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

放映廳拉響了第二次鈴,電影馬上就要開演。人們都已進去,熱鬧的影院門前頓時冷清起來。何穎終於失望了:他沒有來。

把門的影院服務員出聲催她:“喂,你是不是看電影,快進來,馬上開演了。”

何穎垂著頭走進去,她展開手掌將電影票給服務員看,服務員並沒有看,一擺手:“快進去吧。”

放映廳裏有一半的座位是空的,何穎沒有對自己的號,隨便揀了個空位坐下。音響震耳欲聾,影片拉開了序幕,是外國片,《亡命天涯》。

片子很吸引人,何穎漸漸被帶入影片兒的故事情節裏。但她的心隱隱發空,即使是看到最驚險處,她仍揮不掉這種發空的感覺。這個過程很難受。

她一直想他會來的,在此之前她一點也沒有想過他不會來,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是那樣篤定,簡直是一種信任的感覺。但現在的事實是他沒有來。

她實在說不出自己現在應該是一種什麽心情,她不怪他,也沒有理由怪他,她並沒有跟他約定什麽。她也不恨他,她同樣沒有恨他的理由。但是她沒法讓自己承認她的那種信任的感覺落空了。

她有理由信任他。

今天下午第二節課之後課間,何穎對同桌說:

“晚上我去看電影,大片,《亡命天涯》,紅星影院。”

同桌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哦,是嗎?”同桌從來對電影沒有興趣。

何穎不在意同桌的態度,她側著身,眼睛餘光一掃,看見後一桌的陳誌正看著她們,很專注的樣子,見她餘光掃過來便趕忙低下了眼睛。

何穎臉紅了一下,補充一句:“七點半開始。”

何穎確信陳誌記住了自己和同桌的對話。她有充分理由又好像毫無理由地認定陳誌今晚也會來看電影。

她很得意自己這個別出心裁的舉動,這簡直是充滿了詩意,比電影裏上演的故事還充滿詩意。

她此舉並不是有所蓄謀,而完全是一時的靈感。今天中午堂哥送她一張票,單位發的,他因有事不能去看。她好像在接過票的同時,腦海裏便有靈感一閃,她要創造這麽一種方式。是的,這真說得上是一個創造。

她興奮得心裏一漾一漾的。

她與陳誌從來沒有約過什麽,也從來沒有遞過紙條,他們幾乎談不上有什麽交往,盡管是前後桌,他們之間卻連一句玩笑也沒有開過,她平時並不拒絕與其他男生開玩笑,而他也斷不了時常與女生打交道。但他們心裏好像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對方。每次上學,走進教室時,一方肯定要向對方望一眼。放學時,也決不會忘記在即將離開時的一眼對望。就在這對望中,他們彼此理解著對方的心情。這默默的一眼,好像已給予了對方很多話,也得到了對方很多的話。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起過遞紙條之類的念頭。盡管現在校園裏遞紙條成風,好像雙方都認為那樣做太俗氣了,也深恐那樣的舉動會褻瀆了彼此間這種默契的理解。

即使何穎今天以這種特別的方式發出了邀請,但她心裏卻也沒有過沉重的感覺。她邀請他,也不是像一般的男孩女孩間的約會,這個邀請約會的成分並不重。好像在她心裏真的是隻想與他一起看一場電影,並沒有往過深的行為上想。彼此每天在一起上課,坐在前後桌,每天如此,那麽坐在一起看電影該是怎樣的感覺呢?何穎感覺到一種美妙的心境。但她落空了。

電影已經演過了一半,主人公正麵臨著走投無路的命運,她不得不來關注他了。她在心底最深處發出一聲幽長的歎息。

電影結尾時,峰回路轉,正義終於戰勝了邪惡。何穎卻對這又一個“皆大歡喜”式的結局很失望,這個結局破壞了整個刺激驚險的過程。看完了電影,隻給她留下了四個字的印象:亡命天涯。這是影片的片名,《亡命天涯》,作為影片,這是一個很富有詩意的名字。

電影結束時,燈光大亮,輝煌得眩人眼目。何穎感到眼眶酸酸的,好像要流淚似的,她的眼睛一向不適應反差過大的光線刺激。走到放映廳門邊時,她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過來。

走出放映廳門口,她忽然猛地看見了陳誌,他就站在門邊,挨個盯著從門裏走出來的人,當她看見他時,他們離得近在咫尺。

她倏地低下頭去了。就在她低下頭的這一瞬間,他也看見了她。

她急走了幾步,有些慌,但也不是完全由於慌才急走。走幾步腳下就是台階了,她沒有停,隨著人流走下台階。她在走下台階的時候,心裏就認定:他不會追上來了。

她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好像是比認定他沒有來時更加失望,這種失望是一種失之交臂的失望。是的,失之交臂,那確是比本來沒有遇到更令人失望。

看他的樣子,顯然是已在門前守望許久了。可是他為什麽在她等他時卻沒有來呢?他一定是有什麽原因,或許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腳,或許是路上堵車,或許是……她能為他設想出多種原因,但她卻不能消除自己的失望。

在影院門前出乎意料地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她心裏所有的心情都一下子跑光了,她再也提不起心情來去見他,好像一切都過去了。

是一種無可挽回的過去。

此後的日子,何穎和陳誌誰也沒有對別人講這一段經曆,他們就像有了守口如瓶的約定似的誰也不講。並且直到畢業之後,他們不再做同學,仍然誰也不曾講出過這一段經曆。並且,他們倆都相信,自己一生也不會講。

此後,他們仍像以前那樣坐在前後桌,很默契地理解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但他們彼此都在躲避對方的眼光。他們之間仍然沒有故事。

她不怪他,真的一點也不怪他,也不恨他,並且仍然、怎麽說呢,談不上愛,隻能說是仍然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