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馬年立春
****春來早，風雲歲歲謳。
弄蛇驚響尾，策馬待從頭。
秀木蓬蒿並，河山雨霧糾。
亢龍終有悔，無偏道所求。
1990．2．4（陰曆正月初九）
驚春
驚春昨夜風為寇，攜酒衝寒任白頭。
短棹擊來誰傲嘯，一天亂雪一孤舟。
1990．2．24
補記：雨水後四日，不見春歸。反而寒潮驟至，大雪迷浸。鬥室寒氣重，頗不自適，遂冒雪遊東湖，得此一絕。
山家（五首）
山家幾戶在雲中，處處茶煙四月濃。
我問杜鵑開過否，樵夫遙指一枝紅。
我隨皮忠過溪徑，不聞雞犬隻聞禽。
翠行十裏盤陀路，吹盡紅塵始到村。
青苔遮路燕飛斜，東有園籬西有茶。
屋後兩叢清節竹，殷勤掃出一山霞。
主人知我清懷抱，隻用山珍待素心。
小筍數枝添野味，一瓢豆粥見鄉情。
進山避俗兩時辰，又別桃花入市津。
相約明年重到此，采蘭山上臥閑雲。
記：4月25日，承皮忠兄好意，邀我前往他在英山四口衝的山居作客。車抵麻元墩，公路盡。棄車登山，盤恒而上八裏許，始至。其居半山獨戶，前庭果木，後坡鬆茶，儼然世外桃源。皮忠兄索詩，慨然允之。吟此五絕句以贈。同遊尚有老友田海。
遊廬山黃龍寺贈住持釋常智法師
孤單遊曆黃龍寺，雲在山腰瀑在前。
問罷禪機揮手別，法師常智我常閑。
1990．8．24
登廬山五老峰
李白夢中眠五老，如今昏臥一千年。
我來喚醒逍遙客，莫在人間作睡仙。
1990．8．25
初登九華山（兩首）
匡廬前日客，今上九華山。
暮掩龍溪水，煙籠嶺石寒。
十王峰上月，百歲寺中禪。
我欲當街飲，滿林鍾磬喧。
今人拜古佛，到處是蒲團。
見麵皆香客，惟吾是謫仙。
塵緣雖未了，血氣卻藏玄。
遊子鬆前問，禪機何處參。
1990．8．28
夜宿黃山眉毛峰下逢雨
流冰瀉玉桃溪水，舞練當空百丈泉。
眉毛峰下秋弦動，風雨頻驚為我彈。
1990．8．30
因雨遊黃山未果又告離別
雨鎖黃山七二峰，借居一宿又回篷。
今朝未折蓮花去，隻把雲煙兩袖籠。
1990．8．31
雨中過祁門
山是浮雕水是琴，皖南風雨最宜人。
飽餐秀色車輪醉，直把秋紅作絳春。
1990．8．31
閑居雜詠（十首）
何須買鋏亂求魚，自愛梨園百姓居。
人到中年何所計，清風明月五車書。
去年此日梅花落，一盞青燈照夜心。
狐語欲聽人不寐，魂無歸處鬼無情。
人妖顛倒奈何年，貶向山鄉學種田。
父老惠人無德色，須從穀稗認忠奸。
注：1970年，我全家下放農村，是年我17歲。此前不事稼穡，一切從頭學起。鄉村父老除了教我農事，也教了我不少做人的道理。
中秋明月屬誰人？郎中木匠與知青。
江湖白鷺諢難識，不寫風波寫淚痕。
注：下鄉第一年，即認識了一個木匠，一個郎中，兩人都寫格律詩，我加入其中學寫起舊體詩詞來，始是我文學創作的開始。
今年楊柳為誰春，行見山中陌路人。
聊折一枝思買醉，前邊可有杏花村？
注：1980年，農村包產到戶後，夢想中的升平氣象終於變成現實。多年不見的村釀又重新出現。此詩記述當時我在鄉村行吟的歡樂心情。
早雪飛來掩萬家，誰人樓上苦汀茶。
火鍋狗肉邀君至，一卷閑詩試譯它。
注：好友劉敬輝，從澳大利亞留學歸來，每逢雪天，我邀他來家吃狗肉火鍋，譯法國鄉村詩人亞姆的詩。
冷有秋風熱有詩，故人憑吊我來遲。
蒼山滿目渾如昨，不獨茅庵似舊時。
注：1982年離開家鄉，定居武漢後，很少回去。當年的詩友木匠辭世五年後，我才得以機會到他的墳前祭悼一次。
不須此處問流年，半在紅塵半在仙。
何時重續莊生夢，再剪孤峰一點煙。
注：1986年我去青島參加《詩刊》座談會。其間與雷霆、宗鄂、紀宇、餘薇野諸詩友前往嶗山遊覽，見到不少嶗山道士。同行有人慫恿我抽簽問命，我拒之，戲有此作。
江南無處不風流，最愛湖邊小酒樓。
月色入壺風景釅，何須買醉下揚州。
注：家居武漢東湖，人稱我湖濱詩人。湖邊小酒樓甚多，遇友來，同往小飲幾杯，樂而忘返。
竟演春秋倍可憐，廿年回首獨憑欄。
豪情瘦盡蛾眉月，雨笠煙蓑四五年。
注：回首下鄉至今，倏然過了20年。靜觀來路，使我倍感人生如夢，往事如煙。如今人到中年，豪情漸失，竟特別羨慕起雨笠煙衰的生活來。
後記：以上十首雜詠，寫自1990年春秋。這些小詩，既不是總結，也不是傷懷。隻是記述了我印象較深的人和事。以表達我心情趨於平靜的曲折過程。
1990．12．28
無題
人間代有奇男子，我不英雄早厭兵。
秋水半杯通大道，草廬三徑接遺民。
齊王納柬驚朝野，宣室求賢問鬼神。
從此書生莫多事，隻談風月隻言情。
1991．2．17（正月初三）
初聽春雷
今宵何處問東風，夜半驚雷綠勝紅。
二十四番花訊至，三千世界露華濃。
怯寒病骨宜春雨，趁暖心情應吐虹。
何日重溫霞客夢，匡廬招我上孤峰。
1991．2．27
元宵節前一日黃昏春雪感賦，去歲一冬無雪
黃鶴當空鑄雪魂，玉龍飛處好尋根。
茫茫荊楚英雄氣，磊磊鬆梅屈子心。
滿眼冰肌含瑞字，半襟寒月盡禪音。
撫窗寄語舊相識，莫負花朝早踏青。
1991．2．28
懷母
幾回夢裏見慈顏，三月拘囚拜壽難。
燕去危巢誰反哺，我今挹淚對寒衫。
五更冷夢懷孺子，八麵驚風見血斑。
七十二年千莖白，一青一白一辛酸。
注：吾母與嶽父二老誕辰同在正月廿五，原本打算今年為二老作祝壽之盛事。如今卻拘囚獄中，無法拜壽，隻好賦詩兩首，遙表拙子之情。
1991．3．3
贈維維
吾兒生自一儒門，應守平常百姓心。
年少多聞天下事，夢多少醉隴頭春。
做人切莫貪名利，立誌猶須懂國情。
養育之恩莫忘記，媽媽奶奶總含辛。
1991．3．6
祝嶽父六十大壽
人若無情孰有哀，瀟瀟永日聽寒雷。
泰山六十今初度，半子連宵畫鶴來。
常嚼菜根心止水，偶思社稷淚傾杯。
明年祝壽仍春雨，洗淨清愁醉一回。
1991．3．11（正月廿五）
無題
外儒內道一詩人，跨鶴騎牛兩不成。
夜半參禪驚宿鳥，一天明月自銷魂。
1991．3．13晨
晨聞海灣戰爭停火，吟成兩絕（兩首）
波斯灣上又兵戎，薩氏強權舉世攻。
多國旌旗同一指，油龍掉尾夕陽紅。
強人俯首回兵日，科國煙花一萬重。
真主高呼山姆叔，海灣再不要漁翁。
參禪
不思空在空之外，隻守平常一寸心。
古道斜陽聞擊竹，小橋流水問飛禽。
修心養性推神秀，見性明心數慧能。
何處歸禪誰作答，獄牆花影夢痕深。
注：自1990年始，開始研究佛教與禪學，興趣漸濃。在獄中讀日本禪學大師鈴木大拙著作《禪風禪骨》，洞開了人生另一境界。
1991．3．22
清明節悼亡父
年年最怕清明節，何況今年在獄中。
愧為逆子思亡父，曾經古寺跪靈鍾。
空山痙骨披紅雨，祭日臨墳酹白盅。
遙想今年兄弟至，剪開風雨哭青蔥。
199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