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當治安軍的日子

朝河鎮豪紳趙五爺成立民團原本是為了抗擊日本人,誰知日本人一到,他卻不放一槍投降了。

趙五爺的理由是:“連胡老大都讓日本人給撂了,落個身首異處,咱們民團能頂屁事?”

民團的幾個頭領都是趙五爺的心腹,自然聽從趙五爺的,剩下些小兵有意見也不頂事。便由縣城的一個豪紳做中間人,經過幾天談判,趙五爺得了些好處,整個民團就投降了。不久來了一小隊鬼子,在鎮上修了炮樓,我們朝河鎮就這樣正式淪陷了。

民團變成了治安軍,就是後來電影上常演的偽軍。日本人給發了黑色的製服,還發了些槍,把民團原來的一些大刀鳥銃換了。趙五爺看著百八十人一色黑的製服和快槍很高興。

由趙五爺的大兒子趙麻子任隊長,幾個頭目當了副官、小隊長什麽的。趙麻子領著這百八十人在炮樓前的空場上訓練,由日本人做教練。練走步,練隊列,前後左右看齊,練刺殺,練貓著腰衝鋒,練拖著槍往前爬,都不賣力氣,一個一個跟敗類似的,就像現在電影上演的一樣。日本人很不滿意。

漸漸地,村裏人敢圍著看了。正是農閑,老人孩子婦女什麽的沒事可幹,就說:“走,看治安軍練兵去。”三三兩兩的就去看,常常也有治安軍的家屬。

看他們那敗類樣,老人婦女孩子們常被引得哄哄笑,是家屬的就有資格罵兩句:“熊樣!”“窩囊德性!”

練了好些天,沒什麽進步,跟開始練時差不多。日本教官從不滿意到叫罵到泄氣,本據點最高長官崗村小隊長也無奈,搖頭晃腦撇嘴,說:“中國人的,不行、無能!”

趙麻子隊長趕緊解釋:“他們怎麽能跟皇軍比?”

日本教官說:“隊列走不好的,打仗的不行!”

隊列裏並不服氣,小聲道:“打仗跟走步有屁關係?”

日本教練聽見了,但他懂的中國話不多,就發問:“誰的講話?走步什麽的屁?”

隊列裏一片笑,日本教官不明白,就轉臉去問翻譯。

翻譯是趙五爺留學日本的二兒子的同學,為了不讓趙麻子添麻煩,就用日本語翻譯道:“他在誇皇軍走起步來特別棒,他們比不了。”

日本教練聽了,很滿意,撇嘴浮笑道:“嗖嘎!”隊列裏又一片笑,連趙麻子也笑了。

日本教官走後,趙麻子劈手打了說話人兩個耳光,狠狠道:“以後少他媽的惹事!日本兵好糊弄,崗村可不是省油燈,小心丟了你小命!”

隊列裏不服氣的幾個人都是土匪,原本屬於胡老大的部下,胡老大沒打過日本人,兵敗身亡,部下樹倒猢猻散,這幾個人裏就有我父親。

當初日本人就要來了,胡老大從西山下來,帶著當了幾十年土匪聚斂的財物,招兵買馬,誓死要跟日本人幹,那聲勢,著實讓人血熱,再加上先發二十塊大洋的餉銀,一時間人們踴躍參加胡老大的隊伍。

我家是獵戶,我父親是這一帶有名的好槍手。過去胡老大曾邀我父親入夥,父親不幹。我家世代良民,怎能去當土匪?

但這次,父親沒用胡老大來邀,就去了,胡老大一見父親非常高興,發了父親一杆新槍。父親把槍的準星擰下來,說是用慣了獵槍不習慣瞄準星。

胡老大招兵買馬的時候,趙五爺也在招兵買馬。胡老大的隊伍新起的名字叫做“抗日救國軍”。趙五爺則一心想成立民團,宗旨是保衛朝河鎮。

胡老大聲勢大,又群情激憤,眼看著就要去跟日本人幹起來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去投奔了胡老大,而趙五爺的民團則成立得有點冷清。

七天之內,胡老大拉了三百多號人馬,連同原有的三四十個土匪,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練兵一個月,日本人占了縣城,遂向各個集鎮發展。胡老大一聲令下,擺開人馬,與日寇一共打了三仗,己方兵馬折了三成,亦折了日寇無數。到第三仗,胡老大陣亡,群龍無首,幾個頭目有的主張戰,有的主張散,這時候有傳言出來,胡老大之所以恨日本人入骨,是因為他為給女人報仇才死活要跟日本人拚。至於女人方麵更細一些的情況,則是說不大清楚。便有人探問胡老大的心腹,心腹們或言是或言否。

一般較有勢力的土匪首領都能占幾個女人,有的在身邊,有的則置於遠處的秘密處所,因土匪是刀頭飲血的行當,為女人著想還是置於秘所更安全些。那麽胡老大倒底有多少女人,一般人並不知底。傳言傳了幾天,百分之百的人都信了,士氣一下子挫了下來,主散的一派占了上風,便有一天晚上大吃了一頓肉,大喝了一頓酒,第二天散了個幹淨。

幹慣了土匪的仍糾集了一夥兩夥去幹土匪,也有幾個來投奔趙五爺的民團,大部分人則是扔槍回家。

日本人強敵一去,立刻占了集鎮渡口等重要去處,修炮樓,安據點,成立維持會、治安軍,打算“長治久安”。

趙五爺不戰而降,頗討日本人喜歡,日本憲兵司令和田特將自己的一條大狼狗贈予趙五爺以示嘉獎。趙五爺很得意,每天早晚手上拎著細鐵鏈,跟著大狼狗在鎮上遛。

趙五爺投靠了日本人,隨後擴充人馬成立治安軍。這時父親已回到鎮上,趙五爺便派了兩個新投了他的原胡老大手下來勸父親加入治安軍。父親不幹,說那樣對不起死了的胡老大。

兩個土匪聽了父親的話很慚愧,說想想是對不起死鬼胡老大。

父親趕緊安慰他倆,說不怪你們,你們當初投趙五爺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會投日本人,再說你們沒家沒口指望一杆槍吃飯呢。

兩個土匪稍覺釋然,說吃飯是吃飯,可心裏不是滋味!剛還跟日本人打得死去活來,這他媽又投了日本人,算怎麽回事!現在不幹也不行了,既投了趙五爺,要是甩手一走,趙五爺心狠手辣,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父親說混吧,胡老大一死,你們連土匪也當不成啦。

兩個土匪說,也是,胡老大一死,咱們這些個土匪蛋子成不了什麽氣候,還不是誰有勢力投誰。就是沒想到趙五爺會投日本人,當初嚷打也嚷得挺歡的呢。

兩個土匪回去向趙五爺複了命,趙五爺就親自來了。

趙五爺背著手,狗腿子趙大混跟在後麵給他拎著鳥籠子,一前一後進了我家。我家房門也矮,趙五爺進屋子不得不貓下腰低低頭。趙五爺進來時,我爸正坐在炕沿上吸煙鍋。我爸讓趙五爺坐,趙五爺不坐。

趙五爺對父親道:“你是個好槍手,我的隊伍裏多個好槍手當然好。不過話又說回來,日本人已經站定了腳,國軍早撤了,地方上往後不會再有什麽戰事,治安軍也就是維護維護地方治安,好槍手也派不上用場。我主要還是為你好!”

爸沉默不語。

趙五爺續道:“你想想,日本人能不追查抗日軍?炮樓子這麽近,就是你自己跑了,孩子老婆能脫了幹係?入了治安軍,我保你沒事。都是本鎮的鄉親爺們兒,我顧念你們哪!”

爸沉默不語。

“好好想想吧,跟日本人硬抗能行?我家老二來信,說國軍敗得跟水似的,日本人注定成事了。咱們草民還不是能活著就行,還想成事?”

趙五爺說完就走了。媽送趙五爺到門口,爸沒動。

第二天爸入了治安軍,趙五爺也發了爸一杆新槍,爸接過,這次沒動準星。

爸在治安軍幹了大約有五個月,已經到了第二年春天。要是沒有那場比賽槍法,爸也許還會在治安軍幹下去。

由於地方上穩定,治安軍一直也沒什麽大事,無非是給鬼子催糧款,欺負老百姓。治安軍受夠了日本人的氣,轉過臉來欺負老百姓便越發狠。

春天到了,天氣已經轉暖,漸漸熱起來。治安軍還是穿著棉服,日本人不給換,又黑、又笨,很是難看。

不催糧款時,就沒事幹,那時遊擊隊還沒過來,沒什麽仗可打。

便還是出操,練走步,練隊列,練衝鋒……還是走不齊,敗兵似的。

這一天,連鬼子帶治安軍開往西河灘,練射擊。

治安軍練一冬天,射擊卻沒練幾回,練射擊費子彈,崗村不給。

隊伍開上西河灘,鬼子一隊,偽軍一隊,黃黑分明,遠處豎起了靶子。

鬼子們站得筆直,刺刀賊亮,精神抖擻。治安軍卻鬆鬆垮垮,沒精打采。崗村撇著嘴,很不滿意的樣子。趙麻子陪著笑道:“太君,他們就這熊樣兒,跟皇軍沒法比,倒是催糧催款都是好手!”

這一奉承,崗村很得意,拄著戰刀:“熊樣的,打仗的不行。”

趙麻子連忙說:“那是那是,都是□(sóng)貨,打不了仗。”

“治安軍的槍法可行?”

“不行不行,今天要好好向皇軍學學打槍。”

“統統的飯桶的幹活!”

“是,飯桶,飯桶。”

趙麻子點頭哈腰。

崗村隨便叫出兩個日本兵,讓他們為治安軍做射擊示範。

那是抗日戰爭初期,日本人蓄謀已久侵略中國,軍隊自然是早經狠練,實在講那時的日本兵戰鬥技術是很強的。

兩個日本兵雄赳赳上前,單腿跪地,三八大蓋一端,眼前一瞄,砰砰砰,連發三槍,一百米的環靶,槍槍不離六七環。兩個鬼子打完,起立,正步歸列,滿身都是得意。

崗村嘴一咧,拇指一豎,誇獎道:“嗖嘎!治安軍的照樣子學的幹活。”

趙麻子剛要開口點名,治安軍隊列裏早走出兩個人來,卻是劉大嘴和胡八。就是曾經去我家請過父親的那兩個土匪。

劉大嘴和胡八看著崗村那副德性心中有氣,都想今天若不拿出點真本事,日後必被崗村看不起,受氣的日子在後頭。

二人晃著膀子,把倒背的步槍一掂抄在手上,學鬼子的樣子半跪舉槍,故意學得挺誇張。

砰砰砰,每人打了三槍。報靶上來,是四槍八環,兩槍九環!

崗村的臉騰地通紅,他沒料到治安軍中竟有這樣的好槍法,剛才自己話說得過了頭。他看著劉大嘴和胡八,表麵上不得不說上一句:“好好的,槍法好好的。”

劉大嘴和胡八已歸列,趕緊一齊說:“都是跟皇軍學的。”

崗村不再理睬劉大嘴和胡八,往鬼子隊裏一點道:“山本君出列。”

隨著一聲“嗨”,一個矮粗的日本兵走上來,這就是山本,小眼胖臉黑胡子。他是鬼子當中有名的神槍手。

崗村剛才叫的那兩個日本兵隻是隨意叫出的,在日本兵裏槍法一般,他太看不起治安軍,想著隨便哪個部下都能鎮唬住治安軍,沒想卻被劉大嘴和胡八給蓋過去了。他不知道這兩個是土匪出身,為了找回麵子,他才命神槍手山本出馬。

山本明白崗村的意圖,自然拿出全副本事。

這山本也確是槍法了得,就見他也不擺什麽姿勢,隻隨意一站,大槍一舉,並不瞄,啪啪啪,連發三槍。

報靶人將三個靶子扛上來,往黑白兩隊中間一戳,兩隊都悚得一咋舌。但見三槍皆中靶心,不偏不倚,絲毫不差地位於中心點!這要報環數雖然也是十環,但比普通的十環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就是一千人裏也難挑出一個這樣的槍法。

崗村臉上滿是不可一世的神色,因為山本的三槍已達極點,不可能有人再超過。

治安軍黑黑地一排都拿眼睛來看住了父親,幾個土匪出身的更是眼巴巴地盯住父親的臉。父親明白這眼光裏的意思。要不是這些眼睛,父親不會出這個頭。

父親麵無表情。

忽然,父親跨一步出列。趙麻子身子一動,似是要攔父親,黑黑的一排治安軍立刻又都拿眼睛看住了趙麻子,趙麻子在這些眼光下沒有吭聲。

“你的,槍法的好?”崗村盯住了父親。

“試試吧。”父親說。

“你的能超過山本君?”崗村此話一出口,較量的氣氛便一下子變得明朗化,日本兵和治安軍兩列隊伍更顯黃黑分明。

“試試吧。”父親說。

父親舉槍,此時山本打的那三隻靶又已立在了原來的地方。父親就在山本站過的位置,他認真地瞄著,極慢地扣動板機,一槍,兩槍,三槍,三槍打過,父親麵無表情,轉頭對劉大嘴說:“去扛靶。”

劉大嘴扛了靶子上來,隻見三隻靶子上,依然隻有三個彈孔,但每一個彈孔都比原來略略大了一圈。

從表麵上看,父親的槍法與山本一樣,都是擊中靶心。但行家心裏都明白,山本先打,父親後打,山本瞄的是靶心,而父親瞄的則是一隻小小的彈孔,難易相差甚遠。

崗村滿臉漲成紫肝色,狠狠地盯著父親咬牙道:“你的,大大的好!”

崗村急於找回麵子,他忽地跳到趙麻子麵前,揮手吼道:“你的,快快地回家取鷹!死靶的不行,打活靶的才是真本領!”

趙麻子養著兩隻心愛的獵鷹,一雌一雄,十分凶猛矯健。我們這裏是平原,獵鷹沒有太大的用場,多是用來抓野兔,趙麻子常帶兩隻鷹去抓兔子,不論碰上多麽狡猾的兔子,從未失手。趙麻子把兩隻鷹愛得心尖子似的。

但此時崗村惱羞成怒,目光隱透殺機,隻是沒有借口罷了。趙麻子怎敢違拗,慌忙帶上一名治安軍跑回家取來了兩隻鷹。

崗村劈手搶過一隻鷹,往空中一扔,待那鷹已在天上飛得極高,盤旋往複,崗村掏出三八盒子往空中虛打一槍,槍聲劃過上空,那鷹受驚,不敢再做盤旋,一翻身箭一般向遠空射去,此時若想用一枝步槍將其擊落,若非槍法出神入化決難辦到。

這時崗村才叫:“山本君!”

山本早做準備,根本不瞄三八大蓋,槍口一晃,人們隻覺眼前被那長槍上的刺刀的寒光刺得一花,“啪”地一聲清脆槍響,天空中的雄鷹已應聲墜地。

崗村臉色似鐵,嘴角硬硬地繃著,揮手令那個持鷹的治安軍撒鷹。

那隻雌鷹一到空中便哀哀悲鳴,往雄鷹墜地處飛去。崗村盯住了父親:“你的!”

此時趙麻子已顧不上心疼自己的鷹,他急急湊上父親耳邊:

“讓一槍,否則就是崗村不殺你,我也饒不了你!”

父親手有些抖,忽然低下頭去,又抬起來,手中的槍已舉起,一聲槍響過,空中的鷹身子一顫,卻隻掉下一枚羽毛,那鷹依然哀鳴著疾飛,連傷也未傷。

崗村臉上浮起冷笑,得意忘形地道:“隻能打死靶的,活靶的不會打。哼,皇軍的才是真本事!”

立刻黃色隊伍裏個個麵放紅光而黑隊裏則一片灰白臉色。

爸的臉色不灰白隻是黑,難以形容地難看。

那一排黑隊一片灰白臉色在父親眼前晃來晃去,父親黑黑的臉色忽然轉紅,隱隱泛出一股豪氣,那一片灰白的臉色不禁都精神一振。

爸猛地槍一抬,又一聲槍響,遠處的空中又有一枚羽毛飄下。

那一片灰白的臉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黃隊裏已發出了嘲笑之聲。

爸不睬疑惑也不睬嘲笑,抬手又是一槍,又有一枚羽毛飄下。

嘲笑之聲更起,連崗村也禁不住笑了起來。黑隊垂頭喪氣。

爸又一槍,又一枚羽毛飄下。爸已開了四槍,已有四枚羽毛飄下。黃隊裏的嘲笑已變成了哄笑,素來紀律嚴明的日本兵一個個笑得站也站不直了。

那隻鷹一直在槍聲的驚嚇中疾飛,但它不知為什麽卻並不往遠處逃,隻在那處上空飛來飛去,像被一隻無形的大網罩住了一樣。

它就那樣被爸的槍趕得在那隻死鷹的上空東一竄西一竄,羽毛一片片往下掉。

猛地,山本的笑聲戛(jiá)然而止,接著是崗村,隨後所有日本兵的笑聲都相繼停下來,再沒有人出聲。

崗村的臉色由紅變紫,臉上的肌肉也顫動起來。

父親在寂靜中一槍又一槍打出去,神色冷峻,那隻鷹在每一聲槍響裏,都隻掉下一枚羽毛,隻掉下一枚……

爸當天夜裏就跑回家,帶上媽媽和我,去投北山遊擊隊。

爸說得快走,崗村知道了肯定會追上來。

天剛亮,追兵已趕至河對岸。我和媽跌跌撞撞地往北跑的時候,爸就伏在那處高灘上與河對岸對峙著。我們身後槍聲一片,所幸那處高灘做了我們的屏障,不然真不知我們能否跑掉。

爸就那樣一個人和崗村率領的一隊日本兵和一隊治安軍對峙著,對麵河灘上機槍長槍響成一片。

爸隻打了一槍,掀掉了趙麻子的帽子,然後爸靜靜地伏在高灘上的荊棘底下,不發一槍,對麵河灘便沒有一個人敢站起來,都隻臥倒伏在岸邊凶凶地開槍。我們棄在河邊的那隻大木盆被打得稀爛。

爸在等山本露頭。他要先幹掉山本,不然我們誰也跑不掉。

但山本卻沒有露頭的意思。山本的槍始終不響。山本的槍聲爸是能聽出來的,即使是在亂槍聲中,爸也能分辨出這個神槍手的槍聲。但山本始終一槍不發。爸知道山本也在等他的槍響,他和山本此時心裏都明白,他們雙方誰先暴露了目標,誰便必死無疑。

爸拖著槍悄悄地退下高灘,撇下對岸的一片亂槍響,追上我們,爸抱起我,拉著媽,飛快地往北跑。

待到崗村威逼治安軍舍死渡河,占領了高灘,我們已在原野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爸參加了北山遊擊隊。

幾年之後,爸參加了解放朝河鎮的戰鬥,爸和山本對峙。

兩個人從一發現對方開始就都一槍不發,兩枝槍都等著對方的槍聲。

最後到底是爸沒有沉住氣,因為爸發現了崗村。爸變換了位置,選好角度,一槍送崗村見了閻王。

幾乎就在爸的槍聲響起的同時,山本的神槍也響了。

萬幸的是爸選的角度很刁鑽,山本的子彈隻擦著爸的耳邊劃過。

爸迅速變換了方位,準備還擊山本。但此後二人誰也沒有找到對方的空隙,竟始終沒能正麵交上一槍。

戰鬥快結束時,山本被機槍亂槍打死,爸竟在心裏有點惋惜,為了沒能與山本真正地交手而有點惋惜。不管怎麽說,山本得算是一個真正會打槍的。

兩人雖然從未正麵交過一槍,但都在等待對方的槍響的靜默裏,實實在在感到了對方那杆槍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