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由和鎖鏈之間

看別人褲帶上掛著BP機,抽煙喝酒的姿勢都很誇張,褲帶上“滴滴”的尖叫聲響起,優越感也就在撥看號碼的動作中表現出來。我想,有朝一日自己的褲帶上也掛上一個Beeper,招搖過市地神氣一番,幾年前我在一所大學啃西方文論,對花花世界充滿了好奇。

現在,我的褲帶上就有了這個BP,是報社因編輯部工作需要配的。最初的神氣和激動不到一個月就被徹底粉碎了,或我根本就不屬於時尚。

我租住在這個城市的貧民區,城郊結合部的鄰居們都是賣菜的、做鹵鴨的、販老鼠藥的、收酒瓶的,還有其他一些身份很不明確的社會閑雜人員。都很窮,所以附近沒有電話亭也不需要電話亭。早先有過一個電話亭,後因生意清淡,加之某晚八點被搶劫清洗後就堅決關門了。我回電話要騎一裏多路的車,反複多次的奔波就從褲帶上的這隻BP機開始了。

在家中看書或寫稿時,BP機響了;正在看一部好看的電視劇,BP機響了;迷迷糊糊地正欲進入夢鄉,BP機又響了,最難辦的是夜裏十一點鍾響了,電話亭關門,無處回話,再遇上刮風下雨,更是急得團團亂轉。那時候就對“熱鍋上的螞蟻”有了深刻的同情與理解。

現在打傳呼的人都喜歡在號碼後麵加上“119”,表示回話跟救火一樣緊急,讓你感到回晚了或不回是要鬧出人命的。如果不回,那一夜就總是忐忑不安心神不寧,而且會留下許多漫無邊際的糟糕的想象。那天晚上已經十點,BP機叫了,看號碼陌生就不再理睬,第二天早上剛上班,一個電話打到了編輯部說,“同學從外地來給你打傳呼,你就是不回,真是混成人樣了!”我連忙向打電話的同學解釋並準備請外地來的同學喝酒,而外地同學一早就走了。

從此就不敢馬虎了,尤其是陌生號碼。

這天大雨滂沱,BP機連著叫個不停,我想肯定有急事,於是打著雨傘向電話亭衝去。電話打通了,一個粗魯的聲音叫道,“你媽的,小六子,老子打了這麽長傳呼你都不回。”我說,“你是誰?”電話裏說,“你不是小六子,打錯了!”電話掛掉了。有一次一個“大哥大”打來傳呼,我覺得這應該比較重要,說不準是哪位同學發了,用上“大哥大”了。我去電話亭抓起電話一問,對方知道打錯了,說了一聲“對不起!”這是比較文明禮貌的一位。可付賬時,電話亭老太太說,“大哥大”八毛錢一次。我每天早飯隻花五毛錢。

從外地出差回來,我累得半死。剛入睡傳呼又響了。我拖著隻剩半條命的身子騎上車去回電話。屋外高溫四十多度。拿起電話是一位朋友。他說,“好不容易才弄到你的BP機號碼,大半年沒見麵了,最近還好嗎?”我說,“還好!”朋友打傳呼是向我問好。朋友不知道酷熱的陽光下,他的問好讓我幾近虛脫。

不知不覺中,我對BP機產生了反感。最熱的天氣裏我曾關機幾天,但有一次編輯部因為一篇稿子出了問題,急於要找我這個編輯部主任去處理。可打不通我的傳呼,後來編輯去找了老總。這算是我的失職。從此再也不敢關機了。

我在自由和鎖鏈之間忍受著現代工業文明的磨難。海德格爾說我們在機器的擠壓下實際上無家可歸。我們既不能重返原始森林,又無法拒絕現代文明的**和壓迫。現代人的無奈和尷尬的性質逼得我又做出了選擇:立即裝電話,反正過不上清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