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去南方

申啟武給我打電話說,暨南大學的調令來了。這時候,屋外秋風蕭瑟,陰雨淅瀝,樹葉在風雨中飄零,一派淒清之氣彌漫在陰沉的天空。天氣預報說全國大部分地區降溫八到十二度,這是今年秋天最冷的一天。

這些年來,我總是不斷地在為一個個朋友送行。他們收拾行囊,卷起鋪蓋,扔下親朋,背井離鄉,或北上,或南下,走得那麽堅決,走得那麽義無反顧。

走的都是一些學識、修養出類拔萃的行業精英。

申啟武是從鄉間走出來的一個農家子弟,長年累月穿著缺少時尚和潮流意義的服飾,不善言辭,為人直率;表情嚴肅,待人誠實。農民出身注定了他根本不知道在一個人欲橫流的城市裏生活如何去投機和鑽營,如何去獲得起碼的世俗利益,是屬於那種隻會幹活,不會“做人”的那種人。研究生畢業都十多年了,一直也就是省電台的骨幹編輯的角色,妻子沒有工作,幼子嗷嗷待哺,他沒有權力,也沒有手段去庇妻蔭子,這使他時常處於一種自責和自卑的痛苦中。我不能給他幫助,但我時常給他鼓勁,我說,“你其實是很優秀的!”聽到這話,他總是不吱聲,默默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似乎對自己有些懷疑。每當說起他的生活,氣氛都很沉悶,小酒館裏繚繞的煙霧和酒氣強化著這種無奈和壓抑。

認識申啟武是在十年前,那年參加“《上海文學》獎”頒獎活動回來後,作為省電台的文學編輯,他采訪了我。最初的印象是申啟武特別認真,是屬於把單位事當成自己事辦的人,非常敬業。後來又知道他本科是我師大中文係的校友,我們同在廣電係統工作,又同在廬江路廣電廳食堂吃飯,兩個單身漢接觸日多,氣味相投,就成了要好的朋友。有時在我的出租屋裏我們邊喝酒,邊聊文學、聊理想、聊人生,一直聊到深夜,他連洗也不洗,鞋一蹬,倒在我**就睡了。

有時我們在宿舍裏唱歌,唱《籬笆牆的影子》。他的嗓音非常亮,很有穿透力,那時他研究生剛畢業,又剛到新單位工作,充滿了豪氣。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之生活中充滿了變故,他的臉色日漸嚴峻,歌聲也消失了。結婚後,他一直住在一間破舊的平房裏,中專畢業的妻子在工廠倒閉後失業在家,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妻兒,壓力可想而知。我一直勸慰他的話就是,“慢慢來,把一樣工作做專做精,肯定會有成就!”

在最困難的日子裏,啟武沒有沉淪下去,他以男人的堅韌和克己承受著生活的重壓。默默地埋頭鑽研並不熱門的廣播理論,他的治學態度之認真,學風之嚴謹常常令我自愧不如。他能為一句理論表述的準確性騎自行車來找我商量,也常常為一個理論命題不厭其苦地與我討論一晚上。短短幾年,他就在《中國廣播電視學刊》、《新聞世界》、《學術界》等刊物發表了十四篇論文,並多次獲全國和省裏的“廣播電視論文獎”,沒有人給他下任務,沒有人逼他研究,他似乎想以此個人的努力或掙紮向人們證明一個平淡的人並不是一個平庸的人,一個被浮華拒絕的人正是一個有創造力的人。

“中國廣播文藝獎”是國家級文藝獎項,也是廣播界的最高獎項。申啟武編輯製作撰稿的文學專題《感受《遠東朝鮮戰爭》》、《不朽的民族魂》、《不該忘卻的英雄》連續獲一等獎,成為省電台節目創優實現全國“三連冠”的第一人。

暨南大學讓申啟武去試講,還沒講到一半,專家組聽課的人說,“停!不用講了。”申啟武有些猶豫,但後來的聽課專家們一起擁上來跟他握手,“你才是真正的專家和權威。”就這樣,申啟武被暨南大學作為特殊人才引進了,夫妻倆一起調動。

申啟武在被暨南大學新聞學院領導們眾星捧月般的宴請後,他在廣州打電話對我說,“被當做人才的感覺真好!”

啟武去南方了,作為一個好朋友,我很是戀戀不舍,但為了證明個人的價值,為了贏得男人的尊嚴和榮譽,我尊重他的選擇。很多朋友和同事都要為他餞行,我想這是友情,更是對他多年默默無聞工作的一種認同。也許隻有在分別的時候,我們才會發覺什麽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才會懂得“沉默是金”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