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岑娜

考前照例是酋長的落難日。

全班都在昏天黑地地複習,酋長耷拉著腦袋安坐。他這幾天特別安分守己,不給班長添亂,也不打擾自己的部下。他以一種很落寞的目光巡視著自己正在緊張翻書的部下們,考場上他得指望他們。

酋長叫李彪。是個“體育生”。師範學校每年都要招一個體師班,以培養體育教師,大多是從各縣中學的體育隊裏招生,對文化成績自是不與普師班同等要求。體育班不能代表學校參加體育比賽,學校為了充實普師班的體育力量,入學時特地從體師班抽出一小部分人插入普師班,這樣他們就成了普師班學生,可以代表學校到處去比賽。李彪便是在入學時插了進來的。

李彪從中學起便已將整個身心獻給了體育,對文化課的學習自是不甚講究,但進了普師班便須與普師生一起學習,一起考試。學習倒還罷了,那是個籠統的概念,但這考試卻令人著實苦惱,每逢考試他都好似大難臨頭了一般。好在作為“酋長”,他有幾個忠實部下,多次考試都是在他們的幫助下度過難關。

據說此次考試要特別嚴,因為新換的校長早已在全體教師會議上宣布,為整頓校風,將嚴厲打擊考場作弊者,一旦抓獲,不但要處分作弊者,還要將該班主任的姓名在全校張榜公布。

校長新官上任,虎視眈眈地非要燒幾把火才心甘。

酋長感到班長岑娜這幾天得意非凡,特別是用眼睛掃他的時候,簡直有點幸災樂禍。

這不怪岑娜。

作為酋長,李彪平時帶領他的幾個部下沒少與岑娜作對,要不他也不會人稱“酋長”。除了違反紀律和維護紀律的衝突外,酋長和幾個哥們兒還對女同學任班長感到很憤懣,一群雄赳赳的男人卻要受一個說話柔聲弱氣的女孩子管轄,簡直成何體統!

由於憤懣和不服,他們平時“很難馴”,處處給岑娜添亂。岑娜早已惱火至極,尤其恨這個魁首,每當酋長落難時,岑娜自是心中大快。

酋長此時沒心思理會岑娜的幸災樂禍。說實話,當此非常時期他也不敢去招惹岑娜。

想起來還是在一年級的時候,他領教過岑娜的手段。那時候岑娜就是班長,她沒留短發而是梳兩條亮亮的小辮子,眼睛黑黑的像一個幼稚的小學生。

第一學期結束時的期末考試,那是他們師範入學以來的第二次考試。考數學那一場,酋長咬筆咬手指頭歪嘴皺眉抓耳撓腮,好容易鄰座的蘇小軍遞過紙團來了,他趕緊拿在桌下展開看。

忽然,在他前兩排座位的班長岑娜猛地站起身,隨著又立即蹲下去裝作在地上拾掉落的鋼筆。

岑娜這個突兀的動作吸引了監考老師的注意力,眼光向這邊掃過來,卻正好看見岑娜後麵酋長手裏的紙條,當即抓了去。那次酋長和蘇小軍都被“請”到教育處好一番教育,還差一點挨處分。回來又被班主任狠剋,倆家夥耷拉著腦袋兩星期還回不過神來。

酋長見這個小辮子班長竟能想出如此的招數,不動聲色地報複自己,想她這小腦袋瓜真是聰明。隻是他還不明白岑娜的座位在自己之前,她是怎麽知道別人在遞紙條的呢?

從那以後酋長雖是更加變本加厲地與岑娜作對,卻再也不敢小覷她。

這件事已過去一年半的時間了,現在已是二年級的學期末,但酋長回想起來仍是記憶猶新。

由於上次被抓,他已在教育處“掛了號”,假如再被抓住,那就是“屢教不改”!令人沮喪的是這兩年間座位調過來換過去竟鬼使神差地又與岑娜鄰行,又是在他的前麵,隻不過由前兩排變成了前三排。

酋長知道此番應試定會險象環生。

考試終於來臨。

酋長摸爬滾打提心吊膽,在幾個忠實親兵的護衛下混過了幾場,又到考數學這一場了。

幾場考試下來,酋長已引起了監考老師的高度重視。監考老師很有經驗,知道考數學這一場是酋長這一類人物最難受的一關,從一走入考場便做好了擒拿酋長的準備。

當第三個紙團傳到酋長手裏,他正在桌下匆匆展開,監考老師認為時機已到,大踏步衝下講台,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酋長擒獲。

酋長尚未知覺,負責望風的部下急發暗號,酋長抬眼瞥見監考老師突襲而來,大驚失色,驚惶之下卻忘了作出什麽反應,就這樣愣怔著坐以待斃。

監考老師大踏步上來,距酋長還有兩步之遙,勝利在握,臉上禁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突然!嘩啦啦——背後聲音響得令人心驚。

監考老師吃了一驚,本能地一回頭,卻見岑娜站起身輕輕向他說道: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文具盒掉了。”

地上一個漂亮的文具盒很誇張地散開著,文具們調皮地跑了一地。

監考老師怔了怔,倒不是為了那散在地上的文具盒,而是為了岑娜。

岑娜亭亭玉立在他麵前,像一枝開放的名貴花朵,輕柔好聽的聲音在向他請求原諒。

他簡直是不知所措,對這個漂亮得讓人吃驚的女孩子連連擺手:

“沒,沒什麽……這沒關係,你別怕,我不怪你。”

岑娜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輕聲說:“您不怪我就好。”

監考老師轉身再次走向酋長時,酋長手裏的紙條早已不知去向。沒有了物證,監考老師盯著酋長悻悻然無奈何。酋長周圍的幾個部下卻乘機有意地低聲竊笑,笑得監考老師又惱又窘卻無從發作。

酋長卻看得清楚,岑娜的文具盒是她用鋼筆飛快地一觸摔落的,酋長這次立刻明白她是在掩護他。

這大大出乎酋長的意料,他們是冤家對頭呀,他一直提心吊膽地防她做小動作報複自己,卻沒想到危難中竟是她拯救了自己。

可是她為什麽這樣做呢?

酋長呆了。他實在為岑娜找不出理由,越想越糊塗。但不管怎麽說,是岑娜拯救了他,他應該好好感謝她。

考試結束後,大家走出考場,酋長在樓道裏追上岑娜,他感激又窘迫地小聲叫她:

“岑……岑娜。”

岑娜不回頭也知道是他,她停住,故意說:“什麽事?”

“哦……謝謝你。”酋長在岑娜麵前還從沒有這樣低聲說過話。

岑娜內心得意極了,這匹難馴的“野馬”,今天竟如此服貼。她好看的黑眼睛轉了一轉,差點笑出來,卻仍故做姿態地說:

“你幹嗎謝我?”

酋長鼻尖上冒了汗,他知道岑娜故意難堪他,但又一想自己平時實在是把她得罪苦了,她現在借機出出氣也情有可原,這樣想著,他臉上愈發顯出老老實實的神色,依然好聲好氣地說:“這次要不是你急中生智,我非給抓住不可,那可慘啦!”

岑娜將臉色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地說:

“什麽急中生智?急中生什麽智?”

“你摔掉文具盒,為了掩護我……”

岑娜厲聲喝止酋長:“你胡說什麽,我不慎將文具盒碰掉在地上與你有什麽關係?你這個笨蛋!”

岑娜說完再也不睬酋長,匆匆走掉。

酋長頭腦卻清醒過來,他拍著自己腦門,承認自己真是個笨蛋。

期末考試結束,看著班主任喜洋洋地做學期工作總結,酋長才明白岑娜摔文具盒之舉的深遠意義。酋長心中很是佩服,這個剪短發的岑娜已遠非一年多以前那個梳小辮子的岑娜可比了。

鄰班一個考場作弊被擒者,他的名字和班主任的名字翌日便赫然陳列在教學樓前的公告欄上,那個倒黴的班主任做工作總結時恐怕無法“喜洋洋”了!

幾天之後放暑假,岑娜、酋長、全班成員以及他們的班主任都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

暑假之後他們升入了師範三年級。

一開學,班主任就緊鑼密鼓改組班委會。此次改組,班主任的最主要意圖是換班長。岑娜從一上師範就開始任班長,已連任兩年,這兩年裏岑娜工作上是有成績的,但兩年漫長的時間裏,班主任內心對她的不滿日益增多。而在此同時,另一個叫黃永玲的同學在班主任眼裏卻是逐日紅了起來。

班主任或許是為了給此次改組點染些改革開放的色彩,決定此次改組采取競選的方式。設了兩個班長候選人,一個是岑娜,一個是黃永玲,班主任並且言明此次競選是全方位開放,班內所有同學都可以站出來以個人身份參加角逐,與兩個候選人一爭高低。這一決定公布伊始,著實讓全班大大興奮了一番,有幾個不安定分子真的躍躍欲試。

但過了幾天,躍躍欲試者紛紛打消了問鼎之意。都已是師範三年級的學生了,智商皆不低,冷靜下來一想,這樣一個小小班級,剛剛引進一些競爭機製,尚未完備,誰都明白所謂“全方位開放競選,人人皆可參加角逐”雲雲,實際上是形同虛設,何況有一個大紅大紫的黃永玲做候選人。

幾天內,班裏從喧鬧跌入安靜,班主任竟感到有些蕭條。

當然眾人如此冷靜相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此年正值美國大選年,前不久美國的佩羅特以獨立競選人身份加入角逐,著實刮了一番熱烈的“佩羅特旋風”,但就在最近宣布退出角逐。據資料透露,美國建國以來,曆屆總統競選中,以獨立競選人身份參加角逐者,無不以失敗告終。

如此,全班的興趣全部集中到了兩個候選人身上。

在兩個候選人當中,形勢對岑娜非常不利。岑娜作為兩任班長,此番與黃永玲擺在一塊,無疑在人們心目中將扮演“保守派”的角色,而黃永玲則是一個“新派”形象,對於這群十七八歲的師範生,“保守派”是個很令人厭倦的字眼。另外,岑娜過去兩年的班長生涯裏,與班內同學發生過很多或大或小的矛盾,這一點對選票有著決定性影響。

而黃永玲則從政日淺,一年級時根本不是班幹部,到了二年級由於其長得幹淨,總是一副一塵不染的樣子,班主任才令其當了個衛生委員,這個職位與同學們向無利害衝突,在“人和”這一點上,岑娜遠不及她。

何況黃永玲近期在班主任眼裏紅得發紫,班主任此番讓她接任班長的意圖又是非常明顯,這些都很有利於一些人向她靠攏。

如此態勢,成敗似已成定局。

岑娜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麵臨著怎樣的態勢,她私下裏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說:“我應該退出競選,那才明智。再說我並不喜歡再當這個班長,兩年的班長讓我當得好難好累,我早幹倦了,班主任要免我的班長直接免便可以了,何必弄這個什麽掩人耳目的競選。”

岑娜一聲歎息,幽怨而消沉。

朋友勸道:“那你就退出來算啦。”

岑娜又一聲歎息:“可是我現在退出競選,不是更加出醜麽?”

岑娜的一番話由她的這個朋友帶著滿腔的同情很快在同學中傳開,一些同學知曉了她這一番肺腑之言後對她亦是極為同情。

岑娜很快從同學看自己的眼光裏確信自己的那一番話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班主任從宣布競選起給了半個月的時間作為預選期,這個時間對於候選人和選民來講都是比較從容的。特別是黃永玲,正可借此加強自己的形象。而對於岑娜,她班長已經卸任,這一段空白則可以大大消除她作為班長的形象在同學們心中所形成的心理定勢,這很符合班主任的意圖。

黃永玲在這半個月裏積極投入,與“選民”們頻繁接觸,一起度課間,一起度傍晚,一起度所有的課餘時間,與重點人物私下談心,聯絡感情,同時真像競選演說一樣與大家聊天,談話中發表著自己的施政綱領。這一番努力沒有白費,她爭取到了一些“選民”,有幾個簡直是死心塌地擁護她。

但她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因為另有一部分人說她太鋒芒畢露,甚至有些人在她滔滔不絕時有一種“她在拉選票”的強烈意識,立刻對她興趣大減。當然這些情況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倒是岑娜卻替她將這些看在眼裏,她以一種了如指掌的眼光遙望著黃永玲,淡淡道:“她真是熱烈。”

憑心而論,岑娜承認如此風風火火勇往直前的黃永玲也是個人才,她想自己一年級時就是這樣。

後來她又想,自己如果不是做了兩年的班長,也許到現在也還是這樣。在這一刻,她有些不願和這個與自己一年級時一樣的黃永玲爭鬥。

預選期過了一半,一個晚自習,酋長約岑娜到外麵走一走。

他們來到空無一人的操場,滿天星光,岑娜一身深色連衣裙在暗黑的夜色裏有一種朦朧的色彩。

岑娜到此時鬆了一口氣,她一直在等酋長來找她,她知道在這次競選中,酋長能起到很關鍵的作用,他在一部分“選民”中是很有號召力的,爭取到了酋長就等於爭取到了“有生力量”。如果她主動去找他幫忙,很可能便會適得其反。因此她等他來找自己,不動聲色地等,她了解酋長,確信他會來找她。

現在酋長終於來找她了,她頓時定下心來,她對此次競選已有了百分之七十的把握。酋長是關鍵的一枚棋子,隻要這枚子一落下去,整盤棋就活了。

酋長果然忍不住,問:“你怎麽不來找我?”

岑娜故作不解:“我找你做什麽?”

“幫你呀,幫你競選班長,你知道若是我和部下們幫你,對你競選可是大大有利!”

岑娜哼一聲道:“你從來隻知道與我作對,怎會幫我!這次競選,誰都知道我已失勢,這樣的可憐蟲,更加不會有人幫啦,你隻要不落井下石,我就感激不盡啦!”

酋長怒道:“我怎麽會落井下石,我是那樣的人嗎?”

岑娜淡淡一笑道:“我知你不是那樣的人,我剛才是說氣話。不過你從我一上任班長就與我作對,兩年的冤家對頭。”

酋長說:“你那麽聰明,這回可錯了,我就是要幫你。你要是早些來找我,我早些就幫你了。”

岑娜道:“你為什麽要幫你的對頭?要改邪歸正了麽?”

酋長說:“我酋長向來是知恩必報,你幫了我那麽大忙,我也要幫你。”

岑娜正色道:“我幫你可不是為了要你日後幫我,那時誰也不知道競選班長。隻是那時你若被捉住,必受處分,處分要記入檔案,這於你將來的前途大有影響,何況那也有損咱們班的名譽,我也沒有太過多想,覺得應該掩護你過這一關。現在一想,我那樣做其實是在犯錯誤,尤其我作為班長更是不該,我希望這樣的事以後別再發生。”

酋長唯唯諾諾聽著,說:“我明白你,我明白你。我幫你也不是要報答你,我就是要幫你。另外你放心好啦,你再做班長,我再也不會與你作對啦。”

岑娜淡淡道:“那我就謝謝你啦。”

她此時知道自己已是勝利在望,一切都在按自己預設的步驟發展,她心裏很自得很愜意,但她沒在酋長麵前流露,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好像對競選並未看得多麽重。

“大選”終於來臨。

在開學後第三個星期裏的一個晚自習,舉行全班投票。

班主任給了兩個候選人最後的一次機會,在投票之前讓她們每人做一次簡短的競選演說。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都知道這個競選演說的作用實不能小覷。

黃永玲先講,她容光煥發,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的形象讓人感覺很清純,這確實讓一些“選民”很喜歡,班主任則更是喜歡。她在講台上響當當地講了有一個小時,講自己的施政綱領,講振興本班的信心,其實這些她在每一個同學麵前都已講過,現在又講隻不過是重複一遍。而這些年輕的“選民”並不喜歡重複,而她竟重複了長達一個小時,有幾個天生心理上極為討厭重複的人頻頻地皺眉頭。

輪到岑娜了,岑娜走上講台,臉上很是沉靜,她很親切地對全體“選民”淡淡笑一笑,沉靜地看著大家,待大家的目光也都沉靜下來注視她,才緩緩開口講話:

“同學們,我沒有很多話好講,我做了兩年班長,工作上有很多失誤,而這些失誤有時就會對我的一些同學造成傷害,雖然都隻是一些小小的傷害,將來我們長大了回想起來會認為它不值一提,但我心裏仍然很歉疚,也許這歉疚會伴隨我很長的時間,伴隨到長大,伴隨到中年,伴隨到變老,或者會一生都難於徹底釋懷……借此機會,我隻想講這幾句話。至於施政綱領之類,我已經做了兩年班長,正誤好壞,同學們心中有數,就我主觀上來講一直是在力求改進,絞盡腦汁,並且甚至可以說是到了黔驢技窮的地步。盡管如此,我的智慧和能力都很有限,沒有將工作做得很出色。我想,假如這次我能當選,在今後的工作中,我應該多采用大家的意見,由大家來幫我把工作做得出色。”

岑娜講完,依然很親切地向大家淡淡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

投票開始。

班裏一陣**,有些人到此時還是猶豫不決,東張西望地觀察形勢,有些人在小聲商量。

酋長和他的幾個部下卻異常果斷,選票一拿到手,立刻提筆就寫,不到兩秒鍾便寫完,將選票背過來平放在桌上,然後幾個人誇張地將身子坐得筆直,齊刷刷地嚴肅著臉色,讓一些同學看著直發笑。場麵立即活躍起來。

酋長身子和腦袋都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嘴裏卻用有意讓近旁的幾個人聽到的低聲問蘇小軍:“你猜黃永玲投誰的票?”

蘇小軍裝傻充愣:“真不知道。”

酋長說:“我敢打賭,她肯定投自己的票,不信咱倆賭兩隻癩蛤蟆。”

近旁的人忍不住笑。蘇小軍依然裝傻充愣地說:“賭就賭,黃永玲要是投自己的票我就輸你兩隻大個的癩蛤蟆!”

黃永玲的位子離他倆不太遠,這些話她隱約聽到了,氣得要哭。她確實是一拿到選票就當仁不讓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寫的時候心裏很理直氣壯:自己認為能當好這個班長,當然得投自己的票,這是當仁不讓,這是心無瑕疵!但她聽到酋長他們的話之後,心裏立刻很不是滋味,畢竟在中國不太實行投自己的票,不太實行“當仁不讓”。

而岑娜那裏,卻是有好幾個人都看到了她在選票上寫的是黃永玲的名字。

經酋長這麽一攪,那些猶豫不決的人大部分都投了岑娜的票。

唱票結果,二十七比二十,岑娜以微弱多數獲勝。

黃永玲對此結果大感意外,她本來充滿了必勝信心。怎麽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結果,她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結果剛一出來,黃永玲便憤怒地站了起來,大聲道:

“這不公平!”

說著眼睛掃向酋長幾個。

這個結果也大出班主任的意外,他狐疑地看著全體同學,特別是酋長幾個,剛才那邊秩序很不好,他懷疑是他們在搞鬼。一見黃永玲站起來嚷不公平,他不但沒製止,反而向她送去了鼓勵的目光,讓她說下去。

黃永玲立刻勇氣大增:

“有些人投票不是從班級利益出發,而是出於個人恩怨,誰對他有好處就投誰的票,這樣的投票結果怎麽會公正!”

她講這話時側著身眼望酋長一方,意含挑釁。酋長果然大怒,起立問說:“你說清楚,你在指誰?”

黃永玲要的就是他這一句,立刻接道:

“我指誰你還不明白麽?考場上有人幫了你的忙讓你混過難關,現在你又來幫她競選,班級利益被你們置之不顧!”

“這,這……”酋長是個直率的人,事實如此,他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黃永玲。

黃永玲此話一出,立刻讓很多人驚詫不已。岑娜考場上摔文具盒的一幕全班都看在眼裏,但大部分人都以為那是她不慎碰掉的,至於酋長因此而混過了難關則純屬巧合。現在黃永玲公開指責岑娜是有意為之,四下裏一聽立刻紛紛小聲竊議。

班主任也是大吃了一驚,關於考場上的一幕在考完試後他也有所耳聞,但他也是以為那是巧合,絕沒料到是岑娜有意為之。他還曾暗暗慶幸,如果酋長被抓住,他也要“陪綁”的,對他這個班主任也是大大的不利。現在一聽,他簡直不相信岑娜會有如此的心智。

岑娜從黃永玲大喊“不公平”時起,一直以一種處變不驚和胸有成竹的態度安坐,臉上是淡淡的平靜神色。在黃永玲露骨地攻擊她和酋長時,那一刻她的臉上現出了壓抑著的激動,這激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興奮,一種終於達到了目的的興奮。

事情都是按照她預設的步驟一步步發展過來的,直到黃永玲指責她在考場上的“營私舞弊”行為,才達到了她預設的最終一步。剩下的,就是坦然地等待勝利了。

時機已到,岑娜在全班的竊竊私語和班主任的驚疑不定中站出來,以一種很真誠的痛心,開口講話:

“同學們,我承認,黃永玲同學指責的是事實。作為班長,在這個問題上,我犯了嚴重錯誤。當時我隻想到李彪同學若被監考抓住便會受到嚴厲處分,而這處分將記入檔案,伴隨他一輩子,對他的一生將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另外,我又想李彪受處分,對咱們班的榮譽也會產生很大的損害,我作為班長,當時隻考慮到這兩點,急中生智有意摔下文具盒,轉移了監考的注意力,讓李彪過了難關。現在想來,我犯了嚴重錯誤,我真心地請求處分。”

岑娜說完,淡淡地坐下。

全班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默著。包括班主任,他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緩緩地吐出煙霧。全班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誰都知道此時的情況隻能由班主任來做裁決。

良久,班主任緩緩吸完了煙,待淡灰的煙霧在他臉前散盡,他語調平緩地說道:

“我宣布,選舉有效!”

岑娜做了第三任班長。

黃永玲直到長大以後才明白自己此次競選輸在了哪裏。

岑娜長大以後常常回憶起這次競選,她認為在這次競選過程中她的智慧和心力得到了水乳交融的發揮,特別是在等待黃永玲站出來揭發她與酋長合謀考場上“營私舞弊”行為的那一刻,在表麵的鎮靜中她的心裏震顫著一種將軍處在決戰前夕才會有的激動。假如那時黃永玲沒有站出來揭發她,那麽這次競選她一定是功虧一匱。

她認為,在三年的師範生涯裏,以至在她的整個學生時代,這一次競選是她最為輝煌的頂點。

在師範畢業之後,走上了工作崗位,走上了社會,一生當中,岑娜常常得意地回憶起這次在當時來說已將她的智慧和心力發揮到了極致的競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