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部隊的到來,給陣地帶來一場歡樂的忙亂,劃分防地,安排警戒,運傷員,分慰問品,足足亂了個把小時。亞熱帶的雨來得猛,走得快,夜半露出半個月亮來,把山川大地罩上一派銀藍色,水珠閃著遊動的熒光。

人們安頓下來之後,陶玉成想起隨大隊還來了一位炮兵觀測員,他叫連長把他喊來。徐明這時從樹影中鑽出來說:“首長,我在這裏。”

“今天白天敵人的炮火對我威脅很大,現在部隊密集了,更需拔掉這個釘子,你頭一項任務是把敵人炮陣地測準。”

“我請求準許我到敵後去觀測。”

“連長,派一名步兵配合他。”陶玉成說。

“就派我吧!”郭小龍也從樹影下鑽了出來,“我保證完成任務。”

陶玉成想起來了,這個觀測手就是曾替郭小龍來請求參戰的那個戰士。

“噢,你們是從小夥伴,對不?”

“我的錯誤就是他糾正的,”郭小龍說,“我要求複員就沒和他商量,就怕他說服我留下。結果我去找了他,還是叫他說服了,留下了。”

“那你現在一定還埋怨他吧?”陶玉成笑了起來,“這種朋友,淨給人出餿主意!”

“我感激他,他把我留下,叫我明白了許多事,別問什麽原因,首長,原諒我那天不講禮貌的愚蠢行為吧!”

陶玉成笑著拍拍郭小龍的肩,命令他們出發。徐明背起報話機和郭小龍順著一片鳳凰樹的暗影下了山南坡。為了掩護他們,連長又派出一個戰鬥組去敵軍前站佯攻騷擾。

佯攻的槍響時,連部的報話機接到命令。運傷員的人向“前指”報告說陶副師長耳朵掛了花,“前指”命令陶玉成立即回指揮部。

“我去,”陶玉成對通訊兵說,“可請求叫我稍等一會,等等前觀人員的報告。”

“前指”同意了。陶玉成命令通訊兵打開機器監聽前觀的信號。他自己就蹲在貓耳洞外等候,沒有多大工夫,他就垂下頭熟睡過去。象所有的老年人那樣,萎縮著身體,鬆弛的麵部肌肉顯出了在醒時還不大明顯的皺痕,嘴半張著,發出象歎氣似的呻吟聲。

通訊兵推醒他時,他正在做一個又長又亂的夢,可一睜眼又全忘了。

“什麽事?”他一醒過來就又恢複了軍人的姿態,把胸挺了起來。

“前觀信號。”

陶玉成馬上把身體向貓耳洞挪了挪,接過通訊兵手中的耳機,隻聽裏邊一個年輕的聲音呼道:“座標1221,座標1221,要蘿卜,要蘿卜,1221……”

陶玉成擰了一下機鈕喊道:“北極星座明白,北極星座明白,你們迅速隱蔽好。馬上要撒蘿卜了。我代表祖國命令你們保存好自己。”

當陶玉成往“前指”的路上走時,背後炮響了,那是在敵人的炮群中爆炸。興奮之餘,他想起一個困擾人的題目:郭小龍為什麽哭呢?應該了解一下,打完這一仗,自己該退休了。退休前總要把郭小龍安置好吧,是動員他繼續服役呢?還是照顧他的家庭呢?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三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