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們村的小笤們

這回說說小笤(《鄉村溫柔》中的人物)。

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體會:即你很難從一種純女性的角度來評價一個你本家族的女的,當我們說到我們的姐姐、妹妹、姑姑之類的女性的時候,一般都是說她們孝順、賢惠、勤快,心靈手巧,煎餅攤得多麽薄,鞋底納得多麽密;很少有人說自己的姑姑、姐姐漂亮、性感。之所以會有這種現象,不是說她們本身長得不漂亮、不性感,而是我們壓根就沒從那樣的角度來看她們。我們重視了她們的美德,而忽略了她們的美麗。

我們村姓劉的多,雖然不是一支,可所有姓劉的妮子你都須管她叫什麽。有時候,你看著流鼻涕的個髒兮兮的小妮子在大街上站著,你尋思甭屑理睬她,待走近一看,哎,還是你小姑,你就得跟她打招呼,吃飯了小姑?若是鬧起矛盾來,她罵你你還不能還嘴。在那樣的一種空氣底下,你也很難從漂不漂亮的角度來評價她。

我離家已三十年矣,我對鄉裏鄉親們的親情逐漸淡薄了許多,我也就能夠比較客觀地評價她們。可當我回憶起她們的時候,我能比較清晰地記得某件事,卻分不清具體是哪一位辦的了。我將她們記混了,混成一團了。

這個小笤可能是我大奶奶家的那個怪能罵人的小姑嗎?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那種打仗的家家,“戰鬥”結束之後,我任命了她一個大隊婦女主任,她就撅撅著個嘴頭子拿眼白愣我,我說你的嘴頭子都能拴七頭小毛驢了,還撅!她就罵了我一句,爾後說是小劉麻兒你都讓他當少校團副,我才是個大隊一級的幹部呀?直到任命了她個公社一級的婦女主任,她才有了點笑模樣。她就是那種整天背著柴火簍子出沒於山野之間的角色,她曾告訴過我許多村裏麵的鮮為人知的事情。我們永遠不能全知全覺,她有著自己的信息來源。她還會說,小鐵錘,十五歲,個子矮矮的,很結實,民兵常叫他出去,探聽消息。

要麽她是大聖家的那個大侄女?那閨女上過幾天學,參加過果樹栽培及計劃生育方麵的學習班,我讀高中的時候她就在村裏當計劃生育宣傳員,專管放環兒及發放避孕藥什麽的。按說這樣的活不大適合閨女家幹,但她對人很有禮貌,人緣不錯,也就沒人笑話她。她當然也很勤快,年三十晚上喜歡挨家幫人包餃子……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她手上沾著麵,紮煞著手來我家包餃子。

她或許是我三嬸家的那個二妮子嗎?她大名叫什麽來著忘了,她的小名就跟小笤相類似。那妮子頭發焦黃,臉上長著雀斑,鼻子那地方永遠汗津津的;但她身材不錯,皮膚也較細嫩。有一年我從部隊回家休假,在村外的小河邊轉轉的時候,發現她拿著雙黃膠鞋在那裏刷來刷去。而不遠處就有個青年站在水裏用腳擦鋤頭。他二位就那麽一個站著一個蹲著在那裏呆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卻始終未發一言,隻是偶爾瞥對方一眼。後來我二姐就告訴我,他兩個先前談過一段,因為生辰八字不對就沒結成婚,兩人都是性格內向的人,也都有了家庭了,小笤偶爾回來走個娘家,也不能大鳴大放地串個門兒什麽的,就找那麽個引子跟他見見麵。我當時就想,這倆人以這種方式來見麵,可真是此處無聲勝有聲啊;這裏麵的戲還不是隨便編啊?怎麽編怎麽像。

總之,小笤也不是一個一定的人,而是以上的諸位湊合起來的。我相信幾乎每一個村裏都有小笤們。她跟我們童年或少年的記憶連在一起,她讓我們溫馨,讓我們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