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書壇迷宮中的奶酪

用了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讀完了那本如今已成時尚用品的書:《誰動了我的奶酪》。

書的封麵上方,鮮紅的底色托出一句豪邁的宣示:“全球銷量超過2000萬冊!”

這數字不知有沒有將那些遍布書攤的盜版書計算在內。估計沒有。

這真夠驚人的。如今到我們的書店去看看,成千上萬種書,除去某名星某名嘴某富姐某闊婆那些自吹自擂的,除去談裝修談治病談美容談如何發財的,印數過萬者,實在是少而又少。斯賓塞·約翰遜,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美國人,倒是找到了他的“奶酪房”,如他書中所描繪的那樣,裏麵的奶酪堆積如山,如果沒人來動,夠他吃一陣子的了。

書壇也是一座迷宮,有人找到了大奶酪庫,有人隻拾取了奶酪屑,還有的人,或許會終生徒勞無功。

可是,我們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一下呢?

這個角度,就是我們要問一問,你找到的奶酪,是怎樣的一種奶酪?

甜的香的?還是酸的臭的、淡而無味的、甚或是有毒的?

盡管有如此巨大的銷量,或者說,盡管擁有如此龐大的讀者群,盡管印行商讓“通用電氣CEO”、“柯達公司資深副總裁”乃至於“NBA名人運動欄目著名主持人”一窩蜂地出來為這本《奶酪》鼓吹張揚,可是大家都明白,這本書畢竟隻是一本講述一點簡單人生道理的通俗讀物。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約翰遜辛辛苦苦地采用三段論法、刻意製作出兩個老鼠兩位小人兒的寓言,無非就是表達了中國的幾句老古話,諸如“有誌者事竟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等等。如此,我們恐怕就不能因為它一時裏的暢銷而過高地評價這本書了。書壇有時會像走馬燈般向我們展示一些美景,縱然燦爛,但總歸因其價值的缺失而倏忽掠過難能久遠,這樣的例子,遠的不說,近年就有一些大至論及宇宙的、小至推介學習方法的,都是像台風季節裏名目眾多的熱帶風暴一樣,不多久就過去了。

還有人會找到過時的酸臭的“奶酪”。舉一個認同性高一點的實例吧:一位在異國謀生的女性,不惜由人點評為“妓女作家”,向讀者展示了一冊專事描繪性出售生涯的書。展示便展示罷,如果是從寬泛意義上的認識價值來衡定,這本書倒也還是可以讓人看到點妓女淚的,殊料作者卻由此而十分地得意,以青樓女子對良家婦女的本能敵視多次向媒體發表橫掃中國大陸全體女作家的言論,尊自己為華人女作家之第一人,甚至還指名道姓地誹謗他人。顯然,她以為她已經找到了她的鮮美無比的“奶酪房”了。有意思的是,對於這一種咄咄逼人的妄自尊大,幾乎所有的華人女作家(包括被她力圖一棍子全打死的大陸女作家)一律都采取了視若不見的態度。漠視是最大的蔑視。她們蔑視她的“奶酪”。在她們看來,有些“奶酪”,隻對嗜臭癖有吸引力,而她們,不屑去找。

書壇迷宮中,有不少孜孜不倦的跋涉者,並不急於進入某座奶酪房。他們對奶酪有所選擇。不中意的奶酪他們寧肯不要。他們為此而加倍地付出辛勞。我的朋友沈善增,寫小說無論長篇短篇都早已得心應手,本來可以端坐於已經進入的“奶酪房”裏享用一陣子的了,可他偏偏要出得房來,另外再去找一間。於是他就耗了六七年的青春去寫一部《莊子新注》。進那個門道裏的路徑,誰都知道特別地崎嶇曲折,守在那間奶酪房裏的,都是煉成精的老道們,可是沈君卻偏偏要向他們發起挑戰,來個“新注”。十年磨一劍,書出版了,雖不過數千冊,卻在有關莊子研究的領域裏引起了一番震動。我曾問過他,你花了這麽多的時間、心血,去搞這個,若是寫小說,十篇二十篇三部五部都是不在話下的,你值嗎?他回答我的隻是滿麵如同彌勒佛般的笑容,大有吃飽了美味奶酪的神韻。在書壇裏鑽著迷宮的人們,是人各有誌的。

奶酪的質量,常常並不取決於奶酪的數量。我在前文提到過的那些很難印行或者說是印行數極少的學術類書籍,正是我們書壇迷宮中的精品奶酪。尋找著它們的“唧唧”,輾轉萬裏,辛苦奔波,數年十數年甚至幾十年,才終於得一小小精品,但是其價值,卻是一些偌大的“奶酪房”傾其所有都難望其項背的。這樣的精品奶酪,有誰能“動”?它們會永久地保存,供後世萬代永久地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