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我熱望的時刻來到了,多年的工作已告竣/為什麽有一種不可解的沉鬱悄悄襲進我的心?/可是因為我功業告成,便像個無用的短工/取得報酬後呆立著,對別的活計都很陌生?/或者因為我戀戀不舍這深夜的沉默的心腹/這金色的黎明的伴侶,神聖的家神的守護?

——普希金

我輾轉不眠,又沒有燈火/一片漆黑和死寂包圍著我/在我附近,隻有嘀嗒的鍾聲/伴著那令人厭倦的夢/這命運的老婦似的低語/這沉睡的深宵的顫栗/這生活,像灰鼠似的奔跑……/為什麽你要來把我煩擾?/倦人的低語啊,你說著什麽?/你可是在抱怨,還是譴責/我讓日子白白地溜走!/你可是對我有什麽要求?/你是在預言?還是呼喚我?/我願意知道你的涵義/這一夜,我正上下而求索……

——普希金

夠了,夠了,我親愛的!心要求平靜;/一天跟著一天飛逝,而每一點鍾/帶走了一滴生命,我們兩人盤算的/是生活,可是看哪——一轉眼,命已歸西/世上沒有幸福,但卻有意誌和寧靜/多麽久了,我夢寐思求著這種宿命/唉,多麽久了,我,一個疲倦的奴隸/一直想逃往工作與純潔喜悅的幽居。

——普希金

我的姐姐的花園/是一個寂寞的園地/她沒有從那山間/引一道清澈的小溪/而我園中的果子/圓熟的,閃著金光/一條潔淨的泉水/奔流著,靈活地喧響/甘鬆、蘆薈和肉桂/都充滿了馥鬱芬芳/隻要西風微微吹起/它們就會滴下香氣。

——普希金

可愛的星啊,你高高地照臨黑魆魆的大地/在那銀輝四射的朵朵輕雲中飛馳;/夜的麵紗給微波不興的湖麵擋住陽光/你綴於她朦朧麵紗上的那璀璨的鑽石/照亮了神聖的愛的時刻;你的光芒多麽可愛/勝過轉瞬即逝的晨星的慘白光輝——/可愛的星嗬!當疲憊的大自然沉沉入睡/萬籟俱寂——除了那愛情的聲息/它還發出斷斷續續的喃喃低語/隨著溫柔的法佛尼阿,芬芳的氣息飄**/向寂靜的耳畔輕輕歎息;星星啊/難道你就不能用你柔和而憐憫的眼光/催那些逐利的奴才安息?啊,我願守望著你/讓我在你可愛的光芒下整個兒沉醉。

——雪萊

感覺遲鈍了,衰退了,早歲的情思已黯然失色/人世再不會給什麽歡愉,能及它奪走的歡樂/轉瞬凋謝的,豈止是少年頰上明豔的緋紅/青春未逝,心底的嬌花嫩蕊已一去無蹤。

——拜倫

我原以為,這顆心忘了/輕易感受痛苦的能力/我說:那以往的一切;/早已不在,早已經過去!/去了,盲目信任的美夢/熱情的激動和憂鬱……/可是,來了美的有力統治/怎麽這顆心又在顫栗!

——普希金

是的,我幸福過;是的,我享受過了/我陶醉於平靜的喜悅,激動的熱情……/但飛速的歡樂的日子哪裏去了?/如此匆匆消逝了夢景/歡情的美色已經枯凋/在我四周,又落下無聊的沉鬱暗影……

——普希金

午夜是如此沉寂苦寒;/我在樹林裏徘徊長歎/我把沉睡的樹木搖醒;/它們搖搖頭深表同情。

——海涅

星星邁著金腳漫遊/膽子小,步履輕/大地睡在夜的懷裏/它們怕把它驚醒。

靜默的樹林在傾聽/一片葉,一個綠耳朵!/山好像在做夢/伸出它影一般的胳膊。

可是什麽在那裏喊?/回聲侵入我的心/是愛人的聲音嗎/可隻是一隻夜鶯?

——海涅

藍色的春天的眼睛/從草裏向外觀看;/這些可愛的紫羅蘭/我挑選它們編個花環。

我一邊采掇一邊想/所有這些思想/都在我心裏歎息/夜鶯兒高聲歌唱。

我想的,它都唱出來/歌聲嘹亮,回音四起;/整個的樹林已經/知道我心裏的秘密。

——海涅

你看那山峰吻著蒼穹/波濤互相偎依;/花朵兒也如姊妹弟兄/姊姊決不能厭棄弟弟;/陽光摟抱著大地/月光輕吻著海波;/這般的柔情有什麽意義/如果你不吻我?

——雪萊

世界如此慘淡/我也感到疲倦/瑪麗,奔走漂泊,卻沒有你陪伴;/在你的聲音和笑容裏/不久前,還有一片欣喜;/但它逝去了,那麽,我也該逝去了吧,瑪麗。

——雪萊

每一朵花兒都滲透著它的伴侶/所散播著的光彩以及香味馥鬱/像青春與愛促成的年輕的情人/幸福地在相互的戀情之中沉浸。

——雪萊

含羞草從葉到根深感到一種愛/但隻能結出微小的愛的果實來/它接受的東西最多,它愛得最深/它最感貧乏,但它有最多的愛情。

——雪萊

數十年彈指間逝去。

暴雨將臨的黃昏,我在心裏見你全身依然洋溢著青春的活力。你依然擁有靈秀的韻華。

你春天的芒果花,依然散發沁人心脾的芬香,如今正午的杜鵑,和你那時一樣淒婉地啼鳴。

我對你的回憶融合在年年歲歲的自然景色裏。

你纖柔的身姿,深深地印在不可撼動的土地上。

——泰戈爾

吻我吧;啊!你的嘴唇冰涼:/你的兩臂摟住我的頸項——/它們雖柔軟,可是寒冷徹骨;/你的眼淚向我頭上傾注/冷得像冰冷的鉛珠。

——雪萊

緊緊地擁抱我,讓我倆的心/像兩個影合成一個影/讓這一場可怖的激動/在永無盡期的長眠之中/像一片輕霧似地消融。

——雪萊

她是你純潔之魂/主宰著浩浩乾坤/主佑女皇!/她是你深厚的愛情/像天上降下的甘霖/不論她到何方/主佑女皇!

——雪萊

雖然歌聲的魔力太強/還請用你美妙的喉音把歌兒吟唱;/那曲調是人間所無/隻有在縹緲的天府——/那兒三者是一體:感情、音樂和月光。

——雪萊

有一個綠草如茵的小島/秋牡丹和紫羅蘭/把它鋪飾成一幅繡錦;/夏天的輕風把花和葉/編織成小島的屋頂;/那鬆林和大樹的濃蔭/遮住了日光與風雨/樹木像島上嵌著的一塊塊寶玉;/無邊的碧波環繞在小島周圍/雲和山峰就用這萬頃之水/鋪成一片藍色的湖,那麽深邃。

——雪萊

天上燦爛的遊女,愛嬌的姑娘/隻有你一個才許任意把模樣變化/才許永遠受人崇拜向往;/你別羨慕這黯淡的世界吧/因為在它的陰影中隻生長過一個/就隻一個〔像你這般〕美的姑娘。

——雪萊

我渴望著那種神聖的音樂/我的心幹渴,像一朵枯萎的花;/快傾出樂聲,像傾出醉人的魔酒/讓音符像銀鈴似的雨,陣陣傾灑;/像一片不毛的平原盼待著甘霖/我喘息,我昏暈,直到音樂降臨。

——雪萊

我同情你們,不幸的星辰/你們美麗而又晶瑩/樂於為迷途的船夫照亮道路/可沒誰報答你們,不論神或人:/你們不戀愛,也從不知道愛!

永恒的時光帶領我們/無休止地在廣袤的空中行進/你們又走完了幾多旅程/自從我沉湎在愛人的懷抱裏/忘記了星已白,夜已深。

——歌德

清晨,山穀、群山和庭園/拉開了霧的帷幔/為了慰藉難忍的渴慕/斑斕的花朵已將露水盛滿;

天空中飄**著浮雲/將清冷的晨光阻攔/為打開太陽的藍色的道路/東風正在把浮雲驅趕;

而你,在飽享眼福之餘/會感謝那博大仁慈的心田/於是,夕陽也將吐放紅光/給周遭的地平線鑲上金邊。

——歌德

你就要離開我了嗎?/適才你與我如此親近!/濃雲遮暗了你的身影/如今你已完全消隱。

你該感到我多麽憂傷/探頭望我,像顆小星!/向我表明還有愛我者/縱使遠在天邊,我的心上人。

升起吧,明亮而又皎潔!/循著你的軌道,射放光輝!/我的心兒痛苦地狂跳/這夜啊,令人幸福陶醉。

——歌德

我樂意離開這幢小屋/這裏棲息著我的美人;/隨後我輕輕邁開步子/走進一座荒寂的森林/月光穿透暗黑的橡樹/西風拂動夜的陰影/白樺灑播最甜美的芳香/頻頻向她鞠躬致敬。

——歌德

我的心兒狂跳,趕快上馬!/想走想走,立刻出發/黃昏正搖著大地入睡/夜幕已從群峰上垂下;/山道旁兀立著一個巨人/是橡樹披裹了霧的輕紗;/黑暗從灌木林中向外窺視/一百隻黑眼珠在瞬動眨巴。

——歌德

你從天國中來/消解人世的萬般痛苦/誰感受著雙倍的困厄/就給誰雙倍的慰撫/唉!我已經倦於驅馳!/苦與樂全不在乎!/甘美的和平啊/來吧,快來我心中長駐!

——歌德

水中,深沉的寂靜/大海一動也不動/船夫環視光滑的/海麵,憂心忡忡/一片可怕的死寂/哪兒都沒有一絲兒風!/在蒼茫無際的遠方/也波不興,浪不湧。

——歌德

紫羅蘭開放在草地上/蜷曲著身兒,沒人欣賞/雖然它有可愛的模樣/遠遠走來年輕牧羊女/腳步輕盈,心情舒暢/她走啊走啊/一邊走,一邊把歌唱。

唉,我要是,紫羅蘭想/自然界最美的花就好啦!/唉,哪怕就一會兒時光/隻要可愛的人兒摘下我/把我輕輕戴在她胸口上/一會兒,一會兒/唉,哪怕隻一會兒時光!

——歌德

你的頭昨天可不還是青褐色的麽,就像/她的卷發,那在遠方召喚我的愛人;/一夜風雪,圍繞著你的頭顱吹刮、飄灑/今兒個一早你便有了銀灰色的峰頂/青春與衰老,唉,被生之鏈拉得這麽近!/昨天與今天,聯結成了流動的夢影。

——歌德

鮮的營養,新的血液/我從自由的天地中汲取;/躺臥在自然的懷抱裏/何等溫暖、愜意!/水波輕擺著船兒,和著**槳的節拍/湖岸奔上前迎接/雲山直插天際。

眼睛,我的眼睛,你為何沉下?/是金色美夢,它們又襲擾你?/去吧,夢,盡管你色美如金!/眼前也有愛,也充滿生趣。

千萬顆跳**的星兒/在湖波上麵閃明/四周聳峙的遠山/正在柔霧裏消隱。

晨風鼓動著羽翼。

——歌德

你坐在窗口/天在下雪——/你的頭發雪白/還有你的雙手——/可是在你雪白的臉上的/兩麵鏡子裏/還保持著夏天:/土地,讓牧野升到不可見的世界——/飼水場,讓縹緲的小鹿過夜。

而我哀歎著倒向你的白色/你的雪裏——/生命是那樣輕輕地從它那裏離開/就像在說完一句祈禱以後——

啊,在你的雪裏入睡/帶著在人世的火的氣息裏的一切痛苦/而你那像溫柔的百合花的頭/已經沉入大海的黑夜/投向新的誕生。

——薩克斯

每時,每日,永恒的年華/它們就像是蝸牛在爬;/這些無情的巨大的蝸牛/伸出它們的觸角漫遊。

常常在荒涼的地方/常常在迷霧的海上/閃著一線可愛的金光/像我戀人的眼睛一樣。

可是就在這同一刹那/喜氣全消,我隻剩下/我這難以忍受的苦惱/我這昏昏沉沉的知覺。

——海涅

我又看到你,你這棵可愛的樹?/從前,在那春天/美夢之中,我曾把我初戀的/愛人的名字刻在你嫩枝上麵。

以後,彎彎的小枝變化多大/那可愛的字跡/已經消失,長成堅硬的樹幹/就像她的愛和那些美好的時日!

我以後也悄悄長大,像你一樣/一切都不肯留駐/但我的創傷卻增長而不愈合/在塵世間也許永不會治愈。

——烏蘭德

我在樹陰下獨行/懷抱著無限悲痛;/往昔的舊夢飛來/潛入我的心中。

高空中的小鳥/誰教你們這支歌?/別唱吧!我的心聽到它/又勾起無限深愁。

“從前有一位少女/總是來唱這支歌/我們小鳥就記住/這支動聽的妙歌。”

你們狡猾的小鳥/不要再說給我聽;/你們要引我傷心/可是我誰也不信。

——海涅

我有一個父親/壯得像汲水井的木樁/在柯布尼莎/眼藍如鐵,胡子有火星/他一瘸一拐,讀得懂故事書。

他有一個女兒/美得像牧場的小河/在柯布尼莎附近/冬季她穿漂亮的小靴/夏季腰間圍一塊印花布。

他做夢想當燒炭工/還想懂得鳥語/可他是個破落小農莊的鐵匠/見到長官便點頭哈腰。

而她,他的女兒,寧願/跟一個二十歲的士官生私奔/卻給一個驛站管理人娶走了/他給她買兩麵烤餅和一副眼鏡。

一匹灰花斑馬踢跛了我父親/他再也進不了林子/隻好一點點儲存炭末;/他的心是一座熄火的熔爐/他喝了九大杯淡啤酒/想不到醉死了。

我聽說,人決不會/安於自己的記憶/我早晨看見我們小小的地平線/在小油燈下麵我為大家/寫寫信封。

——皮昂特克

我們又重新聚在一處/男男女女,作樂尋歡/我們應該立刻編出/新鮮碧綠的詩歌花冠。

第一件詩歌的供品/應當獻給哪一位神?/我們應當首先歌詠/那位創造歡樂的神。

因為,單靠穀物女神/把祭台上鋪滿穀物/單靠酒神給杯中滿斟/葡萄美酒,有什麽用處?

如果沒有天上的火花/點起爐中的熊熊之火/精神就不會激昂奮發/心裏也永遠悶悶不樂。

幸福必須來自雲中/從天神懷裏降下人間/在那一切統治者之中/最強大的乃是瞬間。

自從無窮無盡的自然/在創世之初,形成萬物/隻有思想的倏忽閃現/是世間最神聖的事物。

石頭慢慢地堆砌起來/隨著時間的一定行程/但設想起來,卻是很快/像從精神中突然產生。

像在晴明的陽光之中/織成一幅彩色的掛毯/虹霓女神跨過天空/飄浮在她的彩橋上麵。

美麗的贈物都是如此/像電光一樣非常短暫;/黑夜很快將它們禁閉/關進陰暗的墳墓中間。

——席勒