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燈光

生命孕育於黑暗之中,在誕生的那一刻有了光。

光——是生命的燈。

“人死如燈滅”,生命結束之後又重歸於永恒的黑暗。

人類對黑暗的恐懼源於對死亡的恐懼,所以追求光,這是人的天性。於是,發明了燈火。

但是,人類還沒有能力將燈火充塞天地,照亮寰宇,隻能集中在居住區。這便創造了城鎮——被稱為“煙火稠密”的地方。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叫“人煙稀少”。

燈火代表一種文明,一種進步,一種喜慶氣氛。在重要的節日或舉行隆重慶典的時候,人們首先想到的是燃亮燈火,增加燈火。

人造的彩光,不僅能驅趕黑暗,且五顏六色、燦爛輝煌,遠勝過白天色調單一的光明。如果再巧妙地借助月亮和星星的清輝,天光地彩,交相輝映,那便是人間勝境。

不夜城——始終是人類的夢想。

城市是由建築物構成,而建築物是由水泥堆積起來的,香港人把水泥稱為“石頭拉的屎”。越是現代化程度高的城市,越是一些由“石頭屎組成的森林”,這樣的建築就需要色彩和燈光的裝扮。

現在識別一座城市的發達和富裕程度如何,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看它夜晚的燈光。中國的傳統是舉辦專門的燈節,放花燈,放河燈,放湖燈,雕冰燈……到近十幾年,有很少一部分大城市才開始把“讓城市亮起來”和“綠起來”一並提上議事日程。更多的城市還停留在隻要不黑咕隆咚就行。

而世界上許多發達國家的城市,早已是一到夜晚整個城市都是燈海光域,火樹銀花,天天是“燈節”。比如:紐約,每當夜色降臨,所有的房間裏必須都要開著燈,公司的職員下班後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都習慣性地把燈打開。否則,失火、失盜及發生其他意外事故,保險公司不負責賠償損失。其實就是強迫每個人開燈,“讓城市亮起來。”而且鼓勵“爭奇鬥豔”,色彩繁複。廣告,霓虹,盡量不用單調的白光或黃光……

以前我曾經4次在紐約機場起降,每次都不錯過從空中鳥瞰紐約的機會,也曾登臨過帝國大廈,居高臨下地俯瞰全城,由於都是白天,盡管相當真切地看到這個世界頭號國際大都市的驚人之處,卻遠不及我看到它的夜景時所感受到的震撼!

那是1998年秋天的一個夜晚,當我搭乘的班機在紐約上空盤旋的時候,身下的夜景五彩斑斕,攝魂奪魄,眼睛為之迷離,心神為之搖動。紐約的彩夜是立體組合,萬家燈火乘風步月,直接雲霄,摩天大樓如金色的長形光柱,照耀星空。圓形建築則像鑲滿寶石的王冠,燈若連珠,光射琉璃。有的建築一團火紅,璀璨奪目。有的則灼灼如雀藍,有的晶瑩如碧綠,有的霞彩紛披,玲瓏剔透。特別是摩天樓集中的曼哈頓,恢弘萬象,天上星河地上忙,燈耀長空,樓隨影動,惟有大海,如沉實的墨綠色絲絨,靜靜地舒展開,上麵撒滿五彩珍珠,光芒閃爍。

飛機盤旋得很慢,仿佛也迷戀這通明的夜空,給我的感覺是在這迷人的燈火上麵轉起來沒有完了。也許是美國駕駛員有意讓乘客飽覽紐約夜景,鄰座卻告訴我是在等跑道,他讓我往機頭前的夜空看——在我們這架飛機的前麵,幾乎是等距離地分布著3個通紅的光球,緩緩地盤旋而下,一個比一個低,像移動的星星。但比星星更大更亮,最後融入一片燈海之中。在我們的機尾後麵,也有這樣幾個光球,由高而下、等距離尾隨於後……這都是排隊等著降落的飛機,構成了紐約夜景的一部分。遠處由地麵等距離地斜升起一盞盞紅燈,疾速地越升越高,最終隱沒於燦爛的星空之中。那是一架又一架剛起飛的班機。月光、星光、燈光、天上,空中,地麵,“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唐·盧照鄰)

當我回到地麵,置身於光怪陸離的色彩之中,反而不能從整體上體味紐約的夜景了。在乘車跑上高速公路之後,我見到另外一種燈的景觀——高速公路的單向就有5條車道或6條車道,多的達到8條車道。在來的一側,是一條金黃的光帶。因為開來的車都是打亮前燈,迸射著刺眼的光芒,飛速地向前流動,猶如巨大的光的傳送帶,在我們的車頭前麵,卻壅塞著一片火紅的燈流,因為我看到的都是尾燈,像剛從火山口奔流出來的岩漿。

由此可見,支撐紐約空明的夜景,至少要有兩點:一是忙碌,人們得有事幹,有人坐飛機、坐汽車,且不管他們去幹什麽事,是為什麽而忙。二是必須有錢。我們從小受的教育是“隨手關燈,節約用電”。他們鼓勵人們“隨手開燈,多多用電”。夜景就是“錢景”,而世界上有越來越多的人正在把“錢景”視為自己的“前景”。

這個世界有許多東西正在顛倒,白天和黑夜顛倒,男人和女人顛倒,越節約的越貧窮,越浪費的越富有,越發達的越幹淨,越落後的越吃汙染……

論夜景,能夠和曼哈頓相媲美的是香港。香港同樣有海,而且有山,天然的地理優勢,再配上中寰的林狀高樓和山上的別墅群,使其夜景起伏多姿,有了更豐富的層次感。

近年來中國大陸有許多城市喊出口號,爭取成為國際大都市!從夜景看,上海外灘連接浦東的那一片,已形成規模,其追求的格調是:輝煌。燈光要依賴建築,建築沒有品位,夜景就不可能有品位,大連是較早重視夜景的城市,根據它自身的地理環境和城市建築特點,其夜景追求的格調是:清雅透亮。

最可惜、最不應該在夜景上沒有形成特色的是北京和深圳。北京條件最好,至少可以把廣場和故宮那一片,搞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夜景。深圳是一座新興的城市,在整體規劃上似缺少應有的遠見和文化品位,高樓擁擠卻沒有形成大的氣象和特色,夜景更沒有統一的設計和布局,各自為政,燈光散亂。

窮——固然是不重視夜景的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是缺乏夜景意識。緬甸不比我們富吧?仰光的大金塔,從太陽一落它就開始發光,天越黑它越亮,從仰光的任何一個角度都能看得到大金塔的光芒。它成了仰光的第一景觀,成了緬甸的象征。還有曼穀的王宮,一到夜晚,光焰萬丈,金碧輝煌,引得遊人如織,也成了泰國人的驕傲。

把一景一物搞出特色,成為城市的標誌,是花不了多少錢的。

搞好城市的夜景未必就隻是為了好看的“賠本買賣”。“好看”也是一種優勢,一種資源。世界上有“夜貓子”式的人,也有“夜貓子”式的城市,拉斯維加斯就是這樣的專門吸引“夜貓子人”的“夜貓子城。”白天看它,不過是一座由一個個擺滿各種賭台和老虎機的豪華大酒店組成的“賭城”,既沒有摩天大樓,不爭奪高空;也極少有20層以下的樓,不搶占低空;城市仿佛是刀切一般的整齊,平均高度在20層到40層之間,堪稱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由“半空樓閣”組成的沙漠孤舟。當太陽落入內華達的大沙漠之後,拉斯維加斯華燈齊放,用光的多色彩為自己濃妝豔抹,完全換了一副容貌。各大酒店都在燈光夜景上出奇製勝,以其吸引遊客。有的搞激光表演,電火急令令,燈影亂煌煌,遊人如身陷外星光輝,星馳激飆,飛光九天。有的酒店搞海盜大戰,炮火連天,漲煙飛焰,燈中鎧仗,影裏弓刀……

從世界各地湧向拉斯維加斯的人,無非是兩個目的,一是去賭,一是去看賭城的風光。對於大多數普通遊客來說,賭——恐怕是次要的,不過想小輸一點錢“過把癮”而已,更主要還是為了看看賭城是什麽樣子。而拉斯維加斯白天無風光;風光全在夜晚,實際就是看燈光。看了燈光,如果手癢難挨,自然會或多或少地往賭台上和老虎機裏送點錢……因此,哪個酒店的燈光奇特,吸引的客人多,哪個酒店的賭台上收益就高。僅“百樂宮”酒店大堂裏的一盞荷葉蓮花吊燈,就價值1000萬美元,可見其豪華和奢靡。同時,“百樂宮”在開業的頭20天裏,就有100萬人光顧這家酒店,在賭台上淨收益1億2千萬美元。有家叫“紐約,紐約”的酒店,能放得下9架摞起來的波音747客機……總之,拉斯維加斯人恨不得世間沒有太陽,隻有黑夜,酒店內是燈的迷宮,“鳳頭銜帶玉交枝”,“重廊曲折連三殿”。酒店外是歌鍾喧夜,羅綺滿街……

賭是不能學的,也不是其他城市都能學得來的。但,賭城對燈光的運用,對城市夜景的設計,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新的標準。

世界上沒有一個城市不希望到夜晚能夠亮起來,且亮得獨具特色,亮出城市風格——富有富的亮法,窮有窮的亮法,怕的是腦子裏不亮,眼睛沒有看到亮,或者思維還停留在“燈火管製”的年代。即便是屢遭轟炸的伊拉克,凡是被美國巡航導彈相中的目標,開不開燈其結果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