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您同行

那時我上初中一年級。

那一天晚上,我們散得太晚了,走出少年宮時,街上的行人已很稀少。我們學校的音樂老師劉雪梅帶著我和另外四名同校的學生來參加市少年宮的合唱排練,我們已經參加了一個星期。今天是彩排,所以散得特別晚。

那時我們的小城尚是一個新興的城市,說不上繁華,到處是新起的建築和新辟的馬路,公共汽車不很方便,時間晚了,車次間隔很長,至少要半個小時。

已經是深秋的天氣,夜晚很涼。公共汽車站牌下沒有一個人。一個同學說,我們還不如開步走,抄近路走,有半個小時也到家了。如果坐車,好容易等來了,中途還要倒車,還不如走回家更痛快。

劉老師猶豫了一下,問我們是不是能夠準確地認識回家的路。我們異口同聲說沒問題,這麽小的一個城市我們熟悉它的每一個角落。

劉老師仍是猶豫,我們四個同學中有一個是女孩兒。女孩兒便開口說她也沒什麽問題,因為她與另一個男孩兒是同路,兩家隻相隔幾十米。男孩兒也說,他可以保證先將女孩兒送回家然後自己再回家。

劉老師終於點了點頭。

最初的一段路我們大家走在一起,後來那個男孩兒和女孩兒最先拐上另一條路,隻剩下我和另一個男生與劉老師走在一起。

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零落的路燈也仿佛昏暗了許多。

劉老師說到了前麵那條十字街她就必須與我們分手了,她要往左拐了,另一個男孩兒說他往右拐。我沒說話,我還應該照直再走過一條街,在前麵的路口才能拐上另一條小街。

很快到了十字街,另一個男孩兒與我們說再見向右走了。劉老師看著我剛要說什麽,我忽然說:“我,與您同路……也是往左拐。”

劉老師顯出很高興的樣子,說:“那正好,我正有些害怕呢。咱們快走吧。”

這是一條很小很僻靜的街道,新鋪的柏油路,還沒有安路燈,黑沉沉的靜得令人心虛。這天晚上也沒有月亮,走進黑暗處,劉老師不由得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很柔軟,我的心不禁有些跳。

劉雪梅老師是去年在師範學院畢業分到我們學校的,她的到來簡直是給我們的校園增添了幾分亮麗色彩。她的臉龐雪白得一塵不染,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美麗。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整潔漂亮的女老師,性格又很好,於是我們特別愛上音樂課,每周一節音樂課,我們仿佛在每個星期的每一天都在盼望著這節課。

這是一條不短的路,但我感覺隻一會兒就走過來了。除了黑暗讓我們很心虛之外,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平靜得就像這暗淡的夜晚。我隱隱有些失望,好像自己本來希望該發生點什麽似的。沒有什麽情節,也沒有什麽細節,整整這一段路所給我留下的隻是一種幸福溫馨的感受。我陪著一個我這麽喜愛的女老師走了這麽一段寂靜的夜路,路上寂靜得隻有我們倆。我隻記得一個細節,她跟我講話時她嘴裏馨香的氣息溫熱地撲在我臉上,讓我心裏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其他,便什麽也記不得了。隻記得我們確實是一起走了這麽一段路,一直記得。

過了這段暗路,我們就走在路燈裏了,燈光輝煌刺眼,我感覺好像我們是從一個遙遠的故事裏走出來。

又走了十幾分鍾,便到了她家,我一直送她到門前。我與她道別,氛圍挺鄭重,我說:“您到家了,劉老師,再見。”

她說:“好的,玉清,再見。”

我便轉身開步走。走了幾步,卻聽到她在叫我:“等一等。”

我停住,她走幾步追上我,看著我的臉,問我:“你離家還有多遠?”

我說:“不遠。”我從來沒有到過這裏,我也不知道這裏離我家還有多遠。

她又問:“你害怕不害怕?”

我說:“不害怕!”我的語氣裏帶著一種豪壯,本來有些怯虛的心裏一下子像注入了某種力量一般,真的膽壯了不少。

“那……好吧。”她說,伸出雙手撫在我肩上,“我知道你繞了遠路,為了送我,你繞了遠路。”她說,嘴裏馨香的氣息溫熱地撲到我臉上。

“謝謝。”她說。

我猛然轉過身飛跑起來,一聲不吭地飛跑,好像要急著從她身邊逃開,但我說不出我為什麽要逃。

聽見她在後麵喊:“小心些——”

我跑了很遠,知道她再也望不見我,估計她或許已進了家門了,我才停下,戀戀不舍地回回頭,然後,默默地一步步走上回家的路……

很多年以後直到我長大成人,直到現在,我仍然記得這一切,記得我曾經陪一個我十分喜愛的女老師走過這麽一段寂靜溫馨的夜路。回憶起這一小段旅程,真是一個幾乎無法講述的美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