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舊事重提

舊事即往事，有意思、有情節的也可以看做故事，總之是從前發生過的事情了。如果現在它又“沉渣泛起”、“死灰複燃”，倒是值得思索一番。

十幾年前，我們攝製組裏的一位青年演員小G，在杭州遊覽靈隱寺的時候，出於好奇，花幾塊錢打卦求簽，心裏還默禱著什麽事（後來他說是祈望住在醫院裏的女友早日恢複健康），結果得了個“大吉大利”的上上簽，他很高興，還買糖果請客。此事傳出後，小G所在部隊給他以“嚴重警告”處分，說他“忘記了自己是革命軍人，混同於普通香客，參與封建迷信活動，造成不良影響”。小G後悔莫及，心裏又很委屈，“那天穿的是便服，誰認得我是當兵的？我並不迷信菩薩。他們小題大做……”當時，我們也覺得處罰重了。

無獨有偶，我認得的一位工廠幹部H主任，他18歲的兒子高中剛畢業，就在遊泳時溺水身亡，H主任的老伴兒悲痛欲絕，堅持不讓把兒子的遺體火化，一定要買棺材土葬。北京郊區大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時早把原有的墳頭都平掉了，再要買塊墳地談何容易。H主任隻好從工廠派大卡車，連夜把兒子的遺體運回河北省老家。他和老伴兒也隨車回去，在鄉親族長的攛掇下，不但要大辦喪事，更有人提出給溺水身亡的小H結“陰親”。悲痛之中，H主任也忘了自己是黨員幹部，點頭默許。自有好事者四出打聽，果然在百裏之外尋到一位剛去世的姑娘，“生辰八字”與小H完全合適，真乃“天作之合”呀。於是，請來媒婆，置備彩禮，上門求親。女方家長相信媒婆所說的“千裏姻緣一線牽”，“跟北京的大主任當親家好處多”，便收了彩禮。由於天氣炎熱，小H的遺體已經散發出惡臭味兒，此事必須急辦。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H主任也是騎虎難下，拿出全部積蓄，層層送禮，打通關節，擺了幾十桌酒，“紅白喜事”一起辦，七日之內就把兒子、“兒媳”的兩口棺材“合塚”安葬在一個土坑裏了。回到北京，老兩口兒累得大病一場，H主任還受到行政撤職和“留黨察看”的處分。

這件事在本廠職工中引起不同議論，有的認為該處分，但是太重，“缺少同情心”；有的說H主任“命不好”，才“禍不單行”；也有人幸災樂禍，說“他在位的時候也愛整人呀，現世報！”更有人說，“這是那個姑娘的魂兒在閻羅殿上告了狀：雙方父母憑什麽包辦婚姻！”

據說，H主任受處分和給亡兒結“陰親”的怪事，廠裏並沒向職工群眾正式傳達，也沒進行思想教育工作，為的是“不宣傳陰暗麵”。沒承想，大道消息不傳達，小道消息滿天飛。你越不批判封建迷信，封建迷信就越有市場。

去年，我的作家朋友老Z回四川過春節。他家是當地望族，兄弟姐妹很多，約好了一同去給父母上墳祭奠。老Z是大哥，60歲剛出頭，竟然莫名其妙地花6000元在父母墳邊提前給自己買下了一個“坑位”。弟妹們都是知識分子，笑他“無事忙”，老Z也覺得好笑。就是這個春節期間，親人團聚，家鄉酒好，連日豪飲，又吃多了東坡肘子，老Z突發急性胰腺炎，雖經醫院盡力搶救，終於不治。噩耗傳來，文友們深感悲痛和驚訝。我輩並不迷信呀，難道老Z的“無事忙”也屬於作家的預感？還是文藝作品裏所謂的巧合？嗚呼，花甲之年正是經驗豐富、文學創作之旺盛期，老Z不該過早地撒手人寰啊。

最近，我們到溫州采風，訪問了不少市鎮、漁村，看得出各業興旺，是個物華天寶的富裕之鄉。這裏有著名的雁**山旅遊區，林木茂密，風景迷人。然而，當地報紙正在造輿論，反對“白化山林”——指的是人們在“風水”好的山坡上新建起來的大片墳地。一座大墳占地百十平方米，它還“率領”著許多小墳，按照族譜，“長幼有序”，擺出“四世同堂”乃至五、六、七世……“多子多福”的架勢來。其中還有空墳，是留給活著的某總經理和某董事長將來享用的。這些墳圈子的圍牆和墳頭多用花崗岩建造，可保“萬年牢”，年年清明掃墓抹白灰，刷灰漿，雪白耀眼。更有豪華墳墓，用漢白玉和白色大理石建造“陰宅”。毀林造墳，破壞環境，蔥綠的山坡變成白花花一片墳墓，是所謂“白化山林”者也。

封建社會留下了一些著名墳墓，北京就有公主墳、八王墳。皇帝在位時就給自己建陵墓，明朝萬曆皇帝的地下宮殿（定陵）施工30年，他自己就去視察過多次。隻不過皇帝們並沒想到十三陵會變為今天的旅遊區，為後人賺取洋錢。長沙有馬王堆。西安更有秦始皇大如山丘的古墓。然而，這些古墓，大多屬於統治階級上層人物所有，還沒向平民階層“普及”。今日中國，經濟起飛，部分地區先一步邁進“小康”，人們手裏有了“閑錢”。可惜某些同胞有錢不會花，不但婚喪嫁娶講排場，在建造“陰宅”方麵也要跟帝王將相鬥富。

“白化山林”的現象我在廣東、福建沿海地區也見到過。這些富裕地區原本就是人多地少，如果再讓此類“死人跟活人爭地”的怪事繼續發展下去，我們將給子孫後代留下什麽樣兒的生活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