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風中飛翔

喻麗清——一個清雅秀麗的名字,用她的書頁做翅膀,從西海岸的金門大橋起飛,乘著太平洋的海風,正悠悠然朝著她故鄉的土地飛過來。

其實,早幾年她就已經在大陸的書店悄然登陸了。1996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海外女作家《金蜘蛛叢書》,曾出版過她的專集,頗受大陸讀者歡迎;2000年又有於青女士主編,陝西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旅美華人女作家精品書係》,其中喻麗清的小說散文集《飛越太平洋》,近50萬字,好厚的一大本,若是沒有超強的引擎動力,如何載得起如此闊重的雙翼。

我2001年秋天訪美,由朋友引薦,行前已與她有書信往來。知她祖籍杭州,生於浙江金華,幼年去台灣,畢業於台灣醫學院,後到美國留學定居並婚育,現供職於柏克萊加州大學脊椎動物學博物館。因著這份同鄉之緣,甚是驚喜;又是女人,更多了一份親切和好感,故而專門去書店買了她的書來讀。沉沉一大本書捧在手裏,來來回回顛顛倒倒地翻看,一時竟放不下。

那是好大的一片天空。從舊金山到威尼斯,從台灣到蘇州,大至美國時事雜議,小及家中一粒紐扣,女人清澈的目光從海上掠過,任是最細微的一絲波瀾、最迅疾的一隻飛鳥,都被她的筆輕輕捉住無法逃脫。我看見清朗的風、綺麗的雲在書中的世界漫卷飛揚,無論是小說、詩歌、散文、戲劇,內容與技法都是極為豐富多變的。

因此,那清澈不是溪流的淺顯,而是以銳利的洞見作為底蘊的,像高山湖泊,清得醇厚,有一種深沉的內力藏在其中;那秀麗也不是盆景式的奇巧,在精短優雅的文句中,溢出一股以柔克剛的浩然之氣。看似平常的事情,淡淡地靜靜敘述著,卻總有神來的最後一筆,畫龍點睛一般,忽然叫人把眼睛瞪大了。

她寫傘,說它是一片行走的屋頂,但簡體字裏的傘,把“傘”裏的人都失去了,隻剩下一把傘架。她寫台北的蓮,說:“文化沒有帶領大眾,最終總是大眾汙染了文化。”她寫旅途,說:“但願自己這一生不是來還債,而是來報恩的。”她寫化石,說對它而言:“死亡實在是一種凝固的生命而已。”——她是用發現者的眼光寫作的,所以不斷給予我們觸動與震驚。那種富含哲思的語言,如詩如歌,合卷後依然縈繞心中,令人久久回味。

真的是好喜歡啊。

後來在舊金山與她會麵,外表那麽嬌小纖弱,清麗溫婉的一個女人,卻有一種內在的堅忍與成熟,確是文如其人。近年,喻麗清當選為海外華人女作家協會主席,可知文品人品俱佳。我在柏克萊她的家中,見到她多才多藝、豪放瀟灑的丈夫唐孟湘先生,夫婦同船共渡幾十年,被人譽為“神仙眷侶”,叫人好生羨慕。她家中的窗台書櫃茶幾書桌,到處可見她從世界各地搜尋來小盒子,鏡盒、硯盒、墨盒、木盒、石盒、瓷盒、玻璃盒,長圓方扁、千奇百怪,精致可愛得讓人恨不能掠為己有。忽記起她《盒子》那篇文章,眼前的盒子便一隻隻都放出光來:

“要是往抽象的意義上來看,其實,汽車不過是行的盒子,房屋是住的盒子,心是無限大的小盒子,而我們的身體不過是五髒六腑的盒子。……是的,設若五髒六腑為底,七情六欲為蓋,底蓋相合時,應當可以關牢我們的靈魂。我的身體便是我的潘多拉之盒——我最初的、也是最後一個盒子——而那無限大的小希望,它是我的最後一點秘密的內涵。”

她撿來世上各式各樣的空盒子,然後把自己對生活的愛與思索,一點點地裝進去,再把那些盛滿了才情的小盒子,一隻一隻毫不吝惜地贈送給她的讀者。

她的靈魂在盒中飛揚,她的書本在海風中飛翔。

讓我們把麗清的小盒子,一個一個順序打開——這一套從她幾十年文學創作中精選的百萬字文集,我們將會從中受益,發現許多的美、更多的愛,還有無限大的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