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像我這樣的男人

“我談炸牡蠣,故我在。”這真是深諳寫文章的要道。

陳保才

村上春樹說,如果我們要談談何謂真正的自己,那我們不能說自己是什麽樣,而要以某個具體的事情為例,由此說明,這個才是真正的我。比如,談一談炸牡蠣。“我談炸牡蠣,故我在。”這真是深諳寫文章的要道。

而我,我想寫一下像我這樣的男人,當然我也不能宏觀地告訴你,我是什麽樣的男人,我得選擇一個角度,一個切入點,讓你從這個事情上看出,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想來想去,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能說明我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了。

這麽跟你說吧,小時候,我一直敏感,害羞,此外和其他男孩子沒什麽區別,我記得,小時候,我弟弟被人欺負,我會第一個衝上去,和人打架。因此,雖然小時我就柔弱,但是我是打過架的。我有個同齡人,長得比我高大,野蠻而粗魯,用皖北話說是“魯”、“過勁”,有次因為什麽事情,我和他杠上了,但是,我絲毫沒什麽怯意,雖然我們那大小差不多的孩子都有點不敢惹他,但我還是和他發生了衝突。不過,後來什麽事情也沒,沒有打起來。但是,我最起碼,是不用怕的。

五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故鄉的洋槐樹,發表在《小學生月刊》上(合肥的雜誌,我記得地址是屯溪路省人大辦公樓什麽的),那文章文學性非常強,很有鄉土和抒情的氣息,但也言之有物,是我認為我寫得最好的文章。之後就進了中學,初二開始接觸中學生必讀、中學生閱讀等幾本刊物,看到其他同齡人寫的詩,開始迷戀詩歌,結果導致偏科。那非常痛苦。不過我痛定思痛,戒掉詩歌,全新攻克數學,之後是物理,化學,幾何,中考的時候,分數不錯,縣一中。高一,我同學借給我三毛的作品,談到了王朔,死灰複燃,又開始迷戀了,物理課上看文學作品,寫散文,結果,再度偏科。其實,我不愛物理,還因為我不喜歡我們的物理老師,也就是我們的班主任,他崇洋媚外,在課堂上灌輸中國不好美國好的思想,讓我很不喜歡,他的課也成了我抵製的對象。這下慘了。高中物理抽象多了,不學,真考不好。就這樣,順理成章,我上了文科班。其實,我這樣的人,肯定會上文科班的,因為我正是因為迷戀文學才沒考好物理的,如果我不迷戀,憑我的韌性,我一定可以考好的。

上文科班後,我輕鬆了許多,不過,一旦到了高三,人又緊張起來。我開始備戰代數和幾何,那是我當時的重頭任務。我的語文一直是數一數二的,即使高三十幾個班,但我的語文成績也都是名列前茅的。不過,代數一落分數,我的總分便顯不高了。因此,整個高三,我的名次都不是很好,隻有幾次還行,但也沒進入前十。我當時的曆史也不是很好,我沒什麽興趣,記不住那些時間事件,也落分,結果,高三前夕,我將所有時間都給了代數和曆史,高考結束,我的曆史倒上來了,數學不多不少,剛好90分,及格。不過,我最拿手的語文和政治卻沒考好。高考作文“假如記憶可以移植”,我覺得我寫得挺好的,不過,分數卻相當一般,這讓我一度懷疑老師是不是算錯分數了,想去查詢,班主任說,師範,可以了,別查了,於是,我就放棄了查詢。填寫誌願,我二話沒說,選了中文係。其實,同樣的情況,許多人會選英文係的,但我卻選了中文係,根本沒考慮到將來的出路啊就業啊吃香什麽的。

高中時代,我還真的挺佩服鄧小平,甚至有政治抱負,想做政治家,雖然我的人際關係一團糟,敏感,脆弱,但我真的有那個政治抱負啊。上了中文係,我的人生一下子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對政治沒任何興趣了,全麵浸潤在文學裏了。因此,四年,我一直都在圖書館和閱覽室裏,一直都在寫啊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文學書,那時的我,倒像典型的文學青年,而不是中文係的青年。中文係有許多混混,他們吊兒郎當,人生不過是抱著獲取功名利祿的目標,中文不過是途徑之一。而我,我是要做作家的啊。所以,我也不願意和他們為伍。我沒入過社團,沒加入過文學社,我隻一個人讀書,寫字,仿佛一個與世隔絕的人,與這個世界是完全脫節的。懵懵懂懂,以為自己這麽能寫,一定可以順利當上記者,平時都是我同情那些不好好學習的人,沒想到最後人家比我順利多了,倒是我沒出路了。

不想待在家鄉,去合肥參加了幾次招聘,不甘心跑到一家報社自薦,人家說要有工作經驗的。沒奈何,又回學校。到四五月份,去合肥參加了一兩次招聘會,學校說,你這麽能寫,適合去報社。也有人說想留我,但我說,你們可以隻簽一年嗎?因為我要考研。結果,沒一個敢要我。印象中參加過一個郊區中學的試講課。不過,沒有下文。回學校後,合肥商廈讓我去麵試,文案宣傳,我沒去。就這樣到了六月,眼看許多人都有著落了,我開始著急,去蕪湖參加省內最後一次招聘會,亳州的校長說,我要簽你。都不用試講,直接簽我。因為我的文章打動了他。我想,先這樣吧,反正他是中專學校,任務輕,我可以考研。於是就去了。

畢業去了寧波北侖,幫姐姐看小孩,9月份回亳州,教了幾個月,覺得小城憋悶,開始謀劃往外跑。但是,去哪裏呢?安徽日報招聘,看到信息,需要現場報名,我不方便,打電話說,可不可以電話報名,考試當天去。對方說可以,結果我就去了。但是,人家說,你沒有提前報名,沒你的資料。結果,我連考試的機會都沒有。灰心失望中,問同學,是否可以帶我去見你們主編,我想問問是否還招人。同學說,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其實,那個信息,還是我告訴他的。當初,我自薦的就是那家報社。人家說,要有工作經驗的。我灰心,沒搭理它。六月底的時候,該報社在我們學校貼了招聘實習生的通知,我告訴同學,他去了,非典期間,他一直在那,回來告訴我,他被錄取了。人生就是這樣奇妙,我發表過上千篇文章,卻也沒能留在那裏。

百般失落,準備回亳州。在同學宿舍的地板上看到《看電影》雜誌,招聘編輯,就順手投了一個簡曆。幾乎都忘了。回到亳州,同事說,有你電話,讓你去上海麵試。我仿佛得到希望,趕緊請了假,2004年4月去上海,麵試,寫了一篇影評,托斯卡納豔陽。主編說,不算精通電影,但文筆不錯,可以給我機會,我回到亳州,請了長假,懷揣200元錢就去了上海。

本以為人生從此發生了轉機,結果,卻瞬間又跌落穀底——我那時實在沒看過幾部電影,但我更不了解的是辦公室鬥爭。很快,因為我有兩篇電影評論被北京的一家電影雜誌刊用,雜誌社便讓我卷鋪蓋走人。打電話給青年報的編輯,他說你可以去美化生活試下。我去了,主編說,如果你能幫我約到誰誰的稿子,我就錄用你。後來的後來,我留在了美化生活。這是陳逸飛做視覺總監的雜誌,是木心做美術編輯的雜誌,一度輝煌。不過,當時的美化生活已經走下坡路。這雜誌已經承包給一個廣告公司,所有內容都是廣告公司在做,但版權人覺得廣告公司太商業,內容不夠好,便讓我做編外編輯,每個月約幾篇文章,作為對方的補充,不和對方在一起辦公,而對方也不歡迎這種形式。就這樣夾縫了幾個月。眼看要到春節了。兩家公司鬧矛盾,我沒出路了。此時已是2005年1月份,失業的我提前回家。告訴爸媽,我是提前放假。表麵故作平靜,其實萬分焦慮,因為不知道年後去哪裏。

學校當初是說是請假,回去也是可以的,但能回,個性倔強的我也不會回,覺得沒麵子。怎麽辦?隻好給一個從未謀麵的遠房叔叔打電話,說想去深圳。十多天後,他說,這裏有個中國教師報的南方記者站,你當過老師,能寫,也許適合你,於是,2005年春節之後,我從安徽出發,輾轉上海,做了三十幾個小時的車,到了深圳。

那算是我的黃金時光嗎?記者站其實是幾個安徽人頭腦發熱成立的,意在走學校渠道,看是否可以賺學校的宣傳費。這樣我就既成了發行員,也成了記者,要自己聯係業務。文學青年的我當然沒能拉到一個單。三個合夥人平時都不露麵,所以半年下來幾乎一個業務也沒。不久,這記者站就關門了。我去了這叔叔所在集團的子公司,文化公司,沒有合適的位置,就寫地產文案。之後被派去武漢。過年,雙方都覺得不合適,就結束了合作。就這樣,召喚我來深圳的人,最終也沒給我庇護。我又得麵臨艱難的生存了。

我去了一個設計網站,那是我沒任何興趣的工作,之後,投簡曆,應聘深圳某都市報,做網絡主持,聊內容,發現問題,寫新聞,但一件不公平的事發生在我頭上,讓我成了派係鬥爭的犧牲品。結果,我又不得不找工作。這次,我同學幫我投簡曆,到深圳女報,主編很欣賞我,麵試時隻問了我幾個問題,就直接錄用了,這算是優待。因為其他人都要當場寫考試題。就這樣我成了女性雜誌的編輯。這期間,我開始給羊城晚報寫專欄,一發不可收拾,漸漸擴大到其他雜誌,約稿增多。這是我最快活的兩年,和主編關係不錯,同事也還可以。

2008年,主編離開,一個新人上位,我的日子比較難過。不過,因為也沒合適的地方可去,一直待到2011年,期間無比痛苦,不可言狀。2011年國情前夕,我終於下定決心,辭職離開。去了商業雜誌。工作一年,依然無升遷。而此時,我已出了兩本書,名頭也算很響了,這讓我覺得很不自在。眼看職場無望,我也不擅長人際關係,也從來會拍領導馬屁。我覺得我不能再在職場混了。於是,我破釜沉舟,2012年辭職。沒有任何積蓄,創辦了自己的雜誌,在朋友們的支持下,做了三期。但是,接下來怎麽走?雜誌本來就是沒落行業,還是財經雜誌,我一個情感作家,一無投資,二無員工。而且,我的新鮮勁過去之後,便很難再鼓起勇氣做市場了。沒有廣告,雜誌便無法刊行。這真是要命的事。簡直拉不下臉,沒任何突破,見了很多朋友,就是開不了口,不知道怎麽“成交”。這是我的困境。頭發都熬白了。夜夜失眠。無比焦慮。耗費了大半年,無果。

最後,有朋友提醒,你可以做情感教育啊。微信興起,我開始做交友派對。忙碌了一年,挺適合我的。專家,又研究情感,關鍵是我的組織策劃能力都有,這讓我風頭無量。一時連許多老牌婚戀網站都來刺探內幕,打探消息。但是,一個人做太累了,始終是賺吆喝,沒利潤。2013年年底,我的第三本書上市,有人要做我經紀人。強烈建議我專心寫書,太太也不讓我再做交友,覺得累又不賺錢,讓我安心寫作,花一年時間,看看情況,一年後再定。我自己也累了。於是,幾乎是自然而然的,我又開始寫作了。連續寫了幾個月,到現在還沒厭倦。而且,我越來越覺得,我適合走專家路線,作家路線。做生意,那不是我這樣性格的人可以應付得了的。我太善良,也太純粹。即使別人欠我錢我都不好意思要。殺伐決斷,不夠狠不夠老辣幹練,總是吃虧。索性不做。

不過,寫作就真的是我一生的事業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哪天寫不動了該怎麽辦?我現在還沒大紅大紫。就算大紅大紫如安妮寶貝,如果沒突破,讀者也會厭倦。寫作是殘酷的事業。寫作也是危險的事業。一個人,怎麽可以將生存完全寄托在寫作上呢?因此,寫了四五個月,簽了幾本書出去後,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我想,等我老了,寫不動了,我還得有其他謀生手段。於是,我開始嚐試微電影,想做電視節目和影視,這是我當前的一個主攻方向。而我也終於認清了當前及未來的主要方向,就是一邊寫作,一邊做電視,然後,往影視發展,名氣大了之後,再做其他事業。

這是我的打算,也是我的雄心,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到。

我想起2013年年底,同學從合肥來,聊天之餘,我說,如果我去合肥會怎樣?我自以為出了幾本書,名氣這麽大,回合肥做媒體工作還不是輕而易舉嗎。同學說,合肥不適合你。我說為什麽?他說,就是不適合嘛。我想一個在深圳拚下來的人,在合肥還混不下去嗎?不過,事實也許真的如此,同學做記者,並不追求寫作、文學,許多時間都在應酬,喝酒,但卻活得滋潤,快活,如魚得水。他這話有種優越,讓我聽了後不是而不開心。不過,也許他是對的,也許,那種生活真的不適合我,我從來就沒真正的融入過江湖。那種喝酒劃拳消耗人生要靠人際關係的歲月,也終究不會是我喜歡的。所以,合肥真的不適合我。

我當時有點不舒服,覺得同學自以為是,但現在想想,也許他真的了解我。那種文化,他浸潤過,他熟悉,所以他覺得我不適合。這是旁觀者清嗎?

我信心滿滿,期待未來光輝燦爛。但是我憑什麽有這麽大信心呢?除了卓越的愛情智慧讓我自信,其他的也沒什麽了。我沒寫過長篇小說,不算嚴肅的純文學作家,但我也沒暢銷。我沒加入過社團,沒入過作協,從未撈過任何好處,我完全靠自己走市場路線,孤軍奮戰,而我還沒摸索出正確的道路。這自信從何而來?安全感又在哪裏?

所以,即使我非常堅定,自信,但有時也難免不危機。想想自己,這麽多年,怎麽就混成了一個自由人了呢?我丟棄了我的教師職業,我放棄了單位,我終於成了一個自由人,可是,自由不也代表沒有保證嗎?有天,跟太太聊天,忽然想到,如果你老了,也沒高額的退休金,而我也沒,因為我連單位都沒,那麽,我們晚年豈不是很貧寒?太太說,是啊。我一想,這怎麽可以,內心一下子又陷入了悲哀的境地。不過,這一切不都是自己選擇的嗎?我終於放棄了所有,完全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用受任何約束,但這究竟是我的幸運還是我的失敗?

有時,這真的是很難界定的結局,而更多的時候,這兩種生活會互相糾結,相互撕扯,不知道孰對孰錯,孰好孰壞。

但是,轉而又想,我是沒有了任何保障,但我這種自由,我過的這種自由生活,誰又能找到呢?所以,不要說自己失去了保障,因為這都是你自己要的,你是這麽一個人,你完全憑你的心生活,所以你終究會走上這條路。

那麽,剩下的便隻有一件事了,那就是相信自己,好好寫作,一定要成功,肯定要成功,因為我隻有這一條道路。如果不成功我便會過得很慘。所以,為了我自己,為了我們的生活和人生,我必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