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與“掘”

我是從煤礦裏“爬”出來的。

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我就進了煤礦。在那裏參軍入伍，後又複員回到那裏。在礦上前後工作了十三年。煤礦有一條工作法則，即“采掘並舉，掘進先行”。何曰采掘並舉？采，即采煤；掘，即掘進，就是開掘巷道。煤礦的工作目標，當然是出煤。而掘進，是為采煤準備戰場，開辟采煤工作麵的。有些煤礦領導，追求一時的工作業績，重采輕掘，短時期內煤產量是上去了，而最終會步入無煤可采的困境，於是人們把這種行為，譏諷為“殺雞取卵”。一時蛋是多了一個，而日後卻無生蛋的雞了。

從事文學創作以後，這條煤礦上的工作法則，卻時時在心中躍動。創作即“采煤”，而生活即“掘進”。每年，我都要回礦上幾次。尤其是春節，這個友情濃烈的節日裏，我都會去看看我的許多老工友。有時，和他們一道玩點小牌；有時，和他們扯一陣亂彈；有時，聽他們說一通個性色彩鮮明的“牢騷”……這些，這些，如同一股股新鮮無比的空氣，進入我的肺腑，礦山，是一個礦工作家的“生活氧吧”啊！

於是我想，這時候，我是在“掘進”。

1984年，礦上在進行一場大的改革。一批有知識、懂技術、善管理的年輕幹部，被推上各級領導崗位。而一批“窯王”，即從小下煤窯，有豐富的實踐經驗的礦山領導幹部，退了下來。在知識經濟的時代，他們已無法推動礦山獲得新的發展了。一時間，他們心裏想不通。正是這樣的時候，我回到了礦山，在一位老朋友家吃飯時，我的一位好友——個大礦的黨委書記，氣鼓鼓地對我說：“現在，我們這些‘三五’幹部，是‘四個死’啊！”

“這話怎說？”我不解地看著他。

“三五就是：五十年代參加工作，五十多歲年紀，五十幾元工資（當時）。四個死就是：1958年搞‘大躍進’，累得死；1960年過苦日子，餓得死；1966年搞‘**’當走資派，鬥得死；如今搞改革要文憑，我是氣得死！”他憤憤地告訴我。

“老兄，搞‘大躍進’，你是位虎將；搞‘**’，你是硬漢。這些曆史功績，礦山會記著你！今天，在知識經濟時代麵前，若能讓賢、服輸，把有知識的年輕人扶上馬，送一程，你又是一位英雄！”

我這樣一說，他抿嘴笑了。

這些生活，促使我很快動筆，寫出了反映礦山改革的長篇小說《山野情》。采煤，掘進要先行；創作，生活是源泉！

（原載2008年第5期《作品》，係卷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