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創作與聰明

作家比別人聰明嗎?好像是這樣。否則他怎麽能寫出生動感人的小說,優美耐讀的散文,朗朗上口的詩歌呢?在一次作品研討會上,有讀者誇陳建功的小說寫得好,說他成精了。另一次作協的會上,浩然也說作家是人精。這些話都是說作家很聰明吧。其實,不妨換個角度來說,大概隻有聰明的人才能當個好作家。

怎樣才算聰明呢?我看漢語裏“聰明”這個詞很形象,說全了就是耳聰目明——多聽多看人就聰明。作家的本事也在於此。凡是比較好的作品,創作者必然對他所描寫的這個領域相當熟悉。親身經曆也好,深入采訪也好,向別人學習也好,總之離不開多聽多看,再加上多思。

蒲鬆齡寫的《聊齋誌異》多麽好啊!那麽多可親可愛可敬的小狐仙,500來個撲朔迷離、曲折動人的好故事,都是他創作出來的嗎?又是又不是。為把《聊齋》故事改編成電視劇,我們到山東蒲鬆齡故居參觀采訪過。在他家附近有一條黃土大道,有著名的柳林、柳泉和柳亭。據山東大學的教授和當地老農介紹,蒲鬆齡經常在柳亭設茶,請過往客商在此歇腳,同時要求人們給他講一兩件新鮮事兒。用今天的話來說,這就是蒲鬆齡獲取大量信息的好辦法。誠然,過往客商所講的民間故事,道聽途說,還屬於“口頭文學”,比較簡單、粗糙,但是又含有生動鮮活的內核,群眾大膽的想象和豐富的語匯,經過蒲鬆齡的藝術加工,才達到了“作家文學”的高水平。《聊齋誌異》不但中國人喜歡,外國人同樣喜聞樂見。它是世界文庫裏最優秀的短篇小說集之一。可見蒲鬆齡是很聰明的。

1976年冬,有個青年婦女在北京繁華的王府井大街貼出一張大字報,標題是:叫我怎麽辦?說的是“文革”當中她的丈夫被捕,又傳出消息,丈夫死於獄中。她悲慟欲絕,幸虧丈夫的好朋友經常給予幫助、安慰,才使她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氣。時間長了,彼此產生愛慕之情,可是,當她跟這位恩人好友結婚不久,“四人幫”垮台,她丈夫的冤案平反,釋放出獄,回到了家裏。這個可憐的女人悲憤交加,差點急瘋了,才呼天搶地,貼出了這張血淚寫成的大字報。

我親眼看見過這張大字報。不久,在去廣州和成都的火車上都聽見一些乘客在講這個“一妻二夫”的悲慘故事,而且人們在傳述的過程中添枝加葉,補充細節,加鹽加醋,傾注同情,使它進入了“口頭文學”的領域。這種發生在當代的民間故事,口頭傳說,自然也會引起聰明作家的注意。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裏,我就看到了6篇小說和兩部電影以“一妻二夫”為內核,演繹成了“作家文學”。

俗話說,戲有“戲核”,文有“文膽”,詩有“詩眼”。聰明的作家一旦抓住了“一妻二夫”或“一仆二主”這樣充滿矛盾和戲劇性的“核”,就能觸發靈感和想像力,再加上作家的良心、生活積累和藝術技巧,就有可能創作出美好的作品來。果戈裏聽到一個簡單的傳說,就創作出《欽差大臣》這樣的傳世之作,可見信息對於創作的重要性。這主要因為信息來源於豐富多彩的群眾生活,不是作家“閉門造車”所能編造得出來的。然而,也不能單靠信息就進行創作。普希金聽說農村蝗災嚴重,很氣憤,但由於他不熟悉農村生活,隻能寫出一首傳為笑柄的打油詩:蝗蟲飛呀飛/飛來就落定/落定一切都吃光/從此飛走無消息。

當今是“信息爆炸”的時代,多聽多看多思,咱們就一定會變得更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