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戴喜東

“遼精海怪,××是大腦袋。”

——這首民諺似乎在遼寧流傳有一個世紀了。其意是:遼陽人精,海城人怪,××人是大腦袋。令人不解的是它竟成了這些地方的一種宿命,“精”的總是精,“怪”的還在怪,“大腦袋”的地方也仍不見翻身成為富裕地區……因東北話裏的“大腦袋”帶有貶意,隱喻愚笨。所以我用“××”代替,免得傷害那個地區的人的情感,甚或惹起訴訟。

在這三個地區裏讓我挑選采訪對象,我最感興趣的是海城——中國近30年來,連續發生過兩次地震的地方隻有海城,這夠怪的吧?在中國近代史上,有位特立獨行的海城人占有一席特殊的地位:他既是英雄又愛美人,口碑還挺好;既發動西安事變扣住蔣介石,又親自送蔣回南京;他是現代世界上被關押時間最長的將領,又異乎尋常地長壽,把關押他的人都熬死了,他仍然硬硬朗朗地活著;帶兵作戰,殺人難免,最後卻皈依基督……我想看看當今的海城人還能怪到哪裏去?

不知是我的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1999年11月30日從天津乘船到大連,正準備登車趕海城,傳媒報道海城剛剛發生了5.6級地震!專程來大連接我的海城朋友問我還去不去?如果害怕可以住到鞍山。我怎能說出一個怕字!盡管心裏有點嘀咕,也有些喪氣:這地震莫不是衝著我來的?想提醒我,還是要阻攔我?頂著地震去總歸不太吉利,我還等著跨世紀呐!雖然腦子裏這許多想法,嘴上卻回答得很幹脆:我是經曆過唐山大地震的,難道還怕你們的“5.6”嗎?

車進海城,仍能感受到幾天前那場令關裏人羨慕的大暴雪的氣韻:四野一片潔白,天地清澈透亮。沒有一絲地震的痕跡,更看不出震後的慌亂。進入“三魚(泵業公司)王國”,簡直稱得上是一片喜氣洋洋了……喜氣是從兩幢漂亮的住宅大樓裏散發出來的,人們進進出出,興奮而又忙碌,有人拉家帶口一塊來看新房,有人已經在往樓裏搬運新家具,還有人正在裝修新居,相互串門觀摩,吸收別人家的裝修設計優點或暗暗較勁要裝修得比鄰居更豪華——這是三魚公司的職工公寓。即使把這樣的樓放到北京、天津,也算是高檔的。公司以每平方米低於500元的成本價賣給職工,職工花四五萬元就能買到一套上百平米的房子,就是這點錢,還可以向公司借,不要利息,一點點從工資中扣除。在房價高得嚇人的今天,竟還有這麽便宜的事!

——這裏哪看得出是剛剛發生過地震呢?我來到了地震中心,對地震的那點驚懼感反而消失了。

三魚公司的創始人戴喜東,把我接進他的辦公室,我說:“全國都知道你們這兒又發生了地震,可你們倒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戴喜東全不在意:“現在不是30多年以前了,我的廠房、宿舍都是用鋼筋水泥堆起來的,這點地震就像給我撓癢癢,怎還把它當回事?即便再有特大地震把房子震倒了,它也不會散架,人在裏麵保證沒有事。”

剛一見麵,正好借著談地震讓交談自然流暢起來,我又問:“60年代那次大震的時候你在哪兒?”

他看著我,嘴上在回答我的問題,心裏好像在想別的事情:“那年我還住在土壘的平房裏,地震的時候就像坐在瘋馬拉的木輪車上,整個人被顛起老高,四周就像山崩地裂。閃電是彎角的,鐵硬死拐,常常有兩個閃電同時出現,尖端共咬著一個火球,如神話中的二龍戲珠。那時孩子都還小,我倒是越遇到事膽子越大,就大聲叫喊著地震了、地震了,還讓他們別慌,快點往外跑。我先把小女兒抱到房子外麵,隨後大女兒自己跑了出來,緊跟著妻子抱著小兒子也出來了,我二次進屋把母親拉出來,趕緊返身進去再把棉被抱出來。一看房子還沒倒,又跑回去把孩子們的衣服搶出來,不然震不死也會凍壞的……”

到海城來似乎就不能不談地震,我一邊聽著他講地震,一邊打量他的辦公室:房子很大,但滿滿當當,雜亂無章。牆角、牆邊堆放著一摞摞一包包的古版線裝書,擺在最浮頭的有汲古閣的刻本,武英殿的版書,清朝第一版的《康熙字典》,《石頭記》。窗台上放滿古裏古怪的瓷器玉器。三麵牆上都掛著古畫,一幅挨一幅,有的一個釘子上掛了兩三幅,一幅壓一幅。地上還放著幾個未打開的大包,裏麵也裝滿古玩。辦公桌後麵擺著兩個直通到房頂的大書架,上麵碼滿現代書籍,大致分四大類:經營管理、曆史、人物傳記、藝術鑒賞工具書。如:《文物精華大辭典》、《現代美術全集》等。

這哪像是一個名牌企業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辦公室,更像個雜亂的博物館倉庫。我們正說著話,一個年輕的文物商走進來,手裏拉著一個大箱子,肩上還背著個大包,打開來全是字畫。戴喜東拿起放大鏡開始鑒定這些字畫,絕大多數都是假的,他有根有據地說出自己的理由,指出假在哪裏。在這個過程中,文物商不時地從桌上抽出戴喜東的中華煙放在嘴上點著。這個年輕人是專門從丹東趕過來推銷這些假字畫的,戴喜東像檢驗產品質量一樣,把假的剔除,凡是他想要的東西從不討價還價,都是先讓對方出價,然後在原價上再給加100元,最後又塞給小夥子200元的路費,還把那盒中華煙也遞過去讓他路上吸。原來他在低頭驗畫的時候並沒有忽略文物商人的煙癮。

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一位知名的企業家會對收藏古玩癡迷到這般程度。由此可見,現代海城人也的確是夠怪的……戴喜東辦公室裏的這些古玩,還隻是他全部收藏品的一個零頭。他見我對他的愛好過於大驚小怪了,便領我走進一所廢棄的舊中學,在十幾個教室裏都堆滿他購買的古書、古字畫以及瓷器和古家具。光是線裝書就裝滿兩間教室,僅油畫就有1000多幅。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癖好,原因卻很簡單:當年愛讀書的時候沒有錢買書,發達以後便拚命買書,後來擴而大之又開始收藏各種古代文物……如今搞到這麽大的規模,是不是怪得有點離奇了?我心裏生出一個疑問,壓了半天沒有壓住,還是捅了出來:“你這不是有點玩物喪誌嗎?收藏古玩是無底洞,縱然你很有錢就能經得住這樣折騰嗎?被折騰垮的企業我可是見得太多了……”

他大度地一笑:“這沒有多少錢,總共也不過200萬,有不少是別人拿來抵賬的,我真正花大錢的地方你還不知道呢。”

其實,我很快就知道了。當地人背後喜歡稱他“聖人”,而有“聖人”的地方必有傳說——我在采訪中先聽到了他砸飯盒的故事。

6年前他買下鎮辦電修廠、成立三魚泵業公司的時候,曾搞了一次“砸飯盒運動”——飯盒,工人上班的必備之物,張大帥時代工人上班要夾個飯盒,日本鬼子來了工人仍然要帶著飯盒上班,國民黨當政更是不能沒有飯盒,共產黨讓工人階級當家做主了,上班還是少不了一個飯盒。家裏做上頓得想著下頓,帶到廠裏卻都成了陳飯剩菜。一人一個飯盒,到處亂放,各車間還都得安上大蒸鍋以解決飯盒加熱的問題……戴喜東下令,誰也不許帶飯盒進廠,見一個砸一個,上班期間由公司管飯!聽到這個決定,跟他貼近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立刻給他算了一筆賬:公司裏許多車間都是體力勞動,每個工人每頓飯不會少於6兩米,1500人一天就淨吃掉800多斤大米,相當一畝高產田的產量,再加上肉呀菜呀,一年少說也得貼進去120多萬元,對一個私人股份製企業來說,這可不是小數目!眼下的風氣是打破大鍋飯、鐵飯碗,你怎麽可以倒過來,砸爛小飯盒,重建大鍋飯?戴喜東不為所動,他才是“三魚”的主宰,有一種令人敬畏又使人平和的力量。他喜歡的格言是:“先謀後事者昌,先事後謀者亡。”在砸飯盒之前他顯然是仔細思慮過了,他經過思慮後決定的事不能更改。於是,“三魚”的職工就這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吃下來了……

戴喜東小的時候,每天要起五更到鄰村去上學,黑燈瞎火了才能趕回家。前幾年他自己出資給家鄉建了一座“弘義書院”。不久又出資600萬元,給鎮中學建了新大樓。海城有些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戰士報銷不了醫藥費,去年底,戴喜東拿出幾萬元為這些老人報賬。然後又花了十幾萬元資助一些老同誌去旅遊,臨行前竟然還向老同誌提出“四要一不”:“要住好、吃好、玩好、休息好,不要光想著為我省錢。”三魚公司的幹部就更美了,國內玩遍了,就輪流出國旅遊,每人還補貼300—500美元。1999年公司花200多萬元為全體職工購買了人身養老保險……據說他還因處理得當和搶救及時,救活過四五個人的性命——這大概是他被稱為“聖人”的主要原因。

一樁樁一件件,辦的都是好事,卻又有點奇特,難怪也有人把他當成“冤大頭”。因為眼下摳門的人太多了,許多人連該花的錢都不想花,更別說不該花的錢了,幾乎是一毛不拔。其實這並不是不可以理解,大家都是羅鍋上山——前(錢)緊呢。許多人欠債都不還,逼急了就扔出一句混混兒的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甚至有人對災區也搞假支援,嘴上說是要支援災區多少多少錢,還大張旗鼓地送去一張特大號的空頭支票,登報紙,上電視,出盡風頭,為自己大做廣告,到時候那張支票卻不能兌現,或者拿一堆積壓的破爛產品抵賬……像戴喜東這樣為別人花錢如流水的人,當今生活中還有多少呢?他支援災區很簡單,就是給紅十字會寄去20萬元現金,不到電視晚會現場登台亮相,也不讓公開自己的姓名。

說也怪,盡管他這麽折騰,三魚公司卻越幹越大,財源滾滾——這其中的奧妙比他大手大腳地花錢更讓我感到驚奇。我端詳這位60多歲的老人,無論怎樣看都難把他跟他眼前的職務聯係起來,倒更像個言方行矩的道學先生——這樣一個人又怎樣把偌大的三魚公司經營得這麽好呢?

我請戴喜東帶我下去看工廠——那才是製造和支持他這個“聖人”的地方,他所有資本都來自工廠裏的生產。要我相信種種關於他的傳說,就得讓我看到一個真實的不同凡響的企業。

工廠是嶄新的,機器設備是新的,甚至連工人也大都是年輕人,給人一種新異的生氣。每個車間都整潔有序,各道工序井井有條,“三魚”明明是個創出了名氣的老企業,怎麽會給人以煥然一新的感覺呢?戴喜東告訴我,他重新為企業設計建造了廠房,剛剛更新了生產設備,所以像個新企業一樣,工廠才是他的根本,既然他在別處都敢那麽慷慨地花錢,在改造企業上就更不會疼錢!最讓我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新廠房包括剛剛落成的新辦公樓,竟然都是他自己設計的——根據需要和自己的心意畫出圖樣,建成自己喜好的樣子……這是個心智奇巧剔透的人,凡是需要的他自己就能幹,似乎已經進入了一種從心所欲的境界:他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變成真真切切的現實。

有個“工頭”模樣的人追上我們,向戴喜東匯報,新辦公樓的頂部套灰粘不住,抹了三次掉了三次,施工隊想先往上麵噴一層膠,然後往膠上抹灰。戴喜東略一沉吟,斷然否定了“工頭”的建議:“所有化學膠都有汙染,其粘度也是有期限的,過不了幾年就會爆皮、脫落,我們的房頂子還要不要?套灰粘不住是因為太幹,你先往上噴水,把表皮噴濕後再抹灰。”

他容貌隨和卻不失威嚴,行動緩慢又充滿自信。“一噴水就能粘住嗎?”幹了多半輩子泥瓦匠的“工頭”半信半疑地走了。我也有些疑惑,但沒有作聲,跟著戴喜東又走進鑄造車間。車間主任向他反映,新衝天爐的鐵水流不出來,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就下了指示:“把爐膛加高,向爐口傾斜3度。”

我一直惦記著想知道他的這些主意靈不靈,在工廠轉了大半天之後,回去時又繞到鑄造車間,等了一會兒便看到了出爐,鐵水被燒得紅裏泛白,濺著火花一瀉而下,歡快順暢,光芒刺眼。戴喜東不知是看出我對他在技術方麵的權威性有懷疑,還是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會奏效,領著我走進正在進行內部裝修的新辦公樓,頂部套灰的工序已經完成,“工頭”歡欣鼓舞地迎過來:“噴水的法還真靈……”

我不解,戴喜東怎麽能對自己企業裏的各個環節都無所不精呢?他原本隻是個小學教員,1962年在舉國度荒的中期得了肺結核,被學校辭退後給生產大隊看水泵。幾年後他成了當地知名的修水泵、修電機的專家,被四村八鄉請來請去。人們先是稱他為“能人”,當他把事業幹大了並做了不少好事,就又被人們稱為“聖人”,有些好事辦得不被人理解,很容易又成了“怪人”——最後還是回到了一個“怪”字上。做人也是一種藝術,能達到“怪”也許是最高境界。

我們回到他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直奔自己的辦公桌,桌上放著幾張表格,他逐張地看了一遍,嘴裏輕聲嘟囔:“今天進賬97萬元,周轉資金還有240萬……”

“這麽多啊,也就是說你一天就能成為一個百萬富翁!”我也湊過去看那幾張財務報表,這些表格也都是戴喜東自己設計的,將公司一天的生產、銷售以及財務狀況一目了然地都反映在上麵。他抬頭看著我說:“這是最低的了,銷售旺季每天可進賬200多萬元,公司每天的周轉資金是300萬,如果低於200萬,警燈就會亮。”

我似乎對他有了一些新的認識:別看他被古版書和古字畫包圍著,買古玩、看古書、陪朋友參觀聊天,在他腦子裏真正惦記著的是公司的經營情況,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不由脫口說道:“你是外表大大咧咧,好像花的比掙的多,其實內存精明,心裏有本大賬。”

他調子很低:“幹企業不算賬怎麽行?我花得多是因為我覺得該花,一個人的資產超過一千萬就是屬於社會了,必須不斷地回報社會。該我想的我盡量想周到,該我做的我盡量做周全,可你知道好心不得好報的古訓嗎?別誤會,不是我自己希望得到什麽報答……”

原來善門好開可不好閉,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打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來找他要錢,諸如什麽反腐敗基金、廠長經理讀書會、計劃生育周、世界衛生月……反腐敗還要基金?廠長經理們能湊到一塊去讀書嗎?中國一年之中有近400個節日,如果這個周那個月的都來找他要錢,打死他也應付不過來。給了張三,李四又會找上來,還有個完嗎?有些不該給的錢如果給了,不僅無益反而有害。但有時他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萬般無奈就隻有耍肉頭陣:“我不是拿不出這筆錢,而是不能拿,你們如果實在不甘心就自己拿吧,看我這裏什麽東西值錢就拿走。要不就搶,反正從我嘴裏不能說出那個給字。”

為此,他得罪的人也許比感謝他的人還要多些。

我問他,在海城像他這樣的富翁多不多?他說資產高過他的至少有百家以上。我大為驚異:“海城人到底是怪啊?還是富啊?”他解釋說:“海城人的怪跟富有關,海城人的富也跟怪有關,自古海城人的經濟意識就很強,重商輕官,其他地方的人讀書是為了做官,海城人讀書是為了經商。所以清朝分配秀才指標的時候都格外卡海城,跟海城相同的地區可以得到25個秀才指標,海城卻隻能有8.5個。那個時候隻有考取秀才,將來才有可能當官,當秀才是獲取功名的第一步。也許正是由於朝廷在仕途上卡了海城人,才逼得海城人不得不在經商上尋求發展。你到沈陽、鞍山的大街上去看,穿戴時髦的年輕人往往是海城的,在高級服裝市場門口的一輛輛奔馳車也大多是海城人的。”

如果富就叫怪,那誰不想怪呢?戴喜東並沒有說清楚,海城人是因富才怪呢?還是因怪才富?

我倒是發現了戴喜東的另外一怪:時下富翁們都興養狼狗,雇保鏢,建高牆,拉鐵網。戴喜東就在“三魚”職工公寓的二號樓裏買了一個門洞,一家大小都住在裏麵。無論早晚,他一個人出出進進的還從未碰上過想打他壞主意的人。看來“聖人”能辟邪,吉人自有天佑。

其實,光是對付社會上的要錢大軍還不算難,眼下最讓戴喜東頭疼的還是自己企業裏的“世紀病”——20世紀裏最大的一種病就是平均主義,窮了要搞平均主義,富了也會滋生平均主義。他說:“按目前的分配狀況,公司裏很快就造就出一批百萬富翁,眼前他們每年的收入可達到15萬至20萬,即使是一個中層幹部的年薪也有六七萬元。來錢太容易,不明不白地發財,就會使私人企業得國營病,重新再吃大鍋飯,體現在工作上就是等靠要,挑肥揀瘦,鬆懈懶散,敷衍塞責,糊弄老總。拿錢多的認為老子該得,拿錢少的心裏不平衡。我可不想當什麽‘聖人’,也不是慈善家,我的責任就是讓自己的企業不停地創造更高的效益。”

從交談中我感覺到,戴喜東在醞釀著一場變革,想搞一次“鳳凰涅槃”——借世紀交替之際,把不該帶進下個世紀的壞毛病統統燒掉。同時也能從他的話語中深切感受到一個被稱為“聖人”的成功者的孤獨……無論是社會上還是企業中,人的關係永遠是個變數。你給大家以很好的福利待遇,發很多的錢,或者讓他人永無後顧之憂,卻並不能讓大家就永遠地知足和保持積極上進的幹勁,他是個60多歲的老人,不能不為企業的未來焦慮……

別人都以為戴喜東已經是一方名人,應該算活得很風光了。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幹企業並不是一件風光十足的事,它需要作出無數冒險甚至是看似荒謬的決定,既要決策跟企業生存跟自己的身家性命攸關的大事,又要處理太多細碎的瑣事,而且老是寢食不安,很難有真正放鬆的時候,一步走錯很可能就被競爭的激流所擊敗。這實在是一種勞心傷神的事,且具有讓人一旦上癮就難以自拔的**。

所以,他要收藏線裝書和古文物,享受一種與曆史與文化的和諧,這是他生存的需要,是先天的人性所不能免的,借以中和自己的人格,協調自身的矛盾和痛苦。變換心境就是變換生命,沉浸在自己喜歡的故紙堆裏,會有一種靈性地抒發,使心胸空蒙靈**,清洗大腦中的沉積物,戴喜東說,真要能“玩物喪誌”倒好啦,“玩物”的時候常常想的是企業,觸發的是辦企業的靈感。

他隻有在談到自己的收藏的時候,臉上才現出順暢的線條,有了與年齡相符的安詳和笑意。這時候我忽然覺得,戴喜東這個“老海城”其實並不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