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人們驚奇的傾聽著青年歌手迦希的歌唱,他的歌聲宛如競技會上的一把利劍,在千緒萬端的紛雜糾結之中翻滾飛舞,把它們劈成碎片而歡呼。

——泰戈爾

竹笛的話語,是永恒的話語;它是源於濕婆束發的恒河流水,每天都流經大地的胸田;它宛如仙界之子,在和死者灰燼的戲耍中從天而落。

——泰戈爾

有過多少偉大的時代,有過多少偉大的人世!又有多少生靈在世界的多少個時代中歡快地繁衍生息!何等久遠,何等遼闊!透過雲影和雨聲,在這個不馴服的小姑娘的臉上,我們看到了這一切。

她合上那雙大眼睛,靜靜地立著,宛如無限時代的楷模。

——泰戈爾

我立在路旁,傾聽著笛聲;我不能理解當時我懷著一種什麽樣的心情。我本想把這種痛苦融會在那熟悉的苦樂之中,但它們都未能融會。我發現,它比那熟悉的微笑還清晰,比熟悉的眼淚還深沉。

——泰戈爾

太陽神喲,這個黃昏立在你的左側,而那個黎明卻在你的右邊伸展腰肢。請你讓它們聯合起來吧!就讓這黃昏的陰影和朝霞的光輝互相擁抱和親吻吧!讓這黃昏之曲為那黎明之歌祝福吧!

——泰戈爾

彩雲中的所有金輝,都融會在晚霞裏,難道說她投來的這一目光就不會同晚霞融合?既然納格凱紹爾花中的金粉可以被雨水衝落,那麽這雨水為什麽不能把這目光衝走呢?

——泰戈爾

你孤零零地獨自坐著,像一個博覽群書的學者,在你的膝上放著一本翻開的用數不盡的石頭篇頁編成的古書。

我想知道,這裏麵寫的是什麽故事?——是神聖的苦修士濕婆和愛神婆伐尼的永恒的婚禮?——是恐懼向脆弱的力量求婚的戲文?

——泰戈爾

你的**經過這番抑製以後,美麗就自由的在你的胸脯上遊戲,信任懷著繁花和飛鳥的喜悅圍擁在你的四周。

——泰戈爾

人,可以橫渡大海,飛越高山,鑿穿地下宮殿而偷出珍寶,但是一個人的內心話,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另一個人毀滅。

——泰戈爾

兩個人之間,橫亙著無限的天宇;在那裏一片寂寞,在那裏沒有話語。隻有用笛聲去填補那巨大的寂寞。如果沒有遼闊天宇的罅隙,竹笛就不會奏起樂曲。

橫在我們之間的那塊天宇跨入了黑暗,在那裏充滿每天的勞作、話語,充滿每天的恐懼、貧窮、憂慮。

——泰戈爾

這時節,新雨出現在東方大地,宛如肥大的青色長袍在漂移。於是我想起了詩人吳久伊尼的話語。我仿佛覺得那是在向我的愛人派遣雲使。

就讓我的歌聲飛翔吧!讓它飛越那近在咫尺而又遠在天涯的難以逾越的異國去吧!

就讓這新雨帶著天宇和大地婚禮的祝詞降落在我們的離別上吧。讓深藏在我愛人心中那些無法表達的話語,像突然彈響的琴弦一樣,發泄出來吧!就讓她那宛如遠處林緣般顏色的碧綠的紗麗披在她的頭上吧。讓所有雲雨的音符在她那雙炯炯的目光中鳴響吧。願那個編到她發辮上的貝庫爾花環更加絢麗!

——泰戈爾

把積儲的東西委棄在岸上吧,在這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上,向著無限的光明揚帆前進。

——泰戈爾

若是這個從集上歸來的窮漢,能突然被人舉升到一個遙遠時代的峰巔,人們也許會停下他們的工作而向他歡呼,欣喜的向他奔去。

因為他們再不會把他貶降成為一個農夫,而會發現他充滿了他那個時代的神秘和精神。

甚至連他的貧窮和苦痛也會化為偉大,不再受到現實生活的淺薄的羞辱,而在他的籃子裏的那些卑賤的東西,也會贏得動人憐憫的尊嚴。

——泰戈爾

可愛的秋景!無聲的落葉/輕盈的,輕盈的,掉落在這小徑/竹籬內,隱約的,有小兒女的笑聲:

嚦嚦的清音,繚繞著村舍的靜謐/仿佛是幽穀裏的小鳥,歡噪著清晨/驅散了昏夜的晦塞,開始無限光明。

刹那的歡欣,曇花似的湧現/開豁了我的情緒,忘卻了眷戀/人生的惶惑與悲哀,惆悵與短促——/在這稚子的歡笑聲裏,想見了天國!

晚霞泛濫著金色的楓林/涼風吹拂著我孤獨的身形;/我靈海裏嘯響著偉大的波濤/應和更偉大的脈搏,更偉大的靈潮!

——徐誌摩

“那首是白娘娘的古墓/(劃船的手指著野草深處);/客人,你知道西湖上的佳話/白娘娘是個多情的妖魔”/“她為了多情,反而受苦/愛了個沒出息的許仙,她的情夫;/他聽信了一個和尚,一時的糊塗/拿一個缽盂,把他妻子的原形罩住。”

到如今已有千百年的光景/可憐她被鎮壓在雷峰塔底——/一座殘敗的古塔,淒涼地/莊嚴地,獨自在南屏的晚鍾聲裏!

——徐誌摩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在天的哪方或地的哪角/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麵/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豔/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隻是綿密的憂愁/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

——徐誌摩

山!/你的闊大的巉岩/像是絕海的驚濤/忽地飛來/淩空/不動/在沉默的承受/日月與雲霞擁戴的光豪;/更有萬千星鬥/錯落/在你的胸懷/像訴說/隱奧/蘊藏在/岩石的核心與崔嵬的天外!

——徐誌摩

這一瞬息的展霧——/是山霧/是台幕/這一轉瞬的沉悶/是雲蒸/是人生?

那分明是山,水,田,廬/又分明是悲,歡,喜,怒/啊,這眼前刹那間開朗/我仿佛感悟了造化的無常!

——徐誌摩

她不在這裏/她在那裏——她在白雲的光陰裏:/在澹遠的新月裏;她在怯露的穀蓮裏:/在蓮心的露華裏;她在膜拜的童心裏:/在天真的爛漫裏;

她不在這裏/她在自然的至粹裏!

——徐誌摩

秋雨在一流清冷的秋水池/一棵憔悴的秋柳裏/一條怯懦的秋枝上/一片將黃未黃的秋葉上/聽他親親切切喁喁唼唼/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語情節/臨了輕輕將他拂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裏,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這秋雨的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詩情節,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裏,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

——徐誌摩

你是誰呀?/麵熟得很,你我曾經會過的/但在哪裏呢,竟是無從記起;/是誰引你到我密室裏來的?/你滿麵憂愴的精神,你何以/默不出聲,我覺得有些怕懼;/你的膚色好比幹蠟,兩眼裏/泄露無限的饑渴;呀!他們在/迸淚,鮮紅,涸幹,凶狠的眼淚/膠在睚簾邊,多可怕,多淒慘!/——我明白了:我知曉你的傷感/憔悴的根源;可憐!我也記起/依稀,你我的關係像在這裏/那裏,雲裏霧裏,哦,是的是的!/但是再休提起:你我的交誼/從今起,另辟一番天地,是呀/另辟一番天地;再不用問你/——我希冀——“你是誰呀”?

——徐誌摩

我攀登了萬仞的高岡/荊棘紮爛了我的衣裳/我向飄渺的雲天外望——/上帝,我望不見你!

我向堅厚的地殼裏掏/搗毀了蛇龍們的老巢/在無底的深潭裏我叫——/上帝,我聽不到你!

我在道旁見一個小孩:/活潑,秀麗,襤褸的衣衫;/他叫聲媽,眼裏亮著愛——/上帝,他眼裏有你!

——徐誌摩

杜鵑,多情的鳥,它終宵唱:/在夏蔭深處,仰望著流雲/飛蛾似圍繞亮月的明燈/星光疏散如海濱的漁火/甜美的夜在露湛裏休憩/它唱,它唱一聲“割麥插禾”——/農夫們在天放曉時驚起。

多情的鵑鳥,它終宵聲訴/是怨,是慕,它心頭滿是愛/滿是苦,化成纏綿的新歌/柔情在靜夜的懷中顫動;/它唱,口滴著鮮血,斑斑的/染紅露盈盈的草尖,晨光/輕搖著園林的迷夢;它叫/它叫,它叫一聲“我愛哥哥!”

——徐誌摩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裏/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陰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澱著彩虹似的夢/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裏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徐誌摩

庭院是一片靜/聽市謠圍抱;/織成一片鬆影——/看當頭月好!

不知今夜山中/是何等光景:/想也有月,有鬆/有更深的靜。

我想攀附月色/化一陣清風/吹醒群鬆春醉/去山中浮動;

吹下一針新碧/掉在你窗前;/輕柔如同歎息——/不驚你安眠!

昨天我瓶子裏斜插著的桃花/是朵朵媚笑在美人的腮邊掛,/今兒它們全低了頭,全變了相——/紅的白的屍體倒懸在青條上。

窗外的風雨報告殘春的運命/喪鍾似的音響在黑夜裏叮嚀:/“你那生命的瓶子裏的鮮花也/變了樣:豔麗的屍體,誰給收殮?”

——徐誌摩

我獨坐在半山的石上/看前峰的白雲蒸騰/一隻不知名的小雀/嘲諷著我迷惘的神魂。

白雲一餅餅地飛升/化入了遼遠的無垠;/但在我逼仄的心頭,啊/卻凝斂著慘霧與愁雲!

皎潔的晨光已經透露/洗淨了青嶼似的前峰;/像墓墟間的磷光慘淡/一星的微焰在我的胸中。

但這慘淡的弱火一星/照射著殘骸有餘燼/雖則是往跡的嘲諷/卻綿綿的長隨時間進行!

——徐誌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