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小黃

我成天坐著打字,除了心裏的故事,就是手上的香煙——多年的老朋友了,很難絕交。因此,無論春夏秋冬,都要打開陽台上的窗子,放煙。

這天下午,陽台上有“唧唧”聲,沒理會。打字時我連電話都不接,更顧不上它。直到傍晚,起身開燈,“唧唧”聲再起,才去看看,哈,原來是一隻小鸚鵡前來訪問,落在我家陽台的綠蘿叢中等候多時了!我順手關上了窗子。小鸚鵡並不怕人,往地上撒點兒小米,它立刻飛過來吃,給一碟水,也大大方方地喝。

“讓它吃飽了,就放生吧!”妻子說。

我又打開窗子,可是外麵天色黑沉下來,小鸚鵡根本就不想出去。屋裏有電燈,亮堂堂,它索性飛進書房,又光顧客廳,桌子、沙發、書架,隨意起落,好像這裏就是它的家。女兒有了說詞:“它是自己飛進來的!給老爸解悶兒——您這‘坐家’太寂寞啦。”保姆小萍還衝著它哼唱:“你從哪裏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顯然,這兩個年輕人已經喜歡上小鸚鵡了。

吃晚飯的時候,小鸚鵡成了熱門話題。它不但飛來飛去,還落到電視機上,梳理羽毛。真漂亮,渾身杏黃,額頭、麵頰和下頦又是紅色的。這時正演清朝宮廷電視劇,大家乘興給它起名:紅頂子、大皇袍……太高貴了,返璞歸真,就叫小黃吧。正在誇它,小黃毫不害羞地在電視機上拉了屎,這可怎麽辦呢?

第一夜,小黃被關在陽台。天亮以後,開窗放生,它還是賴著不走。妻子和小萍在樓裏樓外到處打聽,誰家的小鸚鵡飛丟了?也沒找到失主。倒是樓下小樹林裏遛鳥的老人說:北京的小鸚鵡都是家養的,沒本事,不會覓食,放生,也活不了,不如買個鳥籠養著玩兒吧。

小黃就這樣留在我們家了。買了鳥籠還得買鳥食:粟子摻葵花籽。鸚鵡的嘴很靈巧,會嗑瓜子,吐粟子皮,又能鉤在籠內的橫杆和吊環上,幫助雙爪爬上爬下,翻跟鬥,打秋千,隻是不會說話。“鸚鵡學舌”指的是大鸚鵡,小黃不會,我們也不強求。它會唱歌嗎?樓下的小樹林裏,每天都有許多老人前來遛鳥,上百籠鳥兒在此大合唱,好像歌詠比賽。我把小黃的籠子也掛到樹林裏,此舉使它蒙羞——那些大嗓門兒的畫眉,歌聲嘹亮;身材嬌小的黃鸝,歌喉婉轉動聽;冠軍屬於鷯哥,黑緞子般的羽毛,紅嘴巴,會說“你好!”“吃飯了嗎?”還有一位“詩人”,吟誦“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可惜小黃隻會“唧唧”叫。也有不如小黃的,就是一群麻雀,飛來撿食籠鳥彈落在地的糧食,大膽的麻雀還抓在籠子外邊,撲棱著翅膀,把頭伸進去爭搶那杯中食物。我說,“麻雀也想進籠子?”遛鳥的老人直搖頭,“沒人養麻雀,難看,叫聲不好聽。也馴養不了,抓來的麻雀關進籠子,它能氣死,不吃不喝,要不就亂飛亂撞,自己撞死。”哦,小小麻雀……原來如此!

人乃萬物之靈。有許多辦法馴服動物,最損的一招就是飼養,讓牛馬豬羊、雞鴨貓狗喪失自立生活之能力,依附於人,又受人役使和宰割。現在保護野生動物,家畜家禽則不在此例。據說,曾經把人工飼養的東北虎放歸山林,可惜它已喪失捕食本領,每逢“開飯”時間就蹲在村口等待主人喂牛肉吃。嗚呼,山大王的八麵威風掃地,也變成人們的寵物大貓了。

我不再讓小黃參加遛鳥比賽。雖然它不會唱歌,也沒有麻雀熱愛自由的性格和覓食的本領,但它長得美麗,親近主人,就充當我們全家的寵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