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多彩的土地

——滇東紀行

走過了祖國的名山勝水,數不清有多少甜蜜的記憶。牢記在我心靈深處的,是滇東那片多彩的土地……

進入這座小城的時候,夜色很濃了。隻見一片燦爛的燈火,亮麗在廣闊的夜空,包圍著我們入住的酒店。

一覺醒來,天已大明。我俯在窗邊朝外眺望,心中一陣驚喜。啊,自己此刻竟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正是陽春三月,漫山遍野,金燦燦的油菜花迎著春風競放。從窗外吹進的風裏,夾著濃濃的芳香。深深地吸入一口,甜美極了。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我們落腳的這整座小城,毫不誇張地說,是坐落在一個偌大的花海裏。

早餐以後,我們登上一輛麵包車,熱情的主人,領我們去這個花的大海裏觀花賞景。一片一片、一壟一壟、一山一山的金燦燦的油菜花,在我們的車前展開、展開。隻見遠處,一個一個的山頭,在花海裏屹立;看到近邊,一個一個的村莊,在花海中醉臥。有些山峰上,山腰間很規則、很整齊地開滿一線燦爛的菜花,儼然像在腰間佩帶著一個美麗的花環。開闊的田野上,這裏、那裏,不時聳立三五株壯實粗大的翠柏青鬆,像是一個個花海衛士,威武挺拔。一座一座高高的鐵塔,牽著一根根高壓電線,從山穀的遠處走來,也站立在這花海之中。而一座一座輸送現代文明的電視信號塔也在這花海中驕傲地挺立。大自然的田原美景與散發著現代生活氣息的文明景物,在這個偌大的花海裏爭雄著、表演著,最終和諧地擁抱在一起。

我們走下車來,漫步在花香撲鼻、花景養眼的油菜花海裏。一群一群采蜜的蜂蟲,在花叢中嗡嗡地舞蹈著。隔不多遠,就有它們的巢舍。養它們的主人,在花田裏搭一個小棚,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十、上百個蜂箱。每一個小棚前,都放有一張長桌,上麵擺放著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裝滿剛剛割下的原始蜂蜜,供遊客選購。

一條小河,從開滿金色花朵的田野裏流過。河岸邊,大片大片的花叢,倒映在河水裏,把整個一條河流,裝扮得五彩繽紛。輕輕吹來的河風,夾著濃濃的花香,送出很遠很遠的地方。

啊,這真是城池坐落在花海裏,村莊醉臥在花海裏,山峰挺立在花海裏,溪河流動在花海裏……整個縣城,全部在花海裏。

“我們縣,到底有多少畝油菜花呀?”

立在一個高坡,麵對著無邊無際的油菜花海,我問陪同我們的縣委宣傳部長。

“八百萬畝。”那位資深美女粲然一笑,答道。

“那,年產多少噸菜油呢?”

“十六七萬噸。”

“又產多少菜花蜜呢?”

“三四萬噸吧。”

這位部長每一個回答,都是一個驕傲的數字。接著,她很熱情地邀請我們,說:“你們春天來,是花香;你們夏天來,是蜜香;你們秋天來,是油香;你們冬天來,是酒香。我們這裏香飄四季!”

這裏,就是被人們譽為滇東大花園的羅平縣。

有人說,到羅平,是養眼;而來師宗,則是養心。

這天,我們登上了海拔兩千六百多米的菌子山。山上,成片成片的古樹,鬱鬱蔥蔥。這是我們中華大地上最古老的杜鵑花自然群落。一萬多畝自然生長的數百上千年前留存下來的高大的杜鵑花樹,仍在這一個一個山頭上頑固地顯示它們的生命。其中一種,是世上數百種杜鵑花中最令人驕傲的一種,當地人稱為馬纓花。杜鵑,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灌木,一類是喬木。灌木杜鵑,長不大,長不高;而喬木杜鵑,卻是可以長成大樹的。馬纓花,就是喬木杜鵑的一種。

也許是我們太性急了一點,行程安排早了幾天。此時滿山遍嶺的馬纓樹和其他喬木杜鵑樹上的花,還羞答答地躲在一個個花苞裏。有些,剛剛張開了一線小眼,不時窺視一下這些性急的觀賞人。春風勁吹,正在催促那漫山遍野的花神從冬眠中醒來。

山頂挺平坦,沒有陡坡。我們漫不經心地在山間行走。來到一處坪地,隻見一株一株粗大、挺拔的黑皮鬆,正迎風挺立。樹林下,平平坦坦地鋪滿了野草。眼下,這些本該青翠可愛的草神,也還在冬眠之中,全部萎萎地躺臥在那裏。

這時,陪同的朋友問我:“你到過歐洲的阿爾卑斯山嗎?”

“去過。”

“這裏,是不是有一點那裏的味道?”

不說沒去想,一說還真是。我點點頭。

朋友說:“這裏,叫黑鬆林。”

樹林裏,平坦坦的草地上,不時有木板搭有一個一個平台。這引起我們的好奇。友人告訴我們:“這是供遊人搭放帳篷用的。夏天,到這裏來的遊客還真不少,這樹林裏到處是帳篷呀!這林子裏,一是涼快,二是氧氣足,負氧離子多。”

我們不覺站在樹林裏,深深地吸著氣。空氣鮮美極了,能洗淨肺葉裏的一切塵埃。這真是一個養心淨肺的地方啊!

走過菌子山,我們直奔鳳凰穀。如果說,菌子山是大山裏一位純情的村姑的話,那麽這鳳凰穀,則是山野間一位彪悍的漢子了。立在山頂,緊緊攀扶著粗大的鐵欄杆,朝下一望,立刻頭暈目眩。隻見石崖垂直而下,深達一兩百米。下麵,是一個狹長的山穀,山穀盡頭,崖岩下邊,躺著“天下第一高洞”。許多恐高者,不敢靠邊去望。沿著山脊走上一段,就有三千七百多級石台階迎接著我們。我們要下完這三千多級台階,才能到達穀底,進入這天下第一高洞。一行人中,我最年長,已是古稀之歲,卻也雄心不已,要與年輕人一道,下高崖、闖深穀。

終於到達了穀底。隻見右邊懸崖下,一掛銀瀑瀉下,匯入穀底潺潺流動的清溪之中。溪水流到洞邊,竟神秘地消失了。行家告訴我:溪水下到地下陰河了。洞真大,真高。這天下第一的稱號,大概是名副其實的。洞中景物,與大多數喀斯特地貌中的溶洞相似,當然也有它奇特的地方。一個多小時後,我們走出了這個天下第一高洞,一個清清的水潭等著我們。我在心裏想:這潭裏的水,是不是從地下陰河裏冒出來的呢?很快,這潭清水通過一個閘門,進入一片廣闊的水域,形成一個天然的遊泳池。夏天,這裏是當地山民、外地遊客的水上樂園。

如果說羅平,是今天的滇東人培植的一個人間大花園的話,那麽這裏,則是天地的造化,是老天爺的絕美創造,是造物主留給滇東人民的厚重財富,它靜靜地躺在這裏多少億年了。昔日,這片長不出稻米、長不出包穀的山地,被人們咒為窮山惡水。而今,時代不同了,人們不愁溫飽了,卻需養眼、養心的美景佳境。聰明的滇東人認識到了它的價值,掀開了它神秘的麵紗。這裏,每年接待多少遠遠近近趕來目睹它芳姿的遊客呀!這個昔日的窮山惡水之地,如今成了這一方山地人的一個聚寶盆。

朋友,這裏叫師宗。

由於孤陋寡聞,才疏學淺,有一個字,我對它十分十分生疏,一直到這裏,才和它第一次見麵。這個字叫:爨。

在曲靖市第一中學的校園裏,我們見到了一塊高大的石碑,人稱爨寶子碑,全稱《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墓碑》,簡稱《小爨碑》。因在陸良縣的一個村莊裏,還有一塊爨龍顏碑,因碑體比爨寶子碑大,人稱其大爨碑。因這大小兩塊碑石上,承載了這一方土地厚重的曆史。尤其是這兩塊碑石在書法藝術史上的價值,備受後人的珍視。碑石上的字體,記錄了人們從隸書到楷書轉變的曆史過程。康有為評其為“上為漢分之別子,下為真書之鼻祖”、“正書古石第一本”。這兩塊碑石,記錄了一個爨字家族,統治這塊土地長達五百多年,他們“開門稱臣,閉門天子”,在這裏率先製定了“一國兩製、爨人治爨”的方針,在中華曆史上,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現代人稱之為“爨文化”。每年,都有一些日本書道者前來拜謁、觀賞。他們在見碑之前,都要淨手、跪拜,再近前觀看。其虔誠、崇拜之狀,可見一斑。

真恨自己學識淺薄,長到古稀之歲,才第一次觀其碑、識其字。主人盛情相請,要我留下一句話,寫下自己的感言。拿起筆來,雙手發顫。在這麽厚重的碑石麵前,哪有勇氣下筆呀!再三推托不成,我誠惶誠恐地提筆寫下:“前人的碑,後人的書”,並注明“大小二爨字碑,是一部厚重的書,供我們後人景仰與研讀”。

如果說,爨字碑是前人留給我們的一部大書,那麽會澤古城,則是前人留給我們的一筆重要的財富。明清時期,雲南產銅占全國的百分八十,而會澤縣產銅,則占雲南的百分之七十二。清乾隆、嘉慶時期,年產量達千萬公斤以上,為全國銅產量的百分之六十五。會澤銅成了當時清政府的一項要政——銅政。每年運銅六百萬公斤到京師鑄幣。一批一批銅從水陸兩路運經四川瀘州,後往長江運至揚州,再由大運河抵京城,全程萬餘裏。會澤因其始發地的地位而獲譽“萬裏京運第一城”,這也給這座小城帶來了勃勃生機。這裏,每年醞釀著多少商機,**著東西南北的商人紛至遝來。一時間,承載各地文化的同鄉會館,在這座小城林立。光城邊的一個小小的白霧村,就建有五個會館,雲南、四川、江西、貴州、湖廣等一座一座建築風格別具、建築規模不一的會館,亮麗了小城的大街小巷。這裏,是遊子的精神家園,是傾訴鄉愁之所,是同鄉的救助站,是各地建築風格的大展廳。當年的會澤城,是那個時代的國家特區,其火熱的程度,不亞於今天的深圳。

數百年過去了,當時紅火的會澤,後來由於世道變遷、銅礦資源枯竭,銅業衰落,而在曆史的長河裏沉淪了多少年,成了全國貧困縣。然而,智慧的會澤人,他們守住了前人留給他們的這份財富。一處一處古建築,一個一個老會館,都完好地保存下來了,今天,它們被修飾一新,迎接一批又一批南南北北的外地人。他們不是前來尋找商機,卻是前來尋訪前人的足跡,觀賞前人的業績。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漫步在小城中央的文化廣場,隻見寬闊的廣場上,大媽、老漢們在歡快地跳著舞,一對對領著孩子的年輕父母也在廣場漫步。一張張笑臉,不時閃動在我們麵前。外地來的遊客們,則健步走上廣場中心的小石橋,然後穿過那屹立在橋心的巨大的嘉靖通寶銅錢的錢孔,似乎要從這裏走進當年的那座小城,那個紅紅火火的被國人稱為錢都的會澤……

在曆史的長河裏,紅火過、沉淪過的會澤小城,如今,又紅火起來了,又煥發蓬勃的生機了。

祝福你,滇東美麗的小城!

(原載2016年第6期《湖南文學》,入選漓江出版社《2016中國年度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