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十字

對結核病的恐怖

世界衛生組織,從來沒有就癌症的發生和發展趨勢向全球發布過緊急通告,也沒有為發現艾滋病毒而發不緊急通告。但是,1993年6月,在倫敦舉行了緊急會議之後宣布:“全球進入結核病緊急狀態,結核病在世界100多個國家蔓延,上升為造成人類死亡最多的疾病,成為全球第一大致命的傳染病!”

緊急通告還說,全球約有17億人被隱性結核菌感染,占世界人口的1/3。每年還有新發病人800萬,死於結核病的是300萬。如果不在全球範圍內采取積極措施,借用哈佛大學醫學院《1998年關於結核病的報告》裏的話說:“結核病將傳播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此後每年因結核病喪生的人數將達到3000萬。

最可怕的還不是有這麽多人感染了結核病菌,而是這些結核病人中有近1/3的人得的是用現代醫療手段治不了的耐藥性結核病。這就是說,現在的結核病發展趨勢正在重新成為不治之症。

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結核病曾經是不治之症。到60年代,人類用抗生素治療此病,一度極為有效地控製了結核病的發展。當今的地球人想說明什麽問題都喜歡以美國為例,那我們也來看看美國的結核病情況。在過去的33年中,他們的結核病發病率每年降低6.7%,有些結核病院已經撤銷了。可是,到1986年以後,結核病發病率開始回升,每年增加2.6%。從1998年開始,美國各州和聯邦政府機構,加強了對邊境的嚴密監視,安裝了新型X射線裝置,使用上最先進的篩選檢測設備,簡直是如臨大敵。然而,他們的目標並不是恐怖分子的滲入和走私者的夾裹。美國人要防範的是致命的正在大舉進入美國邊境的結核病菌。又豈止是美國,在歐洲的14個國家中有9個國家的結核病患者增加,它們是瑞士、丹麥、意大利、挪威、瑞典、奧地利、荷蘭等。而且,在這些結核病患者中有相當多的人患的是“耐多藥結核病”(MPR—TB),又稱“多重耐藥性結核病”——像雷米封等西藥曾經是治療結核病的特效藥,現在對“耐藥性結核病”卻不起作用了!

目前估計全球感染了多重耐藥性結核菌的人數有5000萬,1994——1997年,國際防癆病協會對全球35個國家進行耐藥性監測,美國紐約的耐藥性結核病人達到30.1%,印度是33.8%,尼泊爾是48.0%……

那麽,中國呢?

中國有結核菌感染者近3.3億,現有肺結核病人590萬,其中感染了“多重耐藥性結核病菌”的人數不會少於30%。全國每年死於結核病的25萬,是各種傳染病死亡人數總和的2倍。

“結核”是富貴病還是窮病?

也許有人會問,肺結核是富貴病,還是貧窮病?也就是說,富人得此病的多呢?還是窮人得此病的多?

一種觀點是富貴人家得此病的多。世界上最著名的肺結核病例,都非等閑之輩,最著名的要屬林黛玉過早地香消玉殞。誰也不能說,黛玉小姐是窮人吧?

林黛玉是小說裏的人物,怎麽可以用來支持一個醫學論點?如果是這樣,那中國治肺癆最好的藥方就是魯迅開出來的:饅頭蘸人血。這是他在《藥》這篇小說裏寫的,裏麵得肺癆的人可是個貧苦人家的子弟。即便以林黛玉為例,她心強體弱,生性敏妙,再加上長期寄人籬下,多疑多愁,經常抑鬱不舒,焉有不得病之理?

心性過於敏感脆弱,偏又壓抑著精神的人,自然容易患肺結核。這方麵最典型的病例應該說是波蘭著名的作曲家肖邦。自1938年被確診患有肺結核之後,肖邦和他的情人喬治·桑就被迫經常改變居所,有時不得不躲到山上的修道院裏去。肖邦曾這樣描述他的住處:“我的房間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房頂落滿了灰塵,窗戶很小……”在那個年代,肺結核病人要受到社會嚴重歧視和排斥,喬治·桑在《馬略卡的冬天》這本書裏說:“我們變成了人們恐懼和害怕的對象。他們指責我們有肺結核,以西班牙醫學界的偏見來看,這種病在傳染方麵和鼠疫是一樣的。”

肖邦去世時隻有39歲。

由於得病的人著名,使這種病也出了名,肺結核仿佛成了“名人病”。

其實,還是窮困潦倒的人得這種病的多。最近從《參考消息》上看到,前蘇聯監獄裏肺結核流行,一個叫比諾格拉夫的自行車慣偷,18歲那年被關進了監獄,一年後被告知染上了結核病,他嚇得渾身發抖,因為他看到周圍的人在一個個地死去。又過了一年,比諾格拉夫徹底絕望了,因為他身上感染的是無特效藥醫治的抗藥性結核病菌,這種結核病人即便是在歐美國家設備先進的醫院裏也難以治愈。

自以為能上天入地無所不可的現代人,突然發現,許多年以前困擾人類的一些可惡的傳染病正在死灰複燃。曾在歐洲肆虐數千年的結核病,正從前蘇聯的監獄裏向外蔓延開來。結核病是通過空氣傳染的,隻要接近帶菌者就有被傳染的可能,而人滿為患的前蘇聯監獄,便成了結核病菌繁殖的溫床。

美國公共衛生研究所的專家說(真是奇怪,愛管閑事的美國人幾乎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前蘇聯監獄裏的囚犯大都染上了結核病菌,而每年從監獄回到社會上的人大約有30萬,這些人中估計有1/3的人感染的是抗藥性結核病菌。

慘啦,慘啦!

命運引導和鼓舞人類,又嘲弄人類。今天的命運應該能使人類清醒,重新認識自己的道路:任何結果都有理由,發生的一切都有其緣故,因此是必然的。

但願自作聰明的現代人,不光受歡樂的控製,也接受痛苦的製約。根據歡樂和痛苦決定該做什麽和不該做什麽。

被燒死的中國女孩

我要命也想不到,都到了這種年月啦,居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1998年8月2日的清晨,貴州省有名的貧困地區普定縣西北麵的大山裏,有個土廟鄉朱家村,在村外一塊草坎上架起了一堆柴火,四周滿山滿田裏圍站本村的男男女女、大人孩子。不一會兒,本村的農民朱某,他的連襟劉某,還有本村專會掐屍入殮、操辦喪事的賈某,用滑竿抬著朱某17歲的女兒來到草坎中央。

這個女兒兩年前得了肺結核,當地人叫“幹癆”,一下子全村人都躲著他們,走到哪裏背後都有人在指指戳戳。朱某把家裏僅有的一頭牛和兩隻豬賣掉,帶女兒到縣裏治病,錢花光了,女兒的病卻沒有治好。他認為這個女兒是來討債的,“幹癆”治不好,日久天長若再傳染給小女兒就更慘了。

朱某便跟妻子商量,不如一把火將大女兒燒了幹淨!他妻子居然也就同意了,還哄騙女兒是去姨家裏呆幾天——於是就有了上麵提到的那種場麵。

一到燒人現場,看見陣勢不對,姑娘本能地感到了危險。但她骨瘦如柴,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隻是掙紮著滾下滑竿,問她的親姨夫:“姨爹,你們要做哪樣?”

劉某再混蛋,這時候也哭了:“送你歸天呢,兒!”

姑娘一陣驚恐,立時嚇癱了。向著站在幾步外的親爹嚎啕起來:“爹,饒了我吧,我不想死!饒了我吧,爹!”

此時的朱某,難受歸難受,心疼歸心疼,竟麵目恐怖地向劉某和賈某下令動手,把姑娘放到柴火堆上,點著了大火……

這樣的事怎麽能瞞得住,有人給捅到了公安局,第二天警車來把三個火燒活人的家夥給銬走了。朱某的妻子又急又怕,當場一口氣沒上來竟活活嚇死了,也許是出於自悔自責,悲痛過度而死。

後來,朱某被判了12年徒刑,另外兩個人都被判了11年徒刑。

一個完整的家庭就這樣在頃刻間坍塌了,隻剩下15歲的小女兒。姐姐被燒死後她的境況不僅沒有得到改變,反而更糟了,村人們依然像逃避魔障瘟疫一樣地躲著她。她也確實早就感染了結核病菌,手心潮膩,身淌虛汗,四肢無力,並伴有陣發性咳嗽……但不能向別人說,每天躲在自家的房子裏不能出門,等待著她的又是什麽呢?

子宮在哪裏?

這是從最近一期《文摘報》上抄下來的題目,講的是一位婦產科的醫生做流產手術時,找不到該流掉的孩子,誤把子宮當孩子給拽下來了。

還有,吉林一位蓋姓男子,在做B超檢查時竟查出體內有子宮,且“大小如常,回聲均勻”。沈陽一家醫院給已經死了數天的“病人”照常打針吃藥……

在《人命關天》一書中披露了這樣一些數字:有20%至30%的結核病人,在來到結核病醫院之前都有被其他醫院誤診的經曆。為什麽這些過去連鄉村的遊方郎中都能診斷的常見疾病,在現代醫院的高級別醫生手裏反而診斷不了呢?

原因有二:

一、過於依賴現代檢驗和監測技術,使自己的診斷水平和觀察能力下降,即所謂現代化程度越高醫生的技術水平則越低了。

二、醫生缺少人文精神,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對生命的責任感。因之發生了失衡狀態,用美國生理學及醫學獎得主盧裏亞的話說,“原本是人與人之間的醫學故事,變成人與金錢的故事和人與機器的故事。”焉有不出事故之理?

醫學包含著兩塊內容,一塊是技術科學,一塊是人文關懷。中國醫學向來屬於“仁術”,仁愛、生生、惻隱之心與遣方用藥同樣重要。醫生也跟其他人一樣,都要經曆生老病死的過程,都有體驗病人角色的機會,不了解和不關心病人痛苦的醫生怎麽可能成為好醫生?

可惜,重技術輕病人的醫生卻越來越多。

為此,曆史已經深刻地教訓了人類。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已經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人類的麻煩可曾減少?人類的痛苦可曾減少?

似乎倒更多了。

戰爭、饑餓、高溫幹旱、洪水泛濫等人為的和自然的災害姑且不論,單講人的病痛,不也是更多了嗎?一個肺癆好像已經被降服住了,卻突然又卷土重來。還有癌症、艾滋病以及許許多多五花八門的怪病,似乎在證明著一個老掉牙的辯證關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現在,該說到這篇短文的正題了。目前全球有3100萬人感染艾滋病毒,其中1/3合並有結核病。1/3的艾滋病是死於結核病。

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印度的艾滋病毒感染者中,2/3合並有結核病。

中國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我們有龐大的結核菌感染者,眼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也已達到30萬至40萬人,預計到2005年將達到100萬人。一旦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合並結核病,將對我國結核病控製造成極大的威脅!

惟願醫療界能將誤診率減少到最低限度,提高對結核病合並艾滋病的診斷,及時地進行隔離和治療。

則國家幸甚,百姓幸甚!

麝香

世界瀕臨物種的保護組織設在亞洲的監督機構通報我國,僅今年1-5月,從中國走私到日本的麝香多達1.41萬兩。自1978年以來,走私到日本的麝香至少有4.4萬兩。

這個數字,遠遠超過了我國國家藥材部門同時期從傳統麝香產地四川、西藏、青海收購量的總和。

日本是無麝國,而近年來日本的中藥業卻乘風直上,所需的大量麝香完全依靠從中國內地途經香港走私輸入,製成藥後又大量傾銷世界市場。中國丟了麝香,反過頭來又花高價從日本進口成藥,比如“救心丹”,就是用麝香為主要原料。僅此一味藥,日本每年在國際藥品市場上就創匯8000萬美元。

這個數字,超過了中國年出口近千種丸散膏丹的全部換匯額!

我們怎麽會蠢到這個地步?

國家也曾動用價格杠杆試圖改變這種局麵,1公斤麝香的國家收購價上調到1萬元,黑市價格卻隨之上浮到6萬元。調價不僅未能保護麝香資源,反而雪上加霜,把野麝推到了萬劫不複之地。

獲取1兩麝香,至少要獵殺10隻野麝,4.4萬兩就意味著有44萬隻珍貴的野麝已經斃命!

麝香其實是鹿科動物的腺囊,其香氣過於濃烈,幾乎近於惡臭。麝俗稱獐,存放麝香的腺囊就生在雄獐的肚臍眼上。所以獵殺者必須一槍封喉,否則雄麝一旦發現自己處境危險,便會首先咬破自己的香囊——這是一種對人類了解深刻,又非常剛烈可敬的動物。

許多這類的報告中都有觸目驚心的描寫。屠殺者們為了彌補自己槍法不準造成的損失,就在地上下套,滿山溝裏鋪成天羅地網,獐子無論大小公母,無一幸免。早先是麻繩子套,趕上陰雨天有兩三個月就腐爛了。現在則改用編漁網用的尼龍繩,支上以後兩三年還張著,早晚套住為止。獐子被套上以後就拚命掙紮,越掙越緊,當場勒死。不光是獐子,凡長蹄的動物都沒法跑,隻是近三四年,在四川的茂汶、寶興、南坪等幾個縣,獐子套連大熊貓也套死了,少說有十幾隻。

“越少越貴,越貴越捕,越捕越少——這態勢已經成為套在藥用野生動物脖頸上越勒越緊的繩索。”在西藏與四川交界的阿壩、甘孜等一些曆史上出名的產麝區如今已成為無麝區。

麝香被稱為“百藥之王”。一旦麝香消失,將造成270種傳統急救中成藥的停產,從而引發整個中成藥精華部分的“雪崩”,那是中國中藥業的一場大災難。

《本草綱目》裏收入的動物藥材有444種。誰能說得出現在還剩下多少種?

我們隻知道生產“羚羊感冒片”的地道原料、新疆塞加羚羊已經絕跡了,因此影響了120種中成藥的療效。牛黃是人造的,虎骨、犀牛角是替代品……病人抱怨,好醫生開出了好方子,卻抓不齊藥。醫生抱怨“病明方準藥不靈”,因為中成藥本身也“病”了!

許多年前,一位老中醫就大聲疾呼:“中醫將毀在中藥上!”

這絕非危言聳聽。古羅馬、古埃及、古印度三大傳統醫學,不都先後失去光彩,默默地被淘汰了嗎?對比他們,我們曾無比驕傲地宣稱,曆經數千年人類文明的篩選,惟我中醫藥始終巋然不動!

——如此下去,這樣的信心我們還能保持多久?

錢對藥的驗證

中藥者,中國之藥。

可是,我們今天還敢說,中國是中藥大國嗎?

每年在國際市場上,中成藥的貿易額高達150億美元,中國卻僅占其中的3%。就在這3%中有70%以上是藥材,而不是成藥。日本倒在中成藥的國際市場上占了90%的份額,連韓國的中成藥出口量都超過了中國。

日本從中國大量進口中藥材,用生物、化學及物理等先進的科技手段提取有效成分,進行定性、定量的科學分析,而後製成口服藥、片劑、針劑、膠囊,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傳統中成藥長期未能打開的國際市場。以中國家喻戶曉的“六神丸”為例,日本人利用科技優勢對其配方加以分析,改進傳統的製作方法,還加入丹參、沉香等製成所謂暢銷國際市場的“心髒靈藥”。每年中國進入國際市場的中成藥貿易總額,竟趕不上日本這一味藥的銷售額!

難怪日本人揚言,21世紀,中醫中成藥將改名為“東方醫藥”。而日本,就是“東方醫藥”的霸主。

我國每年的藥業總產值約為1250億元,隻相當於英國一家葛蘭索製藥集團的年銷售額。這也不能全歸罪於中藥的落後,我們的化學藥品中,據說不少是外國藥的仿製品。

目前,還沒有一味中國藥在國外獲得專利。

新中國成立半個世紀啦,而德國、日本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廢墟上重新強盛起來又用了多少年?我們的製藥業還如此落後,實在是說不過去了!中藥的落後,就更是匪夷所思了……自神農氏嚐百草、黃帝著內經開始,中醫中藥曆經數千年,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今天怎麽會失去了應有的光彩呢?

科學技術落後固然是一個原因,我們國內對中藥材缺乏管理、質量退化、材質變異才是更重要的原因。我們不自重,越是急功近利,卻越是賺不到錢。比如,全球約有70%的中藥材產自中國,為什麽銷售收入卻隻占全球該項銷售總額的3%呢?濫施低級農藥,殘留汙染嚴重,這樣的藥材很難直接進入國際主流市場。隻能低價賣給外國收購商,他們重新加工後再賣,其價格高於在中國收購價的十幾倍。“肉頭”都叫外國商人賺走了,最後是外國的製藥廠家賺大頭,我們辛辛苦苦跟著瞎忙活!

世界中藥材的市場明明在我們手裏,長期以來卻不知道愛護,不懂得扶植自己的名牌,樹立產品威信,濫采亂種,你爭我奪,以至於砸了自己的牌子。如地道的黃芪在內蒙古,偏偏讓內蒙古的黃芪越來越少;地道的地黃在河北,河北的地黃卻出不了口……自古中藥就有著名的六大產地:關藥(東北)、冀藥(華北)、淮藥、浙藥、川藥、雲藥。

我們真的連老祖宗給創出的牌子也保不住了嗎?

注:洛林十字是國際抗癆協會的標誌。

寫於200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