作為一個旅遊勝地,它的特色卻正是盡量不受浸潤地保持住環境的自然風貌和人文景觀上的原始古樸。它南依澄湖,北枕吳淞江,向東是虹橋機場,往西為蘇都金陵,水陸空四通八達,可是它人口密稠,占地甚少,向外拓展的空間不會太大。相比起別的鄉鎮,它不但承負著更多一份的責任,而且似乎還受到更多一點的限製。捎直人很清楚,捎直的長遠發展,任重而道遠,格外地需要安定的政局、開放的政策、多方的交流,還有就是捎直人自身的遠大的誌向、博采眾長的胸襟以及一步一個腳印的務實的精神。

如此,善於安邦定國的、善於通達四方的、勇猛壯實而又神速非凡的箝端,不是最適宜於作為捎直人的圖騰了嗎?

美好的理想,永遠是人類精神的燈塔。

遊捎直,不妨在鎮前廣場的捎端前駐足片刻,因為它是捎直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