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野夫贈詩
青春作伴憶從前，羸馬驚雷裂膽肝。
憂患儒生能證道，傳薪居士孰登仙。
十年社酒餘駝淚，一葉扁舟度劫關。
終老江湖華發盡，難將熱血換參禪。
1991．5．2
注：野夫（即鄭世平）與我連案，同時羈押一所。
贈邱華（七首）
吾妻邱華，與我榮辱與共，肝膽相照。這幾首詩或依事，或依情寫出，權作永久之紀念。
提審收監苦憶君，萬千憂患血如焚。
杜鵑有淚啼空穀，青鳥無言對斷琴。
結發九年慚愧我，盟心一寸總癡情。
柔腸百結歸來日，共剪春光慶紙婚。
1991.1．22
囚徒最怕說團年，悵望長空淚不幹。
稚子牽衣詢父訊，高堂掩麵見兒難。
蹉跎愧我難酬國，奉養勞君抑苦顏。
今夜有家歸不得，隻將熱夢寄江南。
注：此日收到邱華送來新織毛衣，睹物思人，情不能禁。
1991．2．14（除夕夜）
羊年第一團圓日，雪後還陰雨放遲。
孤枕始知離別苦，隔江猶有望君詩。
細看雁字傳心曲，攤破新愁憶舊時。
紅豆一瓶曾攜贈，隻因此物最相思。
注：是日收到邱華送來的水果及衣物，短褲縫中不起眼處寫有我的名字，認得出是邱華筆跡。不免更勾起我思念之情，記得4年前我去海南，曾攜回紅豆一瓶贈她，以示情心。
1991．3．1（元霄節）
情緣初定十年前，乍起風波識寸丹。
小楷離騷書永夜，長談憂患辯堯天。
滇南秋月和煙寄，故夢臨盆借淚彈。
吾兒早產雖贏弱，且喜能知孟母賢。
注：元霄節徹夜不眠，憶及我與邱華新婚第一年之生活，暢談國事，共書離騷，後我去中越前線采訪，她在家早產，十分受苦。
1991．3．2淩晨
蜜月曾經住小灣，高山流水後花園。
蒼街落照尋詩趣，老屋深宵醉少年。
惻隱心從農女淚，清遊興發古墟煙。
誰言出穀清泉濁，君夢澄明已十年。
注：此詩所記，皆蜜月中事。後花園乃地名，在大別山主峰天堂寨下，文友王介賢家住此，我與邱華曾前往小住數日。
1991．3．2
十五年前跡可尋，每回攜酒哭青春。
與君劫後初相識，戴雪河頭論古今。
聲氣追求同一轍，國家兼愛事雙親。
夫妻後而先知己，男女書生有至情。
注：是日寫完《贈維維》，情不能禁，憶當年與邱華結識之情境，皆曆曆在目。
1991．3．6
最怕分離卻別離，梨園一係獄中思。
蒼茫似我千峰月，雋永如君一首詩。
屈子勞騷傷去日，盧梭懺悔待來時。
文君司馬常相愛，歲歲年年總不遲。
注：是日做火柴盒，腰酸背痛，天陰已五日，心情很壞，倍思親人，遂有此作。梨園，地名，在東胡邊上，我家居所在地。
1991．3．13中午
遊遊衡山（兩首）
將雛挈婦度崎嶇，南嶽登臨世事殊。
古寺焚香驚劫夢，蒼峰到眼幻蓬壺。
易從鬧市看風物，難借名山結草廬。
欲學先賢尋隱地，風雲好葬我頭顱。
祝融極頂白雲深，遮斷江山一鳥橫。
災起東吳誰賑國，禍來舊雨尚驚心。
梅開二度輸文膽，人在孤峰值病身。
春日鵑啼炎夏絕，隻從血管聽濤聲。
注：8月13日，攜妻與子同遊南嶽衡山，萬千感慨，難以言表，歸來吟此兩首。時正值華東水災。
1991．8．17
挽鄭克誠師長
風嗥雨嘯病詩人，訃聞一聽又驚心。
沙場百戰輕生死，冤獄三年罵賊臣。
青發離家歸白發，國魂到老是鄉魂。
已遲半載哀無淚，挾悲遙揖哭將軍。
注：家鄉來人，告之鄭師長逝世已半年。鄭師長為1935年參加革命的老紅軍，文革前擔任福州軍區某部師長，1969年因冒犯康生而身陷囹圄，出獄後被解軍職，遣送還鄉。至1979年始得平反，但仍在故鄉養老。七十年代初，我即與鄭師長結成忘年交。每論國政，慷慨淋漓。我調武漢工作後，過從漸稀，但仍常常互相問訊。乍聞故人謝世，不免黯然神傷，遂賦此律，遙吊將軍。
1991．9．1
歲暮登磨山
望歸山路愈茫然，立盡青崖憶去年。
猶有小船載過客，斜陽一脈落墟煙。
1991．12．29
山居寄詩友葉文福
中年熱血恥言貧，每對青山憶故人。
籬畔黃花獨能耐，幾根傲骨向霜擎。
注：葉文福，湖北蒲圻人，著名詩人。1979年發表的長詩《將軍，你不能這樣作》在詩壇引起巨大轟動。1980年，我們初會於江城，遂結友誼。1992年，我們重逢於湖北省文聯客室，恍如夢中，對坐唏噓。
1992．2．20
題院中桃樹
神州剩有幾英雄，漢德唐風一樹叢。
莫道今年寒劫重，爭春奮力為君紅。
1992．4．3
禪家
風起竹邀花掃石，寒來雲為客添衣。
禪家活得無拘礙，盡日南山一局棋。
1992．4．16
湘西行（十首）
遊武陵源
蝸居棄國一身閑，青發頭顱白發禪。
夢裏幾回尋野趣，今朝買醉武陵源。
1992．5．24
吊腳樓邊見牧牛老太有感
不種梅花隻牧牛，春風四月恨悠悠。
楚囚一夢誰能解，人在湘西吊腳樓。
1992．5．24
過沅水
行盡春風坐盡山，將錢難買沅江船。
沈翁一去無消息，剩得湘西我獨看。
補記：前不久報載，沈從文骨灰由其夫人張兆和攜回老家湘西鳳凰縣安葬，忽驚老先生已謝世四載。常想乘他寫過的那種“沅陵的船”走走沅水，隻是人非船亦非，當年風情已渺不可見了。
1992．5．25
登黃龍峰望文星岩
欲將青發束為毫，飽蘸煙雲與碧濤。
一嘯峰頭思太白，今宵有夢到唐朝。
注：黃龍峰為天子山黃龍泉風景區之主峰。
遊鴛鴦溪
仙女橋頭人怯步，鴛鴦溪畔霧迷離。
春情不信能烘日，蛺蝶歸來盡濕衣。
注：昨日在仙女橋，悚然不敢過。今遊鴛鴦溪，霧重不見天日。
1992．5．26
下天子山
回首神堂山隱約，寸心常逐白雲飛。
此生稱意於山水，風月林泉送我歸。
題禦筆峰
長吟屈子湘妃地，不見蘭枝與竹枝。
誰寫風流千古事，難期禦筆有情時。
1992．5．26
遊西海石濤，路上購何首烏一枝
中年忽染煙霞癖，西海山中遇藥仙。
十萬峰巒憑點化，破鈔換取一枝禪。
1992．5．27
過金鞭溪
金蛇狂舞嘎然止，一寸風光一寸弦。
我若是山親到此，再無顏麵到江南。
1992．5．27
過酉水野渡
詩國常爭萬戶侯，何如野渡臥孤舟。
悠悠天地悠悠我，嚼罷春光又嚼秋。
1992．5．28
初遊湘西
今日湘西過，陶然複愕然。
花如初嫁女，人似老神仙。
有水皆藏秀，無山不弄玄。
王村來買醉，今夕是何年。
1992．5．30
雞年前夕寄贈舒暢先生賀歲（兩首）
三更月色五更雞，爭作神州杜宇啼。
白發蕭騷能織錦，拈花未必得玄機。
玩偶陣中堪博弈，還從茶室覓靈犀。
蟹肥應是歸鄉日，煙雨中原有酒旗。
注：舒暢，武漢市人，旅台老作家。《玩偶》、《那年在特約茶室》均是舒暢先生的小說名篇。先生嗜酒，每次歸鄉，我們均要借酒論文，酣暢淋漓一番。
1992．12．27
遊普陀山（兩首）
萬頃煙波裏，名山起道場。
青螺稱佛島，碧浪護慈航。
浪拍唐鍾靜，岩巡宋寺涼。
觀音居處好，南海有天堂。
人間多苦難，此處產慈悲。
焚指如燃草，顯靈更豎碑。
觀音千手眼，浩劫百千回。
菩薩終難救，蒼生空淚垂。
1993．5．9於普陀山息耒小莊
同劉心宇、關師諸友遊武當山逢雨
英雄大路歸何處，道骨禪風跡可尋。
掙脫紅塵山正懶，扶搖紫氣雁初橫。
雲淹金頂簫如昨，雨到中宵夢轉深。
閑士名山謀一醉，半瓢秋色半瓢春。
1993．5．17
遊武當山紫霄宮贈道長王光德
世界而今難隱士，還與道長論崇高。
紫霄殿裏尋常客，蝴蝶青牛兩樣遙。
1993．5．18
小村春景
雛鶯啼老雪，幽壑舞春風。
淺草梅邊嫩，山花樹上紅。
藤牽殘夜雨，竹補小茅棚。
歸客黃昏至，鄉音犬吠中。
1993．6．4夜
贈劉敬輝
茫茫九陌一樽塵，何處禪關屬故人。
終是劉郎蕭瑟甚，二三知己座相親。
注：劉敬輝，中南財經大學會計係畢業後又赴澳洲留學，歸國後定
居深圳，曾任一家大型企業集團公司財務總監。
1993．7．19黃昏雨中
遊廬山東林寺贈果一方丈
秋壯如雲山約我，蒼簷掛月夜如師。
劫波度盡心仍鈍，禪魄歸來覺愈遲。
古寺梵鍾驚客思，菩提慧語釋狐疑。
何時再踏東林路，虎嘯龍吟且任之。
注：果一和尚，廬山東林寺住持，淨土宗第代傳人。1993年9月初，我曾專程到東林寺拜望，並皈依於他的門下，釋名常正。
1993．9．8
九江至景德鎮道上
潯陽城外秋鴻渺，鄱陽湖上漁舟少。
一夢飛馳三百裏，亂山缺處鬆煙老。
1993．9．9
湖畔散步
船似青山山似樓，東湖春放早煙浮。
誰家紫燕銜香至，隔隴櫻花入眼稠。
應羨去年稱羽客，隻慚今日作錢囚。
半壺社酒涼多日，難飲風流傲楚侯。
注：早晨至東湖散步，是我多年的習慣，經商之後，難以堅持。但每每驅車過東湖，仍不免思念在湖畔林間漫步的樂趣。遂決心再度恢複，自今日始。
1994．3．18
贈董繼寧
青春無悔夢依然，不慕英雄始信禪。
搜盡奇峰充肺腑，錯將熱血換嬋娟。
一樓秋雨千張畫，半榻殘書兩段緣。
何日手提三尺水，與君結伴上廬山。
注：吾友繼寧，中國山水畫家，湖北美術學院教授。畫作《長河落日圖》曾獲國家美術大獎。其為人耿直，常有“拔劍四顧何茫茫”之感觸。一日過訪，攜來滿肚人生疑惑。斯時他剛與發妻離異，心情黯然。遂邀至水中天酒家小酌，席間賦此作答。
1994．4．3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